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虽美,转瞬即逝。他们站得远,只能看到为数不多的几个升到高空的焰火,余下的则被层层人群遮挡,无缘得饱眼福。
“这就……没了?”小狐狸翘着脚远眺,又等了好半天,拱桥那边的人海渐渐散开,该是万事大吉了。
白隐玉咂着嘴巴嘟囔,“就放这么一小会儿啊?”
他失落的转过身,刚要喊小山鸡一起离开,突然,点点金光在身后咫尺之处凭空闪现,那些光点每一朵中心都是金灿灿的花蕊,四周又围绕着七彩霞光,如光如影,似梦似幻。在逐渐上升的过程中,光斑围拢聚合,花蕊绽放,芯里蕴藏的火苗蔓延开来,在空中形成硕大的赤金色焰火。“啪”地爆开,那一瞬间仿佛有一只凤凰浴火而出,翱翔天际,洒下遍地光华。
白隐玉瞧得呆住了,这是什么神来之笔,简直把适才的烟花比衬得无比寒酸。
承曦上神一个冲动,便用他独有的法术变幻出凤舞九天的绚烂景象。只是,他当下灵力不足,维持不住长久幻境,且不可太过张扬,仅如昙花一现,聊以慰藉。
他也不知自己是哪根筋搭错了,这简直不像是他能够做出来的事。以往,九重天上最令他不齿的行径便是那些尸位素餐的神官,成日里正经事做不了几件,论搞些不务正业虚无缥缈的噱头,则一个赛一个的花样百出。天庭回回年宴上那些讨好天帝,取悦一众神女的把戏,他毫不待见,不是嗤之以鼻地,便是拂袖离席。
他刚刚只是下意识见不得那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狐狸,为着几个粗制滥造的焰火便怅然若失。甫一出手,他便后悔了。但此刻见到白隐玉闪闪若繁星的眸光,又觉得好像貌似也没那么无聊。
“你看到了吗?”小狐妖搓了搓眼睛。
“没有。”承曦波澜不惊。
“是我眼花了吗?”白隐玉仰着脑袋,苦恼地望着平静无痕的夜空。“你真的没看见?刚刚好大一只山鸡……”
承曦:“……”一口老血淤塞心房,他咬牙切齿,“没,看,到。”
“怎么会呢,难道真的是我……”
“娘,就在这里,我看到了,大鸟就是从这里飞上天的。”一个稚嫩的孩童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他牵着母亲的手,正沿着河岸往这边走。
“你听听,不是我的幻觉。”白隐玉兴奋地强调,抬腿就要往人家那边凑。
“现下没有了,要不咱们回去吧。”母亲俯身哄着,“妹妹还在等你一起去看皮影戏呢。”
“哦,好吧。”垂髫小童迷茫地望了望天,乖乖地跟随母亲原路返还。
白隐玉作势要跟上去,承曦拦住他,“咱们,也回吧。”
小狐狸悻悻地,“他们说有皮影戏。”
承曦心底沉了沉,面上不显。也正是因为这个,他才要带人离开。所谓皮影,《下界术法广记》有载,最早乃术士招鬼之术衍化而来。在这偏僻镇子,或许无人追溯,只当做应景的消遣。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加之适才轻率地暴露了法术,还是谨慎些为好。
人间自有因果循环,他无权也无意干涉。
承曦坚持,“早些回去吧。”
白隐玉先是愕然,“为何?”又骤然灵机一动,“是你主动要回去的?”
承曦严肃,“是。”
小狐妖微眯着眼睛,不怀好意地追问,“你确定吗?”
承曦不解,“有何不……”倏地一股灵流醍醐灌顶,他猛然间反应过来这家伙的小脑袋瓜又歪到了哪里去。
“非是你想的那样。”小神君窘迫地满面羞红。
“哦,那就是不急着回去。”白隐玉蔫坏儿。
“也不是。”
“那到底是回,还是不回?”
