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滑冰场出来, 已经是下午六点多,方渡燃拍了很多照片, 大部分都拍得很烂,也有点抽象。
他对画画一直很有兴趣,但是在摄影技巧上面完全呈现割裂的状态,好些取景和特写郁月城都看不懂,也实在没能体会到里面的审美。不过看方渡燃的样子,他好像很满意。
他们一起找了个装修看上去很传统的火锅店,大红色的廊柱, 前台摆着抱元宝的招财猫和含金珠子的玉蟾蜍, 连财神爷都供着。
“看出来了,这家店招财进宝的气氛非常浓郁。”方渡燃在郁月城点菜的时候小声说。
郁月城也看看摆满收银台的这几大件,他对这方面没什么太大的感觉, 换个讲究风水的人来,可能还会看着不舒服。站在这里,几大件都朝着点餐和结账的人,财神爷前面还上了香,完全是钱包要上交的仪式。
“是, 老板盯着顾客银行卡的气氛很浓郁。”他说。
“噗······你声音小点。”方渡燃看看前台的服务员, 提醒他。
里面的桌子底下还有雕刻的生肖图案,郁月城给他们订的那一桌就是方渡燃的生肖。
吃的是川味火锅,A市和榕城都不是擅长吃辣的地区, 郁月城能跟他看上同一家火锅店,方渡燃还挺意外的。
“你怎么知道我属什么?”方渡燃问他。
郁月城连他生日都知道, 但想了会儿也只能说:“猜的, 你好像比我小几个月。”
“嗯?你确定?”方渡燃上下看看他。
“确定。”郁月城伸手比了比:“从身高看的。”
“我还在长,说不定明年就比你高了。”他拿食指和拇指比了一道缝隙:“而且就零点三公分, 你也说过可以忽略不计,都看不出来。”
“那你快点长。”郁月城说。
方渡燃转过头,一脸疑惑,很少有男生会希望别人长高吧。
“长到跟我一样高。”郁月城丝毫不介意,还挺喜欢跟方渡燃这种身高相似的感觉,他们可以完全从生理角度就并肩而立。
“就凭你这句话,我宣布,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好兄弟了。”方渡燃狠狠搂了一把他的肩膀。
他比许烈阳高了四五公分,许烈阳比个子的时候都恨不得能把自己头发竖起来,男人之间能期望对方长得跟自己一样高,这简直是难得一见感人真挚的情意。
方渡燃想起来个事,推推他胳膊:“叫声哥。”
“?”郁月城不知道他什么意思,还是叫了。
声线干净清朗:“哥。”
“嘶,可以的。”方渡燃拍拍自己的耳朵,郁月城的声音,跟他在自己脑子里的幻形一样,大白猫精致优雅,他的音色也透着教养很好的贵气,还有着少年的清爽。
“我比你小,还让你叫我哥,你也没不乐意?”他问。
郁月城小时候就被方渡燃大模大样地非要让自己喊他哥,他大概都习惯了。
虽然隔了这么久,方渡燃让他叫自己“哥”这个行为一点没变,他心底里还有点庆幸。
方渡燃变了,偶尔又让他看到没有变的一面。
“他们都叫你燃哥,也是你让叫的?”郁月城也问。
方渡燃一口否认:“那不是。我没给人当哥的瘾,那是他们自己瞎叫的。”
郁月城“嗯”了一声:“那我可以。”
方渡燃:“嗯?”
郁月城把菜单递出去:“他们没有,就我叫,就没关系。”
方渡燃反应一阵,才拍拍他的脑袋:“行,就给你当哥。你都叫我哥了,不让你吃亏。”
他们选的是鸳鸯锅,大骨汤和中辣的锅,在等开锅的时间里,方渡燃把自己的背包递给郁月城去准备,自己坐在对面把今天拍的照片翻了一遍,确实很满意。
画画的构图和摄影的构图有异曲同工之妙,在他这里就是两码事,他只把自己想要留下来的东西拍了,什么切割、美感、构图,全都不考虑,他想要的氛围和美感都在脑子里,要用自己的感觉去重新描绘。
可能好几张里面的东西都想要挑出来,挑着画在一张纸上,所以也就只有他自己能看明白。
等他看完,郁月城已经按照他说的调好两人的料碗,还把餐巾纸和水都倒好了,桌面也拿含酒精的湿纸巾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
方渡燃看了会儿,问他:“是这种的吧。”
郁月城抬眸:“嗯?”
