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细小雪花的花瓣被带着暖意的风卷起, 从天空中簌簌落下。
它们从那被举在半空中的少年身边掠过, 偶尔几瓣沾染在少年流金般的长发上。
明明做好了落地的准备, 却在半空中就被突兀伸出来的褐色大手一把抓住, 伽尔兰顿时就吃了一惊。
他看着抓住他的赫伊莫斯, 还悬在半空的他双手本能地按在了赫伊莫斯双肩上漆黑的肩甲上,看起来还没反应过来。
那双微微睁大的金色眼睛有些懵逼地盯着赫伊莫斯, 像是在努力思考这个人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一般。
就像是一只敏捷地纵身一跃想要跑走的小猫突然被人一把拎到半空中, 那懵中带着点迷茫的眼神实在是太可爱, 让赫伊莫斯的唇角上扬得越发厉害。
他也不把伽尔兰放下来, 就这么继续举在空中。
几缕柔软的金丝从上面垂下来, 散落在他赤裸的手臂上, 像是缠绕在蜜色肌肤上的金色饰物。
“抓到了。”
赫伊莫斯发出带着一点笑意的低沉声音。
他仰头看着伽尔兰。
明明是略微上扬线条凌厉的眼,可是在映着被自己举起的少年时,那金红色眸底的温柔多得仿佛会溢出来一般。
就连那些簌簌地掠过他身边的细小花瓣都仿佛感染到这一抹温柔的气息, 被夕阳染上一点柔软的粉意。
回过神来的伽尔兰用力拍了拍赫伊莫斯的肩。
“放我下来。”
被举在半空使不上力的他没好气地说。
赫伊莫斯笑了一下, 听话地将伽尔兰放了下来。
哪怕拥有着远超他人的强大力量,他将少年放下的动作仍旧是极为小心而轻柔的,就像是手中捧着的是一个风一吹就会破碎的珍宝一般。
哪怕伽尔兰已经落地了, 他的手指依然稳稳地握在伽尔兰腰间,确认其完全站稳了之后才松开。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呃,不对,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伽尔兰很纳闷。
自己隔三差五地失个踪已经成了日常, 就连刻板严肃的歇牧尔都被自己折腾得快要没脾气了。
他还是有分寸的, 就算失踪一般也不会超过三四个小时, 时间到了就会自己回去。
一开始不怎么熟练的时候,歇牧尔还能很快将他找出来,但是随着自己偷溜的技术越来越熟练,如果自己不主动回去,歇牧尔就几乎找不到他了。
但是,让伽尔兰纳闷的是,无论他躲到哪里,赫伊莫斯这家伙总是能轻轻松松地将他找出来。
就像是现在,哪怕这家伙在自己偷溜之前还没返回王宫,都能将自己抓个正着。
“一个小时前回来的。”
赫伊莫斯很狡猾地只回答了第一个问题。
他头顶的高空上,那只因为飞得太高只能看到小小的黑点的黑鹰展翅向远方飞去。
在锐利的鹰眼之下,整个广大的王宫一览无遗。
安努在王宫上空绕上一圈,将伽尔兰找出来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这一点,赫伊莫斯当然不会告诉伽尔兰。
这一次也是如此,黑鹰安努带着他找到了这里。
白色石墙的里面。
被高高的石墙围住的小花园中,侧身躺在铺在草地上的天青色披风上的少年睡得香甜,金色的长发在草地上铺开,映着阳光,仿佛是流动的金色溪流。
一墙之隔。
白色石墙的外面。
阳光落在抱着双臂屈膝倚在石墙上那一身漆黑盔甲的男子俊美的脸上,他微低着头,垂落的睫毛在他颊上落下浅浅的影子。
赫伊莫斯静静地等候着。
他能清楚地听见从石墙的对面传过来的,浅睡中的少年那熟悉的浅浅呼吸声。
上方茂密的橄榄树冠将他的上半身笼罩在斑驳的树影之中,偶尔,几瓣洁白的细小花瓣从等候着的男子身边飘落。
那薄薄的唇轻抿着,这一刻,就连落在他颊上的睫毛的影子仿佛都透出几许温柔。
他耐心地等了很久,终于等到了那从天而降的少年。
他伸出手,就抓住了他。
…………
“你怎么知道我会从这里跳下来?”
