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咱们就来唠唠战神殿下的逸闻趣事。”
“好!”底下有人吆喝,“早就该换了,谁爱听那些个打打杀杀的。”
“就是,战神殿下的画像我日日摆在府中参拜,招财进宝,管用着呢。”
“何止招财进宝,还旺桃花呢,不知有多少闺阁少女将战神殿下当做月老来拜。”
“月老就免了吧。”说书先生笑嘻嘻地捻着胡子,“据说那正值当打之年的小殿下近千百年来,洁身自好,不沾风月,愣是将上天入地四海五岳的美貌仙子都得罪了个遍。”
“起先,便是继任东海龙王的掌上明珠颜夕公主。话说这颜夕公主真龙之姿,绝顶容色,在百花宴上对战神殿下一见倾心。东海龙王因着之前的顾虑,有意向天庭示好,自然极力促成。公主自己甚至放出话来,即便不做天后,便是天妃也绝无怨言。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怎么着?”
“美人儿如此委曲求全,是个男人就无法抵挡。战神殿下若是再摆架子,属实有些不识好歹。俗话说,最难辜负美人恩,这位兄台,你说是也不是?”刚刚落座的年轻人故作风雅,抬起茶盏,朝白隐玉眨了眨眼。
小狐狸把自己的茶碗推至一边,脑袋也扭过去,将人晾在那里。幸好面上覆着面具,不至于太难看。献殷勤之人讨了个无趣,把椅子往旁边挪了挪,离他这个不解风情之人远之又远。
“唉,谁说不是呢。”老先生接言,“咱们这位堪称榆木疙瘩的小殿下不仅将人拒之门外,还做主把颜夕公主赐婚于一东海武将。你说打不打脸,气不气人?”
“这东海的脸面是被打得啪啪作响啊。”
“龙王没被气得翘辫子也算命大。”
“可惜了,好好一个美貌公主。”
“这事我也听说了,绝对有迹可循。”旁边站起一商人打扮的男子,“早先祖上在东海经商走船,本是风调雨顺,莫名就有那么十年八载,日日狂风大作,骇浪惊涛。最初,祖上还试图请道士作法驱邪。那道士也是个有本事的,算出此乃上界之怒祸及下方,根本管不起。祖上没法子,便换了营生,迁居至此。后来才听传闻讲,那几年祸乱正是由着公主的婚事,龙王与天庭又杠上了。”
“这东海真是世世代代不消停。”
“大概是与天宫八字不合吧。”
“也怪战神殿下,娶了那公主不就化干戈为玉帛,一劳永逸。”
“谁说不是呢,多个妃子算什么,咱们那年近古稀的老皇帝还后宫佳丽三千呢。听京里来人讲,上个月皇帝老儿刚纳了一批二八年华的鲜嫩秀女。”
“嘘!”说书先生赶紧制止,“莫谈国事,莫谈国事,咱们还是往下细数小殿下的风流韵事。说起来,无论是世代鼎盛的神府还是苦修得道的真仙,无不擅于见风使舵,八面玲珑。眼见着东海碰了这么大一个硬钉子,那些仰慕小殿下的痴男怨女晓得正路走不通,不得不八仙过海,更出奇招,闹出不少幺蛾子。其中,又以月宫的玉兔仙子最为胆大妄为。”
“月宫不是住着嫦娥吗,怎么又冒出个玉兔仙子?”
“年少无知了吧,那嫦娥都几万岁高龄了,跟小殿下差出好几轮的辈分呢。”
“得了得了,”有人不乐意,“听先生讲还是听你们说?”
老先生娓娓道来,“这玉兔仙子不过嫦娥座下一得宠仙娥,按理说,与小殿下隔着云泥之别。但架不住人家生得花容月貌,据说极为肖似年轻时的嫦娥,在天宫那样登基森严之地,也不乏高门神官青睐追逐。嫦娥本打算替她寻一门高嫁的婚事,谁知那小妮子竟然心比天高,把主意打到了战神殿下的头上。原本也只是痴心妄想,多年来并无机会面见殿下。适逢丹灵真君寿辰,殿下难得给面子露了个脸。那玉兔仙子随嫦娥赴会,仗着自己千娇百媚婀娜多姿,主动献舞一曲。曲中,舞至主位案前,鬼迷心窍胆大包天,趁抛媚眼之机,擅自取了殿下面前酒杯,顺势倒下去,意欲上演一出贵妃醉酒……”
“啧啧啧,又是美人投怀送抱,小殿下艳福不浅。”
“这玉兔仙子如此鲁莽行事,定是仗着自己美貌非凡,妄想一步登天。”
“谁不想,就算不得明媒正娶,哪怕与殿下春宵一度也是几辈子修不来的福分。”
“就是,若是鸿运当头,有幸留下子嗣,岂不立时母凭子贵,什么嫦娥、公主,皆不必放在眼里。”
“神仙也如此俗不可耐?”
