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京市某高级公寓。
这所著名高级公寓以保密性安保优越闻名,住在这里的人非富即贵,大多都是集团高管,外籍驻办或是明星艺人。
在装修豪奢的顶楼大平层,午后日光沿着帘缝钻入,乔杭杭悠悠转醒,听见盥洗室隐约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片刻后,柏季言从里面走出来,卧室里有红酒柜,他从里面取了一瓶酒,和两只杯子,乔杭杭坐起身:“言哥什么时候醒的?”
“我也刚醒,”柏季言拉开窗帘,发现外面下雪了。
厚重的云层遮住天空,日光被挡在云层之后,为云层的分界线描摹出弧光,从顶层往下看一片白茫茫。
乔杭杭感慨:“今年雪下的真早……啊,手机都忘开机了。”
柏季言在沙发坐下,往杯里倒了点酒:“追加投资的事我让秘书去办了,还有你怎么忽然想起追加投资?是不是金总找你了?”
乔杭杭垂下眼帘,握着还在开机的手机,含糊地应了声:“……嗯。”
“金总是个什么人品你还不知道吗,没事的话离他远一点,”柏季言皱起眉头,“他的风评就算是我们这个圈子也略有耳闻。”
“也不是什么大事,他没对我做什么……”乔杭杭匆忙摆手。
“那你也不能一直待在他那个小作坊里。”柏季言将酒杯搁在桌上,从柜子里摸出包烟,取出来点了一支,深吸一口道:“这件事原本是想办好了再和你说的,提前告诉你也不是不行,我打算给你成立个工作室,现在还在选址。”
乔杭杭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意识过来之后,脸倏地红了。
“没事的,金总现在对我态度还不错,就算继续留在这里也没事,言哥没必要……”
柏季言吐出一口烟,漫不经心的道:“这件事还在办,等选好地址,我就去让人去和金总谈你的合约。”
乔杭杭张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开口,低下头来。
这时他才发现手机开机之后收到小艾发来一大堆消息。
“杭杭,九尾下架了,怎么办啊,听说梁姐被抓了,电影无限期撤档了……”
乔杭杭起初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他指间无意间碰到推送的消息,点进热搜,脸色霎时白了几分。
他在做梦吗?
梁絮在国外被抓了?
九尾被强制撤档?
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
柏季言见他表情苍白,拧了拧眉头,在烟灰缸里摁灭烟头:“发什么事了?”
乔杭杭微微一僵,低着头没说话。
柏季言忽然想起自己为了防止有人打扰,手机也有一天没开机,屏幕亮起来后,唰唰唰弹出许多邮件和消息,还有几十个秘书未接电话。
他起身走到飘窗前,把电话拨回去:“怎么回事?一口气打那么多电话过来?”
秘书:“是追加宣传投资的事。”
“嗯,”柏季言把玩着手里打火机,不怎么在意地问:“事情都办妥了?”
“……”秘书犹豫了几秒,踌躇说:“剧组那边可能用不着宣传了。”
柏季言指尖一顿:“这是怎么一回事?”
“您没有看到热搜吗?”秘书走到僻静处,小声说:“主演梁小姐出事了,听说整部电影都要撤档,剧组那边电话占线,打不通,给他们打电话也没人接。”
柏季言心里‘咯噔’一声,“消息属实吗?”
“微博上都传开了,”秘书干巴巴地说:“柏总,我们该怎么办……”
投资一部电影和投资项目不一样,项目亏损了还有货品盈余,还能再转手卖出去,但现在电影已经拍出来了,主演失格,又不能把所有的镜头都剪掉,或是用AI脸,那成本也太大了。
何况主演是法制咖的新闻传出去,这部电影口碑已经败了。
他投资的钱算是彻底打了水漂。
他把两千万扔到水里都能听见扑通一声,投给电影连个响都没听到。
柏季言呼吸不稳,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就先这样,这件事你先别管了。”
乔杭杭在旁边听见他的电话,也知道发生了什么,鼓起勇气挪过来,担忧的握住柏季言的手,脑袋耷拉着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都是我鼓动你投资的……”
柏季言脸色很不好看,说不生气是假的,但就像乔杭杭说的,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梁絮作为当红艺人的银幕首秀,理应备受瞩目,是绝对回本的电影,但谁成想,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电影撤档根源还在梁絮。
他把手肘支在膝盖上,懊丧地揉了揉太阳穴。
林鹿还在他身边的时候,会给他分析风险,他投资从来没出过错,林鹿不在身边之后,他无论投资房地产还是电影都诸事不顺。
乔杭杭站到沙发后面给他按摩,踌躇好半晌,小心翼翼问:“言哥,你在想什么?”