赫伊莫斯抬手,用拇指随意指了一下上方的橄榄树。
“只有这里这棵树从墙里面伸出来。”
“……你在这里等了多久?”
“一个小时。”
“…………”
也就是说赫伊莫斯一回到王宫就找到他了吗?
伽尔兰看了赫伊莫斯一眼。
看来这家伙的确是一回来就直接来找他了,身上的盔甲都还没换下来。
“你好歹先回去把盔甲换下来啊。”
伽尔兰一边说,一边抬手,反手用指关节敲了敲漆黑的胸甲。
赫伊莫斯那一身盔甲是特制的,远胜于普通盔甲的坚硬,普通兵刃根本无法对其造成伤害,但是相对的,它的重量也远胜于普通盔甲。
……反正伽尔兰有自知之明,如果换成他穿上,别说战斗,仅仅只是走一段路就能把他压垮。
“就算你不觉得重,这天气,正常人都会觉得热吧?”
敲在对方胸口的手被赫伊莫斯握住,伽尔兰一抬眼,就对上了赫伊莫斯微垂下来注视着自己的眼。
那双金红色的眸仿佛盛满了此刻地平线上的晚霞。
赫伊莫斯看着伽尔兰,像是将少年的身影缠绕在自己眼底那赤红的晚霞之中。
他说:“我想见你。”
哪怕早一秒也好。
虽然后一句话并未说出来,但是伽尔兰也能清楚地从那双定定地凝视着他的金红色瞳孔中读出这个意思。
这并非是刻意说出的甜言蜜语。
伽尔兰很清楚,眼前的这个男人纯粹只是在将自己心中所想直白地说出来而已。
赫伊莫斯从来都是如此坦然地将自己的心情宣告于他的身前。
但是,偏生就是这种理所当然的坦然姿态,才越发让人……难以招架。
或许是因为落日的夕阳依然很晒的缘故,伽尔兰觉得自己的耳尖隐隐有点发烫。
压下心口那一点微烫的感觉,他张嘴,刚想要说点什么。
突然,砰的一声巨响。
那巨响声从石墙里面传来。
似乎是有人在里面一拳重重地砸石墙上,那力量之大让坚硬的石墙都像是晃动了一下。连带着靠着石墙的那株橄榄树都跟着晃了一下,洁白的花瓣雨簌簌而下,落了树下的两人一身。
呃,差点忘了。
歇牧尔还在里面。
被细小白瓣撒了一身的伽尔兰终于记起了追在他身后的大祭司。
居然都气到在下属面前不顾形象地砸墙了……
伽尔兰甚至都能想象得出来歇牧尔此刻在石墙里面气得脸色铁青的模样。
面对着盛怒之中的大祭司,少年王果断决定先避其锋芒。
先逃为上。
根据以往的经验,和盛怒中的歇牧尔对上与找死无异,他还是等歇牧尔气消了再回去比较好。
“走。”
伽尔兰说。
他也不等赫伊莫斯回答,那只被赫伊莫斯握在胸口的手,一个反手,抓紧了赫伊莫斯的手。
然后,他就这么拽着赫伊莫斯匆匆地逃离了这里,将发怒的大祭司甩在了石墙里面。
被伽尔兰拽着就跑的那一瞬,赫伊莫斯怔了一下。
但是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紧接着,他的目光就从拽着他跑的少年背影,落到两人紧握着的手上。
他们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有点像在私奔?