“神仙又如何,往回数几辈子,弄不好也和你我一样,不过人间蝼蚁。一朝飞升,哪个不盼着有多高爬多高?”
“那她得逞了吗?”
“必然没有,先生开头不是讲了,殿下不沾风月。”
“先生,是吗?”
老先生点了点头,“那玉兔仙子还不等动作,就被殿下身边侍童一脚踹飞了出去,狼狈得没脸见人,从那之后再未出过月宫半步。”
“唉,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这小殿下也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
“东海公主瞧不上,玉姿芳容的仙子也不要,这战神殿下莫不是个六根清净,意欲成佛的?”
先生故弄玄虚,“何止这两桩,凡此种种前赴后继,不胜枚举。后来,天宫渐渐传出揣测,说小殿下若不是情有所钟爱而不得,那弄不好就是……”先生欲言又止。
“就是什么?”有人未听出弦外之音。
“这都听不出来,当然是……”前桌一猥琐男子嗤嗤贱笑。
“啊?不会吧?”
“先生,是那个意思吗?”
说书先生老神在在,“所谓难言之……”
“啪!”小狐狸忍无可忍,拍案而起。他还来不及开口骂人,只见茶馆棚顶交错的一道细梁突然从中断裂,一下子砸过来,正落在最前方无人就坐的茶案上。噼里啪啦,杯碟狼藉,碎裂的瓷片迸溅,吓得刚刚还口若悬河的老先生一骨碌钻到了桌子下边。
一阵人仰马翻,虽无伤者,也无人再有兴致留下。
白隐玉拍了拍身上沾染的尘土,随着奔逃的人群离开。他环顾一圈,门前已没了人影。
他百无聊赖地走在既熟悉又陌生的街巷,挑了间像样的点心铺子,买了几包荷花酥。又路过布料庄子,一边看着价码咋舌一边扯了几尺最好的料子,给虎头虎脑的三岁娃娃裁衣裳用。
难得下山一趟,他准备串门去。
自打他回到下界,也过去几百年了。以前不觉得难过的日子,在一眼望不到头的岁月中显得格外漫长。他最开始仍打算按部就班地卖酒度日,也算有个长久的营生维持。可总要带着帷帽面罩遮遮掩掩,显得鬼鬼祟祟,不得信任,自然也生意寥寥。后来,他干脆就扔给了苍凌,自己当起了甩手掌柜。
可余生漫长,总要寻些趣事来做。于是,他又开始就近琢磨人间六道轮回。彼时,他之前打过交道的凡人早已作古,难免令人心酸唏嘘。他循着转世的魂魄兜兜转转,倒也颇有趣味。
最先遇到的便是那坑蒙拐骗,一辈子大概只不幸言中过一回的臭道士。这人辗转十世,做过赌徒,当过贼,偷鸡摸狗翻过墙头,也落草为寇下过大狱,总之生生世世都是个不靠谱的。好巧不巧,这一世刚好投生于此地,再次混成个不着四六的神棍。小狐狸穷极无聊,将他带回山里管吃管喝,美其名曰为民除害。隔三差五便磨着那道士算一卦,皆是捕风捉影胡诌八扯,无一例外。
时至今日,他终于相信,有些事,大约便只是巧合而已。
时移世易,哪来的藕断丝连。
就譬如适才听书的茶馆,几经变迁,早已不是当年的景象。那一代传一代的说书先生,非是转世轮回,但实打实的血脉相承,又怎样?还不是信口开河,为了哗众取宠,越来越不像样!
小狐狸心烦气躁,需得逗孩子乐一乐,洗洗遭了污浊的耳朵。
他拎着一干物件,快步往镇子边上的私塾走。那里的私塾先生姓柳,取了镇里首富马家的姑娘,在隔壁开了个书画铺子,堪称琴瑟和鸣的夫妻档。他偶然邂逅之初,也曾骇然惊诧,这人世间的缘分着实说不清道不明。
“老板娘,”白隐玉拐进铺子高喊,“把我干儿子抱出来瞧瞧。”
马姑娘闻声从后院转了出来,“小声些,刚睡下。这小魔头恁地生龙活虎,可熬死个亲娘。”熟稔的泼辣口吻,听着心里舒坦。
小狐狸放下东西,大咧咧地给自己倒了一大碗清水咕嘟咕嘟灌下去,可比刚才那碗茶爽口得多。
他一抹袖子,“我说给我抱回去玩几日,你还舍不得呢。”
马姑娘睨他,“你一个形单影只的小伙子抱个孩子回去,成何体统,以后还娶不娶媳妇了?”
“你管我,我才不在乎呢。”
“小玉来了。”门外传来招呼声,正是那柳先生下学归来。
白隐玉抿了抿唇,心下琢磨,来的不巧,赶上休沐半日,又得瞧这夫妻二人甜煞旁人。
说时迟那时快,他还未起身回话,老板娘先一步上前,“砰”地一声,将自家夫君大力关在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