柏季言眼皮未掀:“林鹿。”
乔杭杭动作一顿,脸上表情瞬间凝固,眼眶发红。
他嘴唇微微开合,本想把之前在商场碰到林鹿的事告诉柏季言。
但他实在不想柏季言和他在一起,还总想着林鹿,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柏季言眼神透出阴鸷,喃喃道:“还是要把林鹿接回来才行。”
梁絮的新闻在热搜上挂了三天,热度才慢慢降下来。
第二天许姨就回来了。
林鹿一下楼,就听见许姨身影站在开放式厨房,嘴巴里哼着曲子,见他下来,登时眉开眼笑:“林先生醒啦?”
“许姨回来了?”
林鹿倒了杯温水,关切的问:“这两天下雪,路面结冰,许姨路上没摔着吧?”
“没事没事,我小心注意着呢,”许姨把炉子上炖着的汤端到餐桌上,笑吟吟地说:“更别提还有你李伯接送我,安全着呢。”
“许姨请假回家了吗?”林鹿轻轻搅动汤匙。
许姨擦干手,点点头:“是啊,回去看看许诺。”
“确实有几周没看到许诺了。”
“他申请他那个学校要语言达标,最近报了个补习班,正在学语言呢。”许姨叹息:“所以在这里的工作也停了,现在一个人在家用功呢。”
“一定能通过的,”林鹿嘬了口汤,“我看过了许诺的简历和推荐信。”
实际上他不光看过,还帮许诺修改润色了一部分,被录取那是手拿把掐的事。
许姨顺了顺胸脯,笑了笑:“我就心里不知道怎么的,听林先生这么一说顿时就安定了。”
吃过早饭,林鹿裹上外套到外面去散了会步,挟了一身寒意回来,脱下弄脏了的外衣,枝头上的积雪融化之后滴落在外套上,湿冷的感觉他很不喜欢。
冲了个热水澡,就蜷回了温暖的被窝。
卧室的暖气很充足,窗帘没全拉上,他躺在床上就能透过玻璃窗看见外面光秃秃的枝头往下落水。
他刚来的时候,外面的树枝还绿着,现在都已经掉光了。
真是岁月如梭。
林鹿没回到床上躺着,而是抱着小毯子缩在按摩椅上享受。
身后的轮轴均匀的推动着背部,林鹿舒服地眯着眼,动了动手指,调整了一下档数,把毯子盖在身上,阖上眼睡了过去。
他梦到第一次见到盛危的那天。
在他们在酒会正式认识之前,他认识盛危的时间其实更早。
他刚成为京大大一新生时,在社团招新那天见过大三的盛危,极为压迫感的个头很是显眼,即便是他一直不耐烦地冷着张脸,围在身边的人依旧很多。
林鹿经过附近听见有人议论。
“盛哥已经是大三了,还参与招新吗?”
“京大的赛车俱乐部就是盛哥办起来的,虽然盛危已经卸任部长了,但是招新这种事儿还是会来露个面的。”
“嘁,盛哥就是我们社的活招牌,往这一站,人都翻了几倍。”
林鹿听过了,也没放在心上,就这么走了过去。
由于提前两年考入大学比周围的同辈都小了两岁,所以同班人都很照顾他,但和课上学的那些皮毛相比,他大一已经开始初步接触林氏集团的核心项目。
他的任何一个念头都要决定着几十亿上百亿的项目,关乎成千上万名集团员工的运作,压力远比他想象中还要大。
林氏前身是欧氏集团,原先大部分业务都在国外,主营通讯和航运,林海天娶了欧氏集团千金独女,后来欧氏二老相继去世之后,他才把产业转移国内,并改名林氏。
但林海天能力有限,集团在他手里仅仅能维持平稳的运作,各个派系之间的斗争不断,林鹿入驻时,有想拉拢他的,也有趁他上位的时候想趁机作乱捞一笔的,光是整顿内部,他就用了大半年时间——
那时董事会主张大搞环保海洋工程,结果工程出了重大事故,实际不是集团出了问题,而是合作的承建方偷工减料才酿成大祸。
但是承建方并没有什么名气,林鹿刚把消息泄露出去,果不其然,那些媒体就像吸了血的蝗虫一样使劲攀咬林氏。
