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提尔从亚伦兰狄斯人的营地中撤退, 赶回自己营地的时候, 那夜袭他营地的亚伦兰狄斯将领在营地中冲杀了一个来回之后, 已经先一步离开了。
两人未能对上。
也或许是因为那个亚伦兰狄斯将领和他一样, 远远地看到了自己营地中发生的混乱, 所以着急地赶了回去。
因为没想到兵力远远低于己方大军的亚伦兰狄斯人竟会主动袭击, 今天负责守夜的将领只是按照正常情况安排兵力守夜,并未加强戒备。
没想到, 提尔刚离开不久, 营地突然被一群游侠骚扰, 引发了骚乱, 随后一名亚伦兰狄斯将领率领近千骑兵悍然冲进了营地中。
那名将领甚至还斩杀了一名加斯达德将领后全身而退。
黑夜中, 匆匆赶回来的银发王子还骑在马上,他身下的骏马喷着响鼻,前蹄颇为焦躁地刨着地面。
篝火的火光映在提尔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上。
负责守夜却被人偷袭的加斯达德将领战战兢兢地跪在提尔马前,虽然深深地低着头,没有去看王子的表情,但是从上面俯视下来的森冷目光犹如实质一般贯穿着他的身体,让他后背发寒。
对加斯达德人而言, 提尔王子就如同是常年笼罩在加斯达德雪原上的寒冬。
在加斯达德雪原上,寒冬是最让人恐惧的存在。
他所到之处,酷寒和死亡如影随形。
让众人在敬畏他的强大的同时,又对其发自内心地感到胆寒。
虽然在迎击那位烈日骑士的时候受了不轻的伤, 腹部血流不止, 额头也是虚汗直冒, 但是这个将领依然强撑着受伤的身体跪在提尔身前,一动不动。
他不敢有丝毫隐瞒或者夸大其词,老老实实地将营地被夜袭的经过坦诚地交代了一遍。
“独眼的金发骑士……”
提尔自然知道。
烈日的骑士,在大陆上享负盛名,和那位被称为‘黑骑士’的赫伊莫斯王子并列被视为亚伦兰狄斯狮子王之后最强的两人。
同时,他还是那位伽尔兰王子的守护骑士。
这样一名强悍的骑士,难怪能率领一众骑兵冲入他的营地之中。
他看了依然跪着的部下一眼,这名将领在他这一眼中浑身僵硬。
提尔翻身下马,迈步向走去,身后那沾染了无数血迹的雪白披风在黑夜的火光中飞扬而起。
他淡漠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守护营地不力,鞭笞四十。”
本就受了伤,又要被鞭笞四十,几乎等于去了半条命。
但是早已习惯提尔王子的严苛的将领什么都没说,退了下去。
…………
穿着还染着血迹的盔甲,凯霍斯匆匆赶回了营地。
听说伽尔兰王子被袭营的领头者杀到了身前,他露出紧张的神色,询问了王子的去向就径直找了过去。
“这么晚了,王子为什么没待在营帐里?”
“法尔骑士长为了挡住冲向王子的那个加斯达德人受了伤,王子去看望他了。”
“这样啊……”
凯霍斯松了口气。
走到一个偏小的营帐之前,听到里面有对话声,他就放慢了脚步,没有进去,站在门口。
隐约能听到那对话声从里面传出来。
“很抱歉,殿下,都是由于属下的失职才让您处于危险之中,现在还让您亲自来看望我这等无用之人……我实在是无颜面对您,请您降罪。”
“嗯,你看守营地不力,的确该处罚。”
少年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那声音很清朗,没有戾气,但也并不柔和,只是给人一种很有力度的踏实感。
“但是第一军团的统帅是凯霍斯,就算是我,也没有权力越过他处罚你。”
“殿下,我……”
“别多想,对你的惩处肯定会有,不过会等你伤好了再施行。如果你伤好得快,能早一点上战场立下功勋,到时候也可以将功赎罪。你明白了吗?”
“……是的,殿下,就算是此等无用之躯,也一定会为了您在战场上立下功勋。”
凯霍斯没有进去,只是静静地站在营帐外面。
等伽尔兰从里面一掀布帘走出来时,他对其展颜一笑。
哪怕脸上还有着一点杀敌时残留的血痕,烈日的骑士那张有着成熟男人韵味的脸依然英俊迷人。
他笑着说:“王子,我回来了。”
或许已经成了一种习惯,就算到了现在,他仍然是习惯性的喊着王子这个称呼而不是王太子。
“凯霍斯?”
一出门就碰到了自家的守护骑士吃了一惊,伽尔兰怔了一下,然后立刻露出笑容。
他快步走上前,伸手握住凯霍斯的手臂,仰起头向其看去。
“你有没有受伤?”