方渡燃把湿纸巾的包装袋拿过来翻个面看:“酒精含量实测80%,我看你之前用的这种,现在虚假广告太多了,忘了你上次用的什么牌子,也没好问,这上面有药用的绿标,含量应该是真的。”
“是真的。”
郁月城伸手过去指了指角落的一行小字:“药监局获批的品牌。”
“哦。”方渡燃点点头,然后发现郁月城还看着他:“怎么了?”
郁月城想起来他先前问自己的问题,也用同样的句式问回去:“你的观察力,对所有事都这么敏锐吗?”
“当然不是!”方渡燃把湿纸巾扔回去给他:“我这是随便注意了一下,你每次一拿出来就一股酒精味,我鼻子又没堵着。”
郁月城把包装袋的贴条封好,放回方渡燃的双肩包里,方渡燃让他出来什么都不用管,只用带个人,他猜到会准备这些常用的东西,只是没想到他会分开单独给自己准备上一份。
包里装了不少东西,说的应急用品应该就是这些充电宝、纸巾、功能饮料之类的,打火机也有,还有分装袋里放好的类似毛巾的东西。
他拿手指按开内侧的夹层,里面空荡荡的,只静静躺着一管白色铁皮包装的膏体,是他放在桌兜里面常用的护手霜,唯一的无香型。
他就只跟许烈阳提过一次,他们也没提具体是什么品牌,这是一管新的,刚买不久的,他从来没看方渡燃用过的。
只会是给自己准备的。
······随便注意一下吗?
进餐时,方渡燃虽然不喜欢吃实验室的高蛋白食物和未经烹饪的生鲜肉蛋类,但对火锅里面的肉类还是非常热衷的。
在关于食物的印象里,郁月城家里那些情况。都让他有生活的鲜活感,现在跟他一起吃饭,胃口也好了不少。
等菜上齐,就让郁月城见识了一番食量跟外表完全不相符的场面。
他们叫了十盘精品牛肉和十盘羊羔肉,方渡燃一次全下进锅里。
在红彤彤的油锅里一翻,满满当当的肉类全都沉进去,扎实的一大锅,大骨汤和中辣的牛油锅都雨露均沾。
“你平时在学校里,吃得好像也不多。”郁月城打量着问。
“那是我不想吃。”
方渡燃捞起热腾腾的小羊肉先往郁月城的碗里一放,当时就把小碗装满,还差点掉出来。
“只要我想吃,再来两个这么多,一样吃光光。”说完又给自己捞起来一样的满满一勺。
“不撑吗?”郁月城不知道他是在学校里都没吃饱,还是在外面会撑到胃。
热腾腾的肉片下肚,味道很好,在川味的基础上针对他们地区做了改良,减少了纯粹的辣味,吃起来口味更容易接受。
主要是底料熬制的很香,全是正规的香料配比熬制,跟流水线上的半成品加热完全不一样,加上一点爽口的麻味,他们俩看店的眼光的确精准,这口味他们不过来玩,也值得特意过来吃一顿。
方渡燃吃完一小碗解了馋才说:“不撑。我消化好,多吃消化快,少吃消化慢,自动调节。”
说完还朝郁月城眨下眼:“神奇吧。”
郁月城看着他尝过味道之后放慢速度慢慢吃起来,这才也跟着动筷子,心里默念是很神奇,也同样感到一丝说不上的怪异。
“你怎么不吃?太辣了?”方渡燃停下来问。
