在黑袍祭司猛地放大的瞳孔中, 咔嚓一声, 那根高耸在空中的黑青石权杖被一剑砍断。
环绕在它四周那无形的灰黑色雾气形成的旋涡在猛烈地收缩成一团之后,轰的一下, 整个儿爆炸开。
浓郁得眼看就能实质化到肉眼可见的灰黑色雾气在刹那间灰飞烟灭, 就像是从未出现在这世间一般。
与此同时, 庞大而又无形的气流随之猛烈地向四面八方喷涌出去,将挂在石柱上的好几盏油灯都刮得剧烈地晃动几下后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摔得粉碎。
随着砸落在地上的油炽热地燃烧起来的火焰只高涨了数十秒,等油烧尽了,就熄灭在冰冷的石地上。
被砍断的杖头砸落在地上, 杖头上那颗浑圆的球体从上面脱落。
它在祭坛上滚动了几下,滚到黑袍祭司的眼前。
老人侧着头, 眼珠子死命地瞪着那颗滚过来的杖头石球,直勾勾的, 几乎要从眼眶里凸出来。
他扯着喉咙发出如破了洞的风箱般的嘶嘶声, 拼命地向前伸出手,看起来明显是想要抓住它。
完全不顾自己的举动让胸口的鲜血喷涌而出,他用力到脑门上青筋暴起的地步。
只要握住它……
握住……他说不定还能活下去……
那颗石球中……蕴含伟大的万物母神沉睡前留在大地上的最后一丝力量。
那颗青石球,是万物教的至宝。
很久之前, 万物教的创始人因为一次意外在濒死前得到了这个至宝,并得以活了下来。后来,他感觉到青石球中残留的微弱的神的力量, 于是借助神的力量创立了万物教。
一代一代下来, 万物教发展壮大,因为他们的献祭,沉睡的万物之神在一点点地苏醒。
但是在这一代,那位可恨的卡莫斯王竟然率领军队血洗了他们的主祀之地,将尊贵的大祭司和无数的教徒屠杀殆尽。
他作为仅存的万物教上级祭司,带着至宝仓皇出逃,来到亚伦兰狄斯和卡纳尔的边境之处藏匿了起来。
在至宝的指引下,他寻找到这座上古时期为了祭祀万物母神在地下修建起来的古老神殿。
他发现,这座地下石殿似乎就是至宝的诞生之地。
从那之后,他待在这座地下神殿之中,耐心地收拢四处的教徒,聚集分散的残余势力,再次一点点将万物教重建起来。
然后,他暗中让万物教的势力无声无息地渗入亚伦兰狄斯之中,妄图完成当初大祭司未能成功的灭亡亚伦兰狄斯、让大陆陷入战火的壮举。
只是,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
他失败了。
如多年前大祭司死在那位卡莫斯王之手,现在他也即将死在亚伦兰狄斯新任的少年王手中。
不!
他不会死的!他眼看着就能完成大祭司都无法达成的壮举。
当毁灭亚伦兰狄斯失败后,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在这里献祭了成千上万忠诚的教徒的血肉与灵魂。
今天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步。
明明只要今天的祭祀成功,万物之神的力量就会渗透到大地之上。
可是——该死的——为什么偏偏那位少年王在今天闯进了这里?
为什么他能不受到伟大的神的力量的影响和诱惑?
【如果世上真有所谓的天命,那我就是天命!】
脑中忽然闪过少年王砍断权杖的一幕,苍老祭司的目光一僵。
他心底某种说不出的恐惧感油然而生。
……不,不会的……神给过他指引……亚伦兰狄斯一定会灭亡,大陆也一定会因为战乱而消亡……
而他也不会死。
他知道的,他能感觉得到。
他不应该死在这里。
万物教将会在战火肆虐的大陆上繁盛,将会在未来成为任何一个国家都不敢轻易冒犯的庞然大物。
他将是万物教的大祭司,无数人的性命都在他一言之间,就连一国之君都不敢轻易得罪他。
那才是他的未来,天命所指引的未来!
是的。
本该如此。
所以,他绝对不会死在这里!
