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一时寂静。
“嗡——”的一声,罗晨感觉自己耳边炸了一下,整个大脑都一瞬间空白。
其实在刚才盛危视线扫过他,不带多少情绪时,他右眼皮就一直跳,通常他右眼跳总不会遇上什么好事。
之前他想象过和盛危碰面会聊什么,但怎么也没想过盛危压根没把他认出来。
林鹿眯了眯眼,微不可见的叹了口气:“我还以为你们认识呢,毕竟都‘谈婚论嫁’了。”
盛危:“?”
罗晨和经纪人既尴尬又慌,脚趾都要不自然的抓地了,见两人就要离开,罗晨瞬间意识到再不开口就没机会了,于是不再瞻前顾后,快步追上前:“盛总忘了吗,我们在慈善晚会那晚见过的。”
他自认为这张脸还是很有辨识度的,那晚表现的也可圈可点,至少给盛危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他以为稍提一下,盛危就会想起来。
但沉默是最好的回复。
盛危单手插在口袋里,不耐烦的看着他,那个表情就像在说‘所以呢’。
罗晨身子瞬间僵在那里,脸上的血色也慢慢褪去。
忽然一道声音横进来,贾亮手里夹着刚签好的合同书,在钱特助陪同下往这儿走,一眼就看到泫然欲泣的罗晨和不知所措的经纪人:“盛总,您在这里做什么呢?咦,林,林总也在……”
贾亮也是认得林鹿的,在新京市这个圈子里混的谁不认识林鹿,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
林鹿抬眸淡笑:“贾经理。”
他的笑容很有感染力,贾亮忐忑不安怦怦直跳的心,瞬间就安定了,贾亮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轻推了罗晨一把:“这位是林氏集团的林总,赶紧叫人。”
罗晨脑子都是懵的:“林…林总。”
他看向林鹿的眼神透出几分难以置信,他没想到这个他本能透露出敌意的人居然是林氏的林总,也对,因为他的长相和气质,都和林鹿天差地别,所以被人比下去,难免有点排斥。
尤其之前还说了那些不着边际的话,罗晨整个人羞的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时间还早嘛,”贾亮低头看了看表,提议道:“我订了个餐厅,盛总林总赏脸一起吃个晚餐?”
罗晨满怀期待抬起头,看到盛危那张俊美的脸,心脏就不受控制的狂跳起来。
盛危笑了声,“不好意思,我们没什么空。”
贾亮遗憾道:“那就没办法了。”
罗晨心头瞬间难言失落,他有种预感这是最后一次机会,要是把握不住的话,以后再也没有机会踏进盛氏大厦了。
罗晨想要说点什么来挽留,硬着头皮张了张嘴,却被盛危气势压迫的一时开不了口。
只能眼睁睁看着盛危和林鹿一同离开,他一路摸爬滚打走到了如今的地步,披上了光鲜亮丽的外衣。
但似乎总有一个圈子,以他的出身,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挤不进去。
好像无论他怎么做,总有些人是他无法企及的。
·
车从地下停车场开出来后,林鹿才发现不是回别墅的路。
李伯开车很平稳,卡宴平缓的驶过繁华的街道,直到金乌西坠,日光降落在地平线上。
盛危坐在林鹿身边,姿态懒散随性,敛着眼皮处理邮件。
林鹿靠着后座,将手搭在额头上昏昏欲睡,“我们这是去哪儿?”
“老沈在西山开了个私房菜馆,还没正式营业,”盛危头都没抬一下。
林鹿醒了两次才到目的地,打着哈欠从车上下来,“所以我们先去踩个点?”
盛危眉梢一抖,这话怎么听的那么奇怪?
卡宴停在一座山庄脚下,从山脚下爬石阶到山庄要走十分钟左右。
林鹿只庆幸这段时间注意锻炼,不然还不能一口气爬到顶。
一进山庄,就是标准的前庭后院布置,建筑是传统的苏式园林风格。
亭台水榭栽满绿植,半亩方塘映着油画般的火烧云,半人高的水车不时踏水发出哗哗水声。
侍者早就在庭院等候,“两位先生请随我来。”
盛危环顾一圈,问道:“老沈呢?”
侍者将他们引入包厢,是个连带院子的厢房,从席位就能看到小桥流水,烟云袅袅的水榭:“沈总有个临时的行程要跑,大约晚上九十点会赶过来。”
林鹿在盛危对面落座,接过菜单随意勾选两笔,交还给侍者。
菜上的很快,侍者还拿来一瓶清酒:“沈总准备了瓶自酿清酒,想请盛先生品鉴品鉴。”
盛危勾唇一笑,“是吗,那我可得好好尝尝。”
侍者拉上门退出去。
林鹿夹了一片松鼠鳜鱼放进嘴里,感受酱汁在舌苔上蔓延的滋味,轻轻点了点头。
“怎么?”盛危喝了口酒,“味道还过得去?”