董事会一片动荡,但凡他们出门就会被媒体围追堵截,长枪短炮几乎怼到他们脸上,还有媒体扒他们的私生活,铺天盖地的谴责诅咒几乎把他们吞噬,谣言越传越离谱,不断发酵,无论走到哪里都有闪光灯忽然冒出来,这样的压力很快就有人顶不住了。
林鹿就这样逼走了一批人,剩下的都是他挑选的软弱无能,很好拿捏的人。
至于现在给林氏造成的损失,他以后会加倍赚回来,在通往和平的道路本身就伴随着纷争。
但此时集团管理层也摇摇欲坠,外面的风风雨雨就像暴雨冰锥,摧枯拉朽一般压下来,在这个千万人眼睛盯着的时刻,没有人敢站出来承担责任。
林鹿站了出来。
他整顿项目,更换承建商,做好善后赔偿工作,一条条一项项有调不稳,更重要的是他轻而易举的摆平了媒体。
那些嗅到血腥味紧追不放的媒体记者,也在一瞬间消失无踪,热搜上取而代之的是娱乐圈某三金影帝出轨的绯闻八卦。
林鹿没有做无谓的解释,只是在舆论对海洋工程逐渐疲劳的时候,恰到好处的把大众更喜闻乐见的八卦丢出去,轻飘飘转移了注意力。
在他刚开始接手林氏的时候,有人怀疑他面对庞大的压力会承受不住会放弃,但很快大家都看出来了,林鹿并没有在承受这些压力,或者说他很享受。
而且林鹿想做的不仅仅是守住家业,他还想要更进一步,这意味着他肩上的担子更重。
偶尔能让他喘口气的就是在学校上课的日子。
彼时柏季言是他同系学长,他们很快熟络起来,经常一起散步聊天。
尤其双木刚刚起步,他们有说不完的话题。
有一回,他和柏季言走到露天篮球场,听见那里传来阵阵喧闹叫好声。
篮球场正在进行各个院系的比赛,赛场的气氛热火朝天,随处可见高大帅气的篮球队队员,尤其是冲在前面的那个高大身影,随着一个接一个的进球,把尖叫声推到浪潮的最高点。
林鹿走到哪里都是人群的焦点,路过篮球场也有数不清的惊艳,讶异和憧憬的视线望过来,很快有人拿着水凑上前问:“你们也是来为队员加油的吗?”
柏季言摆摆手:“抱歉,我们只是路过而已。”
那人“啊”的失望叹息。
见林鹿视线始终落在篮球场上,柏季言身子一错,挡住他的目光,林鹿不明所以:“怎么了?”
“我吃醋了,”柏季言咳嗽一声,不好意思地撇开头:“你怎么能一直看着篮球场上那些人,难道是发现他们比我帅气?”
“你想什么呢?”林鹿失笑。
林鹿正打算继续之前双木的话题,却发现柏季言的脸颊有点红,这才意识到他可能是认真的。
虽然柏季言之前偶尔会开玩笑,但林鹿从来没当过真,这是他第一次察觉到柏季言对他的感情。
林鹿唇微开合,没说出话来。
近在咫尺的视线交织,酝酿出一丝暧昧的气息,突然一枚篮球从球场飞过来,砸在柏季言肩膀上。
柏季言被砸的一个踉跄。
林鹿侧过脸,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和旁边队员低语两句,主动走过来。
头顶的日光拉的很长,对方的影子近乎把他完全罩住。
林鹿微仰起头,离得近了他才看清对方体格远比他想象还要高大,汗湿的发丝被捋在脑后,青筋盘纵的手掌撩起背心的一角擦汗,隐约可见结实分明的肌肉线条。
似乎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对方漫不经心投来一眼。
和其他人灼热憧憬的不同,那人瞧过来的目光很淡,就像十分随意地一瞥。
林鹿一直记得自己那时微妙的心情。
“不好意思啊。”
嗓音和人一样,低沉不耐烦。
柏季言捂着肩膀,皱起眉头:“你就用这种语气道歉?”
那人连眼皮都懒得掀一下,篮球在指尖娴熟的转动,没有丝毫眷恋地在队员簇拥下转身离开。
“盛危这…真是…”柏季言低低咒骂一句,顾虑到旁边的林鹿才没骂出声来。
林鹿却笑了:“你认识他吗?”
“怎么不认识!”