郁月城摇摇头:“没,太烫了,我晾一下。”
方渡燃忘了之前在哪见过,上面说猫的舌头都很怕烫,煮好的肉也要放凉了才能吃。
郁月城守着碗等羊羔肉放凉,就跟蹲在碗边上等肉吃的猫一样。
暗自描画眼前这只精致尊贵,长毛周围都拢着层柔光的大白猫踩进尘世里了,多了点烟火气。
“手给我看。”方渡燃掌心朝上伸过去,原本他想晚上休息时再跟他腿上的伤一起处理,刚才看他左手一直没上过桌子,估计还是会疼的。
郁月城下意识把掌心重叠着放上去,要碰上才发现反了,白皙的手掌一翻,手心里还是红彤彤的一大片。
“还疼不疼?”方渡燃忍住没吹,他现在嘴里有辣味。
郁月城:“不碰就不疼,有点烧。”
方渡燃收回手没说话。
火锅吃得慢,两个人又加了点菜和肉类,添菜的时候,方渡燃起身把自己的碗拿走:“我去加点料。”
郁月城看向时间,快八点半了,想帮方渡燃把肉先煮下去,结果等了一会儿方渡燃也没回来。
二十多分钟之后,郁月城才看到大门口的玻璃窗外面有个人影跑过去,他不近视,但那人跑得很快,没看清是不是方渡燃。
又过了两分钟,方渡燃一手提着塑料袋回来,另外一只手上还端着加过料的调碗。
“你出去了?”
郁月城看他的时候,方渡燃呼吸平静,一点激烈运动的迹象都没有。
“下楼去买了瓶生理盐水。”方渡燃把袋子打开,里面放了好几瓶东西。
他一脚把垃圾桶踢过来,放在桌边,坐在郁月城对面弯下腰,刚抬起手臂,郁月城就心领神会把手心递过去。
“我问了一下医生,他说你这个消毒就可以了,但是你皮肤比较敏感,就尽量少用那些消毒剂,都有刺激性。”
方渡燃拆开一袋生理盐水,捏紧一次性的透明包装袋,让水流从用来打针的小孔里挤出来,冲刷那片红透的伤口,顿了顿,想起什么接着说:“他说这几天吃点维生素,他那儿的药不好,回宿舍给你拿我的维生素。”
其实医生说的是,这点擦破皮的小伤酒精擦擦就行,方渡燃觉得他皮肤那么脆弱,看起来薄薄的,酒精一上去肯定很疼,换了好几个消毒剂挑来挑去都没一个没刺激性的。刚才擦桌子他都看见郁月城的左手避开了带酒精的湿纸巾,实在不满意。
他又去马路对面换了个诊所,才拿到生理盐水这种处方药,还把医生推荐的药膏也一起买回来。
方渡燃最多的就是时间,最少的也是时间,把时间花在这种事情上,他一点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就是临走的时候,他非要开生理盐水,那诊所的医生说了句“这姑娘也太小气了,消个毒怕什么”,才让他意识到郁月城还真是金贵,是只漂漂亮亮柔顺到尾巴尖的大白猫。
这是想要摸摸他的长毛的想法,并不是觉得他讲究多、麻烦,方渡燃还挺乐意这样打理他,就像在给大白猫梳毛。
郁月城刚好开口道:“你还去超市了。”
“去了便利店。”方渡燃抬眼示意:“草莓味的果汁,你不是说辣吗?”