小狐狸精眨巴着一眼能够望到底的澄澈目光,笑嘻嘻地等着人家作答。
神君骑虎难下,斟酌片刻,两相权衡,当机立断:“回。”
白隐玉奸计得逞,倒也没有那么猴急。说实在的,上一回他在药物的作用下没羞没臊的,一直处于亢奋状态,后来自己也不好意思回忆细节。若是再来一番,他不确定没有外力加持,这种事到底应该是个什么进程。
他的牛都吹出去了,自己见多识广,身经百战,可千万不能在这小山鸡面前露怯。
白隐玉边琢磨着,边并肩往回溜达。
“咦?”一道女人的讶异,把他惊回了神。
不好,是柳妈妈正带着几个艳春阁的姑娘往河岸边的画舫走,两相正好撞个对头。
“快走。”白隐玉绕到另一侧,抬袖子挡着脸,脚步匆匆。
“等等。”
姑娘们一字排开,嘻嘻哈哈地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他拖着承曦向左,姑娘们的人墙也向左,他们向右,姑娘们团扇捂口也向右。
实在摆脱不掉,在柳妈妈朝他们走过来的当口,白隐玉豁出去了,“柳妈妈,您大人不记……”
他话讲一半才发现,柳妈妈压根一丝眼神都没分给他,径直奔着小山鸡而来。
“这位公子,不知可否留步一叙?”
这是……根本没认出他来,小狐妖一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也是,这柳妈妈八面玲珑眼高于顶的,怎么会费劲记得匆匆一瞥而过的“卖身小倌”。
老眼昏花,定是未看清楚小爷的模样,他暗自腹诽。
承曦沉着一张脸,不认为这个人类妇人值得他开金口。
柳妈妈再接再厉,“公子莫要害羞,你看,”她往那边指了指,“那可是这里最大最华丽的画舫,半年前排队缴银子,也是一室难求。不过,如果公子……”
“打住。”既然认不出他,白隐玉也没什么好顾虑的。要跟他抢人,没门?
柳妈妈不耐烦地瞥他,“我跟你家主子说话,有你插言的份吗?没规矩。”
“听他讲。”承曦冷冷道。
柳妈妈一赧,眉头皱了起来,“这位是?”
“您甭管我是谁,总之,您的邀约这位公子没有兴致。”白隐玉狐假虎威。
柳妈妈笑了笑,“公子瞧着年岁尚小,当是没见过咱们画舫里的风光,不妨随我去瞅瞅,再来断定有无兴致也不迟。”她一招手,“我老婆子的面子您不给,这梨花与月影可是头牌中的头牌,来,给公子引个路。”
“是,妈妈。”两个女子袅袅娜娜走上前来,眼瞅着就要凑近承曦,白隐玉赶紧一脚插到中间。这小山鸡毛病可多了去了,哪懂得什么怜香惜玉,好歹也是个精怪,又身强体壮的,一个收不住,再把姑娘们伤着,他可赔不起。
但今日这局面,显然不易收场。柳妈妈眼睛毒着呢,多少懵懂无知的少年公子,就是被她忽悠拿捏得死心塌地。也是,乱世之中,没点儿锲而不舍的脸皮和手腕,这艳春阁岂能有如今风光。
这个段位的老鸨,咬上看中的猎物,轻易不会撒口。怪就怪这小山鸡长得一副金尊玉贵的模样,粗布麻衣也挡不住通体的气派,实则穷得叮当响,你说愁人不愁人。
“姐姐们留半步,”白隐玉故作姿态,“柳妈妈请借一步说话,您听我一言,再邀约我家公子也不迟。”他也不是好惹的,既然躲不开,那就连上回的委屈,一并讨回来好了。
他不用回头,就知道小山鸡定是耐心告罄,他在身后偷偷捏了下人家的手,以示安慰。
柳妈妈倒也不愿将局面闹僵,面上矜持了两下,就随白隐玉走到不远处两株并蒂树之后,倒要瞧瞧这乳臭未干的孩子能奈她何。
树干粗壮,把他们两个的身形挡得严严实实。
承曦厌恶被打量,跟着走远几步,背过身去。姑娘们瞅着有趣,银铃般的笑声此起彼伏。
不到半柱香的工夫,白隐玉一个人从树后信步踱了回来。
“姑娘们,多谢好意邀请,家中有事,我们就先回了。”他慢条斯理地体面告辞。
“妈妈。”梨花姑娘高喊了一声。
“让,让……让他们走。”柳妈妈只闻其声从树后传来,半晌未见其人。
姑娘们纷纷凑过去,白隐玉趁机带人溜了。
“你跟她说了什么?”承曦问。
小狐妖得意洋洋,“不告诉你。”
承曦在心底翻了个白眼,懒得追问。
经这一岔,两人不愿再惹麻烦,不约而同地径直往客栈方向回返。面上看起来,一个赛一个的淡然镇定。实则,承曦硬着头皮,适才自己选了“回去”这个选项,再磨磨唧唧没意思。白隐玉装模作样,他一个自称风流的狐妖,此时怎可落了下风。
即至目的地附近,两人纷纷缓下脚步,并且心照不宣地拉开了两步距离,生怕对方听到自己擂鼓一般的心跳。
傍晚离开之前,白隐玉已然与前台的伙计交涉完毕,兑换好了房间,只是未上去而已。
两人进店,伙计打了个招呼,习惯性的问了一句,“客官可需沐浴?”