凯霍斯摇了摇头。
他低着头,俯视着身前伽尔兰的目光很柔和,像是旁边火光的暖意都融化在他的眼底。
他想。
这世上大概也只有这位王子,在看到去夜袭的部下归来的时候,询问的第一句话不是‘夜袭的战果如何’而是‘有没有受伤’这个问题。
他笑着回答:“我很好,王子。”
…………
“没想到那个提尔王子竟然会亲自袭击营地,而且他居然也有天生神力……王子,您下次要更加注意自己的安全。”
“嗯,是我考虑不周,还好有辛亚斯在。”
伽尔兰说,看了看天色。
地平线上已经有了微光,太阳即将升起。
“天快亮了,我和你一起去……”
“您并非无所不能的诸神,殿下,您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凯霍斯突然打断了伽尔兰的话,他说,“接下来,就该交给我们这些部下了。”
那只如孔雀石般翠绿的眼突然对伽尔兰眨了一下。
“还记得吗,我曾经说过,如果您自己什么事都做好了,还要我们这些下属做什么?”
他以像是开玩笑的口吻,却又极其认真的眼神看着伽尔兰。
“无法为自己的主人分忧解难,那才是最让我们这些骑士伤脑筋的事情。”
他招了招手,伸手把事先让部下准备好的一杯热牛奶拿过来,递到伽尔兰面前。
他说:“所以,殿下,喝了它,就算现在天塌下来,您也该去休息了,毕竟天塌了肯定也先压到我。”
“喂……凯霍斯。”
“很抱歉,殿下,我没有想要特意提起您比我矮一大截的事情。”
“…………”
一箭戳心。
“凯霍斯阁下没说错,王太子殿下。”
这时,旁边一起跟着的艾尔逊女将军紧跟着补了一刀。
“看,您才到我的肩膀呢。”
她甚至还随意地抬手比划了一下。
“这可不行,您以后得多吃点,这样才能长身体。”
伽尔兰:“…………”
二箭戳心。
凯霍斯一脸无辜地端着牛奶。
“我没有说您矮的意思,只是想提醒您,如果想要长高,您必须要有充足的睡眠。”
“没错,我平常也是这么对小王女说的。”
完全不懂得看气氛的艾尔逊女将军继续在一旁补刀。
在她心中,这位王太子就是她家小王女未来的夫婿,她自然也希望伽尔兰能长得高高壮壮的。
万一以后王太子还没有她的小王女高,那可是不太好看啊。
“……剩下的交给你处理,我去睡了。”
好气。
但是必须仰着头才能和自家守护骑士对视的伽尔兰完全无法反驳。
他本来还想要反驳,但是想了一圈,他身边所有的人的确都比他高,就连弟弟辛亚斯都高他一截。
而唯一比他矮的小胖子塔尔因为没法急行军所以待在后军,没跟过来。
所以无法反驳的他一口气灌完了那杯牛奶,然后郁闷地转身钻进营帐里面。
“嗯。”
骑士目送着他的小王子进入营帐。
“希望您能做个好梦。”
他说,目光温柔。
旁边的维妮尔盯着凯霍斯此刻脸上的神色看了许久。
转身打算去处理事务的凯霍斯一转头,就看到了她盯着自己的目光。
“怎么?有事吗?”
“不……我只是在想,你现在的样子比平常那种假模假样的笑好得不是一丁半点。唔,可惜,现在不是考虑这种事的时候,不然我挺想打晕现在的你,拖回岛上去。”
“…………”
烈日的骑士眼角无法抑制地抽动了一下。
然后,凯霍斯转身,果断选择走人。
…………
……………………
伽尔兰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似乎睡了很久很久。
自决定夺回茹达斯城的那一天开始,他的情绪一直绷得很紧,高高悬挂在高空之中。
他的每一个决定,都会影响到亚伦兰狄斯的未来。
他绷紧了神经,不敢有丝毫懈怠。
那种感觉就像是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走在悬崖边上,没有丝毫喘息之机。
从那一天起,他就不曾好好地睡过一觉。
绷紧的神经让他难以入眠。
虽然被凯霍斯赶去睡觉,但是他以为又会和以前一样翻来覆去要很久才入睡,谁知,上了床没过一会儿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
反正睡得很沉,也睡了很久很久。
后来,在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在不断地舔着他的手,让他渐渐醒了过来。
“走开,涅伽,不准舔。”
一个熟悉的声音压低了,在旁边说着。
“凯霍斯大人说了,要让王子好好睡一觉,不准吵醒王子。”
总是习惯性地喊他王子不喊王太子的人,除了凯霍斯,也就只有自小跟着他的那个小胖子了。
伽尔兰微微睁眼,果不其然看到了那个圆滚滚的背影,正侧身小声地跟大狮子说话,试图将涅伽赶走。
但是涅伽理都懒得理塔尔,依然低着毛绒绒的大脑袋,一下一下轻轻地舔伽尔兰的手指。
气得塔尔的脸越发圆滚滚地鼓了起来。
他气了好一会儿,突然感觉到了什么,一转头,看到伽尔兰看着他的眼,顿时高兴地喊了起来。
“王子,你醒啦?”