郁月城:“是烫。”
“一个意思。”方渡燃胡编乱造给他科普:“你知不知道,烫的东西吃起来会更辣。”
郁月城很诚实:“不知道。”
“现在你知道了。自己看不到吗?”方渡燃空不出手来,就拿手背蹭蹭自己鼻尖示意:“这里,都辣红了,脸上也有点,粉的。”
“······”郁月城知道自己因为皮肤白和敏感,只要一感冒或者吃辣、吃得太烫,让毛孔张开,鼻尖和脸颊都会发红。
他以前照过镜子,不是特别明显,尤其今天这顿火锅,口味在他的接受范围之内,但方渡燃这么一说,他就想照照镜子,是不是真的脸上都泛红有粉色了。
被少年握住的手腕也跟着有点不自在。
方渡燃在做的事情很简单,就是拿生理盐水冲洗一下伤口,但垂着眼,睫毛也落下去,直直盯着他的手心。
时而转动一下他的手腕,他就能感觉到温热的指腹擦过手腕上的皮肤。
郁月城也垂下头,跟着他去看手心,低声说:“辛苦了。”
“嗯?”方渡燃只抬眸看了他一眼,又收回去,把用光的袋子扔掉,拉着手腕等他的伤口自己晾干。
“真觉得我辛苦啊?”他问。
这个角度能看到郁月城的发顶,对方也低着头,打理过的发梢微微翘起来,发色乌黑,跟眼睛一样的纯粹。
“你因为我做了可以不做的事情。”郁月城说。
“先别动。”方渡燃松开他,拆开一只药膏,很普通的消炎药,能隔绝外界污染。
一边拿棉签涂,一边说:“我就是太闲了,反正我们也不着急,你跟我出来,摔了,我肯定要带你去医务室的,现在没医务室,我这不就自己上手了吗。”
他说完还看看沸腾的锅里:“我还想再吃会儿,你要是觉得我辛苦,就给我下点肉犒劳犒劳我。”
“班长。”郁月城拿空着的右手去下锅:“赵霖说你对班里的人都很照顾。”
方渡燃先是发现,郁月城很少叫他的名字,好像······就只有在电话里叫过一次,他下意识琢磨,自己也没当面叫过对方的名字。
然后才头也没抬,边在他手上捣鼓,边回答他的问题:“是吧。没觉得,我带他们打架躺进医务室的次数比较多。”
“你是不是也,对谁都这么细心?”郁月城终于还是没忍住这个求知欲,把话问出来,意思比刚才还明确。
“看情况。”
方渡燃感觉这话似曾相识,随意道:“怎么?你还争宠啊?”
郁月城:“什么?”
“没什么。”方渡燃弄好把他手心朝上晾着,然后拆开草莓果汁的瓶盖放他碗碟旁边。
“我在想你要是对每个人都这么仔细,时间会不会不够用。”郁月城说出来。
他没说他刚才看到方渡燃是跑回来的。
“哦,你还知道呢。”
方渡燃干完这些,就跟没干什么一样,继续大口吃肉:“我没想那么多,你也别想,一个班的,互相帮助一下应该的。”
他眼睛看着锅里煮沸的牛肉,冒的热气能把他跟郁月城隔开,可能会看不到他的表情吧,他想。
所以他接着大方说:“你要是觉得我时间不够用,会花在别人身上,那你就多跟我待在一块儿,我的时间,就是你的了。”
郁月城在蒸腾的水汽那头微微发懵,方渡燃说得大方且轻巧,又有点······隐喻的指引性。
他们就坐在普通的火锅店里,面前摆放的是装着各种菜品的碟子和空盘,这种吃饭的气氛丝毫跟指令、甚至是引诱,都搭不上边。
但郁月城感觉自己从他似是轻佻、似是认真的眼神里,从他随意自如的语气里,接受到一丝暗示。
暗示什么呢?
暗示自己可以拥有他的时间吗?
暗示他不嫌麻烦?
郁月城说不清楚,他只知道方渡燃的身上对他而言,有一种别样的直接的吸引力,这跟他单纯来十二中看看方渡燃的意图不一样。
那时候他还是记忆里调皮善良的小孩子,是一张张学校照片里跟自己分离的少年。
这些都不是他接受到的感觉。
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改变。
再看向对方琥珀色的瞳仁,他发现了,这跟他第一次从镜头里看到方渡燃身上的散发的性感有关。
“······那你就多跟我待在一块儿,我的时间,就是你的了。”
他不知不觉就在心底里重复了一遍刚才听的话,又多了点隐晦不明的情愫。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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