承曦脱口,“无需。”他可不愿意再被人观摩。
白隐玉咽下唾沫,认可道,“无需。”他可不能让这小山鸡看出来,他上回偷窥人家沐浴没看够。
两人蹭蹭上到二楼,用钥匙打开房门,瞬间傻了眼。那布料铺子的老板娘也非是全然不靠谱,这房间果然披红挂彩,喜庆是喜庆,土也是真土,活脱脱乡下婚房的装扮。
他们慢腾腾地进房,各自占据一侧,尴尬异常。
白隐玉站起身,刚一抬胳膊,小山鸡倏地闪到门口,“要不,还是先沐浴一下吧。”
小狐妖脑筋一转,乐了,这是误会他要脱衣服。
“也好。”他话音刚落,门口已无人影。他好气又好笑,故意磨蹭了一小会儿才跟下去,果然囊中羞涩的山鸡兄正被讨银子的伙计逼得上楼也不是,不上也不是。那张高贵冷艳的脸上不经意显露出违和的窘迫神情,惹得人见之忘魂亦忘忧。
白隐玉欣赏够了,难得慷慨地掏出一锭不小的碎银子扔到台面上,大气地吩咐,“要最大的浴桶。”随即,拖着人就上楼,这小山鸡太招人,他得藏起来才行。
大抵这客栈无有其他客人,浴桶和热水送得极快,而且桶够大,目测坐得下两个身高腿长的少年人。。
白隐玉心里像揣了只兔子,活蹦乱跳,脸颊也烧得慌。他不会玩话本子里说的欲擒故纵也不知到底该如何勾引对方,只能凭本心行事,三两下把自己BA得一干二净,抬腿跨进桶里。
承曦这边也好不到哪里去,心里一个劲儿提醒自己非礼勿视,可余光不受控制,小狐妖白得发光的肌肤直往眼底钻。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他觉得口干舌燥,那些拼命压抑的画面,猝不及防地涌上来。
“你先洗。”承曦扯着最后一丝理智后退。
“哗啦”小狐妖手一撩,回了他昨夜的一捧热水,直浇在人身上,他直白地邀请,“一起。”
承曦鬼使神差地顿住脚步,兀自挣扎。他闭紧眼眸,口中喃喃,“圣人有训,私相授受,非礼也。”
小狐妖气不打一处来,睡都睡过了,又提什么圣人。
他质问,“怎么是私相?你不是要与我成亲吗?”
承曦睁眼,“你答应了?”
“应应应。”箭在弦上,岂能不应。
“成了亲,便不可再,”对了,小狐狸非女子,不该以妇道约束。“不可做朝三暮四之事。”他换了个说法。
“行行行。”白隐玉又是一叠声地,眼下就是让他赌咒发誓再不吃鸡了都行。
承曦正思忖是否尚有遗漏,小狐妖忍无可忍,“你再磨蹭,我就去找别人。”
“你敢!”小神君羞恼,但回想之前那回,貌似狐妖发乎情,确然躁急得等不了。
他不由自主上前一步,白隐玉伸手扯下他的发带,一瞬间,黑发如山瀑倾泻而下,迷了小狐妖的眼,也断了上神的心弦。
水波荡漾,撒了一地的逶迤。
“啊,疼疼疼疼疼。”没有CUI情药物的作用,小狐妖娇气得很。即便狐狸精先天有容纳的禀赋,奈何某人神中豪杰太大了。
“那,”小战神拢着眉心,汗湿额发,“我出……”
“不行!不准!”
好一通折腾过后,那磨人的妖精干脆在水里就累得睡了过去。小神君任劳任怨地把人洗好,擦干净,抱上床。
他躺在外侧,久久无眠。他虽对父母相处无有记忆,伯父也未娶妻,但九重天上有不少仙侣,总见过人家琴瑟和鸣举案齐眉。尤其那东海龙王与风神伉俪,无论其他神仙如何嫉妒编排,他见过一回两人并肩而立,那种旗鼓相当的默契与恩爱,堪称天作之合。
反正,没有哪一对,是像他们这般鸡飞狗跳。
承曦转头睨了半目,转回来,怎么就落在这世俗、抠门、市侩又不知羞的小狐妖手里?
片晌,他又转过头去,凝视许久,昏昏入睡前认命地几不可查地弯了弯唇角。
【作者有话说】
感情培养得小有进步,该一起升级打怪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