只要抓住至宝,传说中它救了万物教最初的主教性命,那么,一定也可以把他——
苍老祭司奋力地伸出手,想要将正缓缓向他滚来的石球握住。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及石球的前一秒。
忽然,一只手伸过来,将石球从地上捡起来。
手还死死地向前伸着,苍老祭司几乎要从眼眶里鼓出来的眼珠子直勾勾地随着石球,从地面一点点上移。
鲜血在他身下流淌开来,他张着嘴,却只能发出一点咯咯的声音。
他死死地盯着那颗或许能挽救他性命的石球,张着嘴,瞪着眼,伸着手,就这样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万物教的祭司,未来的万物教主教。
这位在未来本该在大陆上兴风作浪,引发无数战乱,搅起无数腥风血雨,让整个大陆都陷入无止尽的黑暗中的可怕人物,却在此刻,在无人知晓的地方,悄无声息地死在了深深的地下。
传承数百年的万物教也随着他的死去一并终结在此刻。
金色长发在身后飞扬,站在死不瞑目的黑袍祭司身前,伽尔兰懒得看其一眼,只是低头看着自己刚刚捡起的那颗石球。
青色的球体,光滑浑圆。
似乎是石质,却又在火光下折射出金属的光泽。
说不清到底是天然还是人工雕琢出来的细长纹路在球面上泛着幽冷的荧光,当注视着它的时候,就会不自觉地被荧光吸引住,交错的符纹形成奇妙的图案,像是能将你的灵魂都吸进去一般。
伽尔兰恍惚了一下,然后立刻又清醒了过来。
再看着石球的时候,他忽然从青石球上看到一股灰黑色的雾气冉冉升起。那些灰雾拧成一股,似乎是被牵引着一般,斜斜地向前方飘去。
伽尔兰顺着那个方向看去。
祭坛之后,巨大的神像之前,一根菱形的高大石柱竖立在神像脚下。
身体被绳索缚在石柱上,赫伊莫斯垂着头。
漆黑的额发凌乱地散落在他的眼前,他闭着眼,依然还在昏睡之中,可是他的眼角闭得很紧,偶尔还微微抽搐一下。
哪怕是在昏睡中,他的唇也抿得紧紧的。
那唇本来就薄,一用力抿紧就如一条直线一般,淡得几乎没了多少血色。
他被缚在神像脚下的石柱上,如献祭给神的祭品一般。
从青石球中飘出的灰黑色雾气径直向赫伊莫斯飘过去,伽尔兰隐约能看见,赫伊莫斯周身被灰黑色的雾气笼罩着、环绕着。
雾气在一点点地渗入赫伊莫斯的身体里。
……不,与其说那些雾气是在主动渗入赫伊莫斯身体里,倒不如更像是,赫伊莫斯将那些雾气吸引到他的身体里……
看着环绕在赫伊莫斯身边的灰黑色雾气,伽尔兰心里莫名一跳。
他突然想到,前几世里,是不是也是如此。
从一开始,从很早之前,赫伊莫斯就被选中成为万物之神的祭品。
而赫伊莫斯很小的时候就经历的那些苦难,一次又一次的磨难,最终陷入黑暗的人生……全部都是万物教在暗中策划引导……最终,将其逼入绝境……
伽尔兰攥了一下手中的青石球,忽然松手。
青石球掉在地上,刚要滚开,利剑已从天而降,重重地刺在它身上。
石球一顿。
咔嚓。
一道裂缝从石球被剑尖刺中的地方裂开,然后,裂口沿着四周飞速地蔓延,转眼之间,石球上已布满了如蛛网一般的裂纹。
又是咔嚓几声,青石球整个儿迸裂成几瓣,随后,那几瓣又裂开,顷刻间碎裂成无数的碎石。
看了一眼粉碎的青石球,伽尔兰转身,快步走到耸立的石柱之前。
他一靠近赫伊莫斯,原本环绕在赫伊莫斯周身的浓郁灰黑色雾气就剧烈地晃动了起来,从他靠近的方向向两侧退开。
见此情景,伽尔兰沉吟了一下。