这位在战场上煞气无双令众人胆寒的黑骑士此刻在心里暗戳戳地这么想着,然后对自己的脑补心满意足。
…………
……………………
一路上往偏僻的地方跑,等跑远了,确定他家大祭司追不上找不着了,伽尔兰这才停下来。
他弯着腰,双手按在自己的大腿上,剧烈地喘着气。
因为担心被歇牧尔追上来,他根本不敢停下来,以最快的速度一口气跑了十多分钟才敢停下来喘口气。
天气本来就热,这一跑,他额头汗都渗出来了,将额头的金发黏在肌肤上,实在不太舒服。
伽尔兰转头四处张望了一下,看到不远处有一个水池,立刻直起身快步走了过去。
几朵白色的荷花此刻还是含苞待放,在风中轻轻摇晃着。
碧绿色的荷叶漂浮在清澈的水面,随着流水的波动上下起伏,几滴水珠在翠绿的叶面上滚动着。
少年俯身在池水边跪下,伸手捧起一汪清水泼在脸上。
他闭着眼,残留的水滴沿着他颊边白皙的肌肤滑落,从他的下巴重新滴落回水池中。
沁人的凉水带走了脸上的热意,洗去了汗水,让人感觉清爽了许多。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然后站起身来。
抬手,随意将从肩上滑落到胸前的金发撩到肩后,伽尔兰转身,就要往回走。
可是刚一迈步,脚下突然一绊,让他不稳地晃动了一下。
伽尔兰反应极快,伸手一把按在旁边的岩石上,就稳住了身体。
而就在他站稳的同一时刻,那从旁边猛地伸过来的手已经护在了他的身后,明显是想要接住差点摔倒的他。
但是,伽尔兰现在自己站稳了。
所以赫伊莫斯伸出来的那只手臂就这么悬在伽尔兰身侧的半空中,显得有些多余了。
于是完全不需要赫伊莫斯援手的伽尔兰很干脆地伸手,直接推开了那只想要护住他的手臂。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右脚,寻找差点绊倒的原因。
因为天气很热,所以他现在穿着的是轻便凉快的薄底凉鞋,这种凉鞋是用长长的白色带子交叉缠绕在小腿上的。
他一眼就看到,缠在自己右边小腿上的白色带子散开了,似乎是刚才跪在池水边洗完脸后起身的时候,被旁边的矮枝给勾住,站起来的时候没留神就拽开了。
所以他才绊了一下。
伽尔兰直接俯身,想要蹲下去系那散开的带子。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弯腰,突然被赫伊莫斯伸手一把握住了他的腰部,就像刚才那样,一下子将他整个人举了起来。
伽尔兰一个错愕,下一秒,人已经坐在了旁边的岩石上。
他像是小孩一般被赫伊莫斯举起来,放在了岩石上。
赫伊莫斯俯身屈膝,蹲跪于伽尔兰的身前。
他将那散开的白色带子重新缠绕在白皙的小腿上,为伽尔兰重新将其系好。
——那本该是侍从或奴仆才会做的行为,却被这个男人以一种理所当然的态度做了出来。
他那从容的姿态,让这本该显得卑微的举止完全没有显出一点尴尬,反而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温柔。
“好了。”
为伽尔兰系好鞋带,赫伊莫斯抬头。
他看着伽尔兰的目光中满满都是宠溺,就像是沉不到底的深海,几乎能让人溺毙其中。
伽尔兰有点哭笑不得。
他想起刚才自己跳下来时被接住的事情,想起刚才自己不过是绊了一下赫伊莫斯就立刻伸手要护住他的事情,还有现在,就连鞋带都不让自己动手系……
“赫伊莫斯,不需要做到这种程度。”
他叹了口气,颇为无奈地说,
“你不觉得你这样有点保护过度吗?真的没必要……”
“大概吧。”
看了伽尔兰一眼,赫伊莫斯回答。
他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
但是随即他又向前俯身,双手按在少年身边两侧的岩石上。
他凭借着自己的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地压下来,那姿势几乎是将坐在岩石上的伽尔兰圈在自己的怀中。
“但是,那也是因为‘我的陛下’实在太让人怜爱所以才让我总是克制不住想要去保护他的欲望的缘故。”
明明是极为低沉的声音,但是偏生在‘我的陛下’几个字上略微提高一点声调。
那声音很轻,近乎呢喃一般。
“所以,归根究底,全部都是您的错。”
赫伊莫斯幽深的目光落在眼前少年那微微泛红的耳尖上。
他的喉咙轻轻蠕动了一下,强压住自己想要一口叼住那柔嫩耳尖的欲望。
他眯着眼,在伽尔兰耳边低声笑了一下。
“明白了吗?……我的,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