“火候刚好,手法正宗。”林鹿点评。
盛危:“当着老沈面说,他应该很高兴。”
或许气氛还不错,盛危看林鹿都顺眼了一些。
最初和林鹿相对而坐时,他还觉得林鹿吃东西的仪态太造作。
但现在他都习以为常了,林鹿吃相极为斯文,从柔和端正的坐姿,自然并拢的双腿,夹菜吞咽几乎不会发出一丝声音,安安静静的,看习惯之后居然还觉得有点赏心悦目。
盛危握紧酒杯,他怎么会没头没脑冒出这种想法?
林鹿擦拭嘴角,不知怎么的忽然想到罗晨,随口问:“盛哥,你喜欢什么样的?”
这问题有点意外,盛危一顿,“嗯?”
林鹿托腮看着盛危棱角分明的轮廓,慵懒问道:“你喜欢的是女孩吧?”
他们好像从来没有讨论过这个话题,主要是盛危一脸生人勿近,平时没有特殊对待的交往对象,加上之前气氛没到,林鹿虽然好奇,但都没机会问。
不仅传闻盛危是直的,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林鹿也觉得盛危是直的。
盛危搁下酒杯,声音铿锵:“当然了。”
他抬眉疑惑地看了一眼林鹿,似乎不明白林鹿问的话题有什么意义。
“没什么,就好奇随便问问,”林鹿起身给盛危倒了杯酒,转移话题:“不过你以后时间还长,慢慢遇个称心合意的也不迟。”
盛危一顿,抬头凝眉瞧林鹿。
这话他怎么听怎么不对味。
什么叫他以后时间还长?说的像林鹿自己时日无多一样。
不过应该是他想多了,都说祸害遗千年。
盛危扔下酒杯,环着臂往后一靠:“你比我还小两岁,别用那种沧桑的语调说话。”
林鹿轻刮茶沫,浅抿一口笑道:“怎么啦?我只是好奇盛哥会对怎样的人动心。”
盛危挑眉瞧他一眼,今天对面的人穿了件黑色的风衣,里面是一件浅色高领毛衣,衬得皮肤白晃眼,头顶璀璨的光就像浓墨加深了眼睑弧度,眼尾天然上扬,弯唇笑起来活脱脱一头狐狸。
盛危道:“那你呢?”
林鹿还没反应过来,闻言一愣,“昂?”
“你喜欢什么样的?”盛危往后一靠,放松地像闲聊一般问。
林鹿沉吟:“可能因为我母亲在我小时候经常给我讲童话故事,所以我比较期待像童话故事一样浪漫的爱情。”
这话林鹿从来没对别人说过,他没有随便和别人吐露心声的习惯,但盛危不同,他们不属于朋友,又不像陌生人一样,现在气氛又恰到好处,反而让他不自觉的吐露了一些以前不曾吐露的心事。
何况依他的了解,盛危也不是随意和人八卦的人。
盛危诧异:“…没想到啊。”
林鹿在感情上居然还是个浪漫主义者。
林鹿托腮一笑,他一直是个浪漫主义者,或许就是因为这一点,他跟柏季言交往的时候才会无意间把对方美化很多吧。
回想起来,跟他告白的人很多,印象最深刻的是大学的时候有位和他关系不错的学长景嘉木,经常和他一起做竞赛课题,后来忽然跟他告白了,但因为他和柏季言共同创业走的更近,所以还是婉拒了。
没想到是踩了一脚臭狗屎。
难得气氛烘托的刚刚好,盛危没有故意针锋相对,林鹿和他又聊了一些其他的话题。
就这么两人一个喝酒一个品茶,漫无边际聊着,不知不觉时间就过去许久。
林鹿茶喝腻了,也尝了一点山庄的自制清酒,后劲上来,什么时候靠着沙发睡过去的都不知道。
盛危一个人喝酒也挺没劲的,好在没过多久,沈修未风尘仆仆赶到了。
“吃的怎么样?能开店吗?”为了不打扰林鹿睡觉,两人换到庭院说话,沈修未脱下外套问。
“林鹿说挺好,”盛危踢他一脚,“就是你这瓶酒也太少了,再去给我拿一瓶来。”
沈修未就又去拿了一瓶,两个人在檐下席地而坐,他通过落地窗看了眼林鹿,“林鹿怎么睡着了?”
“还不是你这酒的后劲。”盛危说。
“是我的错,总归这里客房那么多,你和他就在这里睡一觉呗,”沈修未打开话茬,“对了,你说要找我聊的是什么事?”