“嗯,塔尔,你什么时候到的?”
伽尔兰坐起身,顺手搂住将大脑袋拱进他怀中的大狮子,撸了两把。
塔尔跟着后军,他来了,老城主卡列尼率领的后军肯定也已经到了。
“为什么没叫醒我?”
“凯霍斯大人不让。”
塔尔小声说。
凯霍斯只是让他守在睡着的王子身边,不让他叫醒王子。
他在床边赖了大半天,就美美地瞅了他家小王子好看的睡脸大半天。
伽尔兰看了看窗外,太阳都斜向西边了,他几乎睡了一个白日。
“你们什么时候到……嗯?外面怎么这么吵?怎么回事?”
“中午就到了,外面正在和加斯达德人打呢,当然很吵,都打了一下午了。”
塔尔一脸理所当然地回答。
“什么?”
伽尔兰顿时有些懵。
在和加斯达德人打?
也就是说,已经开始交战了?已经交战一下午了?
为什么没人叫醒他?这么吵他为什么没被吵醒?
……
等等,那杯牛奶——!
伽尔兰猛然记起凌晨时分凯霍斯递给他的那杯牛奶,一定是加了什么,所以才让他睡得这么久这么沉。
不行!交战的时候他怎么能待在这里。
“塔尔,把我的衣服拿来!”
伽尔兰一把推开涅伽,起身就要下床。
他刚坐起身,有人走了进来。
“殿下。”
身着皮甲戎装的吟游诗人走进营帐,他上前,屈膝,单腿跪在伽尔兰的身前,然后仰头看向伽尔兰。
“伽尔兰王太子。”
他说,
“您已经做了您该做的事,您已经做完了您能做的所有事情。”
“所以,请您将接下来的事情交给他们。”
“而您现在所需要做的,就是相信您的部下,相信他们会为您带来胜利。”
舒洛斯的话让伽尔兰怔了一瞬。
蓦然间,他想起了在凌晨时分凯霍斯对他说的那些话。
‘殿下,您并非无所不能的众神。’
‘如果所有事都您一个人背负的话,还要我们这些下属做什么?’
‘所以,接下来的事情,请交给我们吧。’
回想起凯霍斯的话,伽尔兰失神了好一会儿。
许久之后,他似乎想明白了什么,轻轻地笑了起来。
是的。
他该做的都做了。
他已经尽自己所能,做了所有他能做的事情。
接下来,那几十万大军对垒的战场,就该交给他因为信赖而任命的全军统帅以及各位将领们了。
“我知道了,舒洛斯,剩下的就交给你们了。”
少年说,金眸微微弯起。
战争并非他所擅长的事情。
那么,自然要交给擅长的人去做。
他现在该做的就是相信他们。
相信他的部下一定会给他、给亚伦兰狄斯带来胜利。
…………
………………
十四万的加斯达德大军。
十七万的亚伦兰狄斯大军。
此刻在北境之中两军对垒,三十多万大军铺开,乌压压的一片,形成了一个一眼根本看不到尽头的巨大战场。
作为全军统帅的卡列尼一直在稳扎稳打,不理会敌人的任何诱敌之计,用着最稳妥的阵型,只与加斯达德人进行正面交战。
所谓的奇袭和计谋,都是只有在逼不得已的时候才能使用。
在如此庞大的战场上,且己方占据优势时,堂堂正正地正面进攻就是最好的战略。
在这片高原平地上,双方你来我往,就这样正面交战了整整七天的时间。
双方各有胜负,也都有损失,一时间成对峙状况,看似双方势均力敌。
但是双方都心知肚明,这种势均力敌只是一种假象。
加斯达德人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因为他们的粮草很快就要耗尽。
胜利的天平随着时间已经开始一点点地向着亚伦兰狄斯人倾斜。
加斯达德人的失败只是迟早的事情。
一旦他们的粮草消耗殆尽,加斯达德人就必败无疑!
…………
与此同时,在南方的王城里,有一个人混迹在人群之中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城门。
披风的兜帽挡住了他的脸,让人看不清他的模样。
当走出城门之后,他翻身上马,很快消失在远方。
与此同时,王宫发生了小小的骚动。
“歇牧尔!赫伊莫斯殿下不见了!”
“啊——?!”
沙玛什的祭司瞬间黑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