他伸出手,他的手指所到之处,雾气像是惧怕着什么一般纷纷散开。
赫伊莫斯垂着头,漆黑的额发凌乱地散落着,在他颊上落下深深的影子。
俊美的脸蒙着一层浅浅的雾气,像是有隐约的煞意从其中散逸出来。
他紧闭的眼角带着刀锋一般的戾气。
脸上的睫毛很长,一根根极细,锐利到了极点,像是能刺伤所有靠近他的人。
伽尔兰忽然有些心疼。
世人皆认为黑骑士强大得无以伦比,无人可将其战胜。
他却知道,眼前的人是何等的脆弱——在面对关于他的事情的时候。
伽尔兰伸出的手抚上赫伊莫斯的侧颊。
当他的手指碰触到残留着血痕的褐色肌肤时,环绕在赫伊莫斯身上的灰黑色雾气迅速地退下了赫伊莫斯的头部。
只一瞬,那张在雾气中若隐若现的面容忽然就在眼前变得清晰起来,他几乎能看见对方细长睫毛微动的痕迹。
紧闭的眼角忽然微微放松,变得柔和了一分。
就像是前一秒还一身戾气的凶狼突然变得温顺了起来。
还在昏睡中的青年甚至还无意识地轻轻用脸颊蹭了蹭他的手。
伽尔兰一怔,然后忍不住笑了一下。
他后退一步,手中利剑一挥。
捆着赫伊莫斯的绳索被他一剑尽数砍断。
失去了绳索的束缚,赫伊莫斯的身体自然而然向前倾倒。
伽尔兰左手一抬,将向前倒下的赫伊莫斯接住。
“你自己说,到底被我救了几回了?”
少年侧头,看着倒在他身上的赫伊莫斯,挑眉说道。
赫伊莫斯倒在他身上,头就垂在他的肩上,所以那张俊美的脸离他尤其之近,伽尔兰几乎都能看清那一根根极细的漆黑睫毛的痕迹。
“算了。”
他说,“谁让我很久以前就说过,会保护好你的,说过了就得做到。”
很小的时候,我就说过,会保护好你。
我绝不会让你再一次走上前几世近乎于自我毁灭的道路。
这一世,有我在。
我会守护你到最后。
……
“王子!”
熟悉的喊声从身后传来,伽尔兰不用回头都知道谁在叫他。
凯霍斯只要一急起来,就会失口叫他王子。
他依然扶着赫伊莫斯,回头一看,就看到不知何时醒来的凯霍斯正急匆匆地向他跑来。
而凯霍斯的身后,一众骑士也在陆续苏醒,站起身来。
好了,看来都醒了。
伽尔兰心想,然后又侧头瞥向靠着自己的赫伊莫斯。
“怎么就你不醒?”
他小声地嘀咕着。
“难道要跟睡美人一样亲你一下,你才肯醒?”
少年的话刚落音,那靠在他肩上的头忽然向前一靠。
猝不及防的,他就这么被突然凑过来的薄唇亲了一口。
“王子!!!”
凯霍斯的大喊声从后面传来。
金色的瞳孔猛地睁大,伽尔兰还没反应过来,突然被一把拦腰抱起。
他就这么被赫伊莫斯抱着转了半个圈。
紧接着,轰的一下,一块巨石从天而降,砸在他刚才站着的地方。
整个大地忽然剧烈地晃荡了起来,石殿在摇晃,巨大的石柱倾斜地倒塌在地,无数碎石簌簌滚落。
石殿前端的巨型神像从手上握着的那颗石球开始迸裂,裂纹迅速地蔓延到整个石像。
伽尔兰只来得及看了转瞬间就满是裂纹的神像一眼,身体忽然腾空而起,他被赫伊莫斯一把横抱在怀中。
“这里要塌了,快走!”
赫伊莫斯对跑来的凯霍斯说了一声。
然后,他就这么抱着伽尔兰飞快地向外面冲。
巨大的神像顷刻间崩塌碎裂,向前轰然倒下,将它脚下的祭坛连同它的信徒们砸得粉碎。
在它彻底倒塌的时候,赫伊莫斯以及凯霍斯众人已经冲出了大殿之外。
在轰隆隆的倒塌声中,以及四处掉落的碎石中,被赫伊莫斯紧紧抱在怀中的少年嘴角抽了一抽。
等等,说好的睡美人呢?
能抱着王子奔逃的强壮睡美人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