柏季言心里憋着火,加上那时他们无话不谈,林鹿很快就知道了一段往事。
柏季言的父亲和盛危的父亲还有另一位姓何的三人本是合伙人,后来因经营理念不合,闹掰了,何总卷了一笔钱走了,柏父则出来单干,结果选错了行业,公司境况每况愈下。
而反馈到柏季言这里,就是他和妈妈住的房子一再搬迁,越搬越小,周围朋友投过来的怜悯的目光。
所以柏季言憎恨盛家,认为是他们导致了这一切。
外加父亲从小到大都拿他和盛危相比,柏季言最讨厌盛危。
他讨厌对方轻而易举就拥有了他最渴望的一切,他讨厌自己活的再光鲜亮丽,在盛危面前永远不值一提,他也讨厌自己处处不如盛危。
很快毕业后,柏季言全身心投入双木,而盛危也被迫继承盛氏集团,开始搞智能驾驶。
在相同的领域,他们又成了竞争对手。
酒桌上,柏季言喝得烂醉,拉着林鹿的手喃喃说:“鹿啊,盛危也在搞智能驾驶,他又要超越我了,双木…怎么和盛氏相比……”
林鹿听见他的嘟囔,才勉强从记忆里翻出和盛危有关的记忆,以及篮球场那刹那间的微妙的心情。
他垂眸看着失魂落魄的柏季言,却笑了:“这有什么难的?”
“盛氏是块绊脚石,还是垫脚石还不一定呢?”
敲门声“哒哒”响起,纷至沓来的梦境如潮水般散去,林鹿从昏睡中转醒,睁眼看到外面纷纷扬扬的落雪。
居然梦到了第一次和盛危碰面的场景。
很奇妙的,上一世他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会和盛危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林鹿起身拉开门,许姨端着碗站在门外笑道:“林先生从外面散步回来外套都是冷的,我煮了碗姜汤。”
“多加了点糖,不辣。”
“谢谢许姨。”
别墅里温暖如春,林鹿穿着单薄的内衬也不觉得冷,他把空了的碗送回厨房的时候,恰好看见庭院外盛危下车,正和钱特助站在廊下说话。
盛危看完文件又递还回去:“…评估报告至少还要再拿出三个方案,对了,你之前有什么话想说?”
“是有关柏总的,”钱特助汇报道:“柏总有位私人秘书这些天一直在寻摸地段,好像是要开什么工作室。”
“工作室?”
钱特助思考片刻,才措辞道:“好像是叫柏林工作室,还没选好地址,不知道是要做什么的。”
“柏林…”盛危扯了下唇,轻嗤一声:“柏季言这真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两个人的关系,给林鹿开的工作室,还起这么个名字。”
钱特助也深以为然,这名字摆明了堂而皇之的告诉大家就是和林鹿有关。
林鹿走过客厅,看见他们俩站在外面嘀嘀咕咕,隐约听见了自己和柏季言的名字,好奇心瞬间就被吊起来。
左右客厅现在没人,他踮着脚尖走到玄关门口,把门打开一条缝。
冷风呼啦啦灌进来,林鹿竖起耳尖,生怕听不清,更加往门缝贴了贴,等听清了两个人在讨论什么,他捂住嘴,生怕笑声呛出来。
这个工作室分明是柏季言偷摸为乔杭杭办的。
但柏季言做事谨小慎微,生怕东窗事发,不敢明目张胆,必须要扯个幌子,所以名字用自己和他的名字。
“不用管他要做什么,让他做不成就行,”盛危松开领带不耐烦地道。
“是,”钱特助忙点头:“我收到这个消息也是因为他寻摸的地址是我们集团开发的一所商务大厦,已经在洽接了。”
盛危冷哼:“那就给我停了,盛氏旗下的地产都不准租给他们。”
钱特助一凛:“我马上吩咐下去。”
行业内消息流传的很快,盛氏要是摆明不租给某个公司,风声一传出来,其他地产公司或是怀疑其中有什么猫腻,或是害怕沾惹事端,大多会纷纷效仿,工作室找不到落脚点,自然也开不下去。
又嘱咐了几项工作上的事情,盛危才走进玄关换鞋,他一眼就看到坐在沙发上,穿着纯色高领毛衣的林鹿。
柔软的针织衣贴合着雪白的颈侧,略显紧绷的衣服勾勒出柔软纤细的腰和臀线,足踝清瘦小巧踩在地毯上。
许姨把厨房炉子上温着的姜汤舀了一碗出来,林鹿主动起身:“我来端过去吧。”
许姨笑着颔首:“麻烦林先生。”
林鹿端起碗,笑吟吟地走过来,往盛危面前一递:“盛哥,喝点姜茶去去寒。”
盛危深深看他一眼,一字一句道:“有事情要我做直接说,不要搞这些拐弯抹角的。”
“盛哥,你误会了。”
林鹿无奈轻叹:“我只是忽然想对你好一点。”
“呵。”盛危自然而然地回忆之前林鹿说要对他好的种种事例,譬如送鸡汤送赠品还有糖葫芦,这次他再也不会为之所动,嗤笑一声:“端个碗就是对我好一点?
“这回不一样。”林鹿说。
“难道说这回姜茶是你熬的吗?”
林鹿小脸一扬:“里面糖是我放的。”
盛危:“……”
那可真是辛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