“有个项目我要出国一趟,时间长则半个月短则十来天,暂时还没定下来,”盛危说着啧了一声。
“懂了,”沈修未一针见血:“你不放心林鹿。”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不费劲,盛危颔首,“不错。”
林鹿可是他一转头就能随便和别人勾勾搭搭在一起的小狐狸,他要是一走出国半个月,放林鹿一个人在别墅,会安安分分等他回来吗?
呵,怎么可能?
沈修未往杯里倒了杯酒,和盛危碰了下酒杯,“我倒是有个主意。”
盛危抬眼,“说来听听。”
“我有个四季庄园,你记得吧?离这里挺近的,把林鹿送到那里去,”沈修未目光灼灼,“林鹿在那里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何况你不是要报复林鹿吗?让他自己劳动生活,保证把他治的服服帖帖,灰头土脸的。”
他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盛危沉吟,手掌握着酒杯晃了晃:“是不错。”
“是吧,”沈修未得意。
盛危视线落在窗里,从他的角度看去,能看到林鹿半张侧脸,微黯的光落在身上披了一层朦胧的微光。
不得不说,林鹿拥有一张极其引人蛊惑人的脸,睁眼时明媚,阖眼时柔和,浓墨重彩恰到好处。
盛危虎口摩挲杯壁,道:“提议不错,就是还有一个问题。”
“你那个什么山庄有私人医生吗?”
沈修未:“……?”
“对了,林鹿身体不好,”沈修未指头在膝盖上点了点,“这不是问题,健身馆医生挺多的,我到时候调两个过去。”
盛危说:“让他们关照好林鹿的身体。”
“那是肯定的,”沈修未放下酒杯,转头看向盛危,又絮絮叨叨说了二十几分钟林鹿和柏季言的交往史,还有双木最近的情况,说话期间还不断看向盛危。
盛危也不耐烦了,“你要说什么就直接说。”
沈修未咳嗽,一声:“就是你之前不是说要搞垮双木和林氏吗?放弃了?”
盛危:“?”
盛危抬眼那表情就像在说‘你又在胡说八道什么’。
“那你怎么那么担心林鹿身体呢?”沈修未迟疑道。
盛危面上没什么表情:“我担心他撑不到双木垮台的那一天。”
原来是这样。
沈修未点了支烟夹在手里,眯眼瞧向盛危:“只是因为这样——”
盛危坦然回视,唇角扬起轻微的弧度:“不然呢?”
沈修未与他对视,心间倏然一紧,就像面对无边烧灼的深渊,那里沉睡着亟待爆发的火山,下面不知埋藏了些什么不可挖掘的。
他终于相信盛危在这段时间确实是经历了些什么。
而且盛危现在的信念是不可能撼动的。
如此一来,他都有点可怜林鹿了。
现在看来是他第六感多虑了,没有人能阻碍盛危的脚步,也不可能为任何人所动。林鹿就算再能蛊惑人心也不可能在现在的盛危心里掀起什么浪花吧。
沈修未也不敢跟他长时间对视,捏着烟又倒了杯酒:“来来来,我让人再多拿两瓶酒来,今天晚上我们不醉不归。”
沈修未很清楚,盛危脾气不能算好,但对待朋友是没的说的,真诚坦荡,也不会去刻意计较什么。
如果是真挚交往,没有人会去拒绝这么一个坦然炙烈的人,但如果冒犯激怒盛危,那后果就绝对不是轻易能承担的。
盛危笑着拍拍沈修未的肩,将酒一饮而尽。
两个人都是不容易喝醉的体质,不知不觉就喝了五六瓶。
沈修未抬眼,刚准备说什么。
林鹿醒了,在沙发上睡本来就不舒服,尤其他还做了个不怎么好的梦。
他刚醒过来,反应还很迟钝,从沙发站起来被茶几绊倒。
盛危所见动静,没有一丝迟疑抛下酒杯,转身走回内间。
林鹿坐在榻榻米上,微微抿着唇,抬头看向盛危,浅浅的瞳孔里只倒映出盛危的身影。
盛危搂住他软塌塌的腰,“磕到哪里了?”
“没磕到。”林鹿摇头。
“那我送你回房间。”
林鹿被抱来抱去都已经轻车熟路了,何况他现在还没睡醒,盛危托起他的腿,他就下意识环住盛危的后颈,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林鹿显然是被抱习惯了,单手勾住盛危的颈侧,微热的小半脸埋进胸口,脊背单薄脆弱,肩颈线条优美放松,是充满信赖的姿态。
沈修未隔着落地窗目瞪口呆,一个人形单影只在檐下吹着冷风,猛往嘴里灌了口酒。
他刚才是要可怜谁?
还不如可怜可怜自己。
作者有话说:
沈修未: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