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渡燃叫上校医务室的医生和护士一起到现场, 站在训练场的铁门旁边望着里面的人在小树林里忙碌,神情淡漠。
许烈阳和赵霖还在原地等着, 不知道编了什么瞎话造假,堆在一起在跟校医打帮手,一边还挥起手跟他打招呼,郁月城转头看看方渡燃没有表情的脸,代他抬起手回应。
隔远看,林晟在校医到之后的第一时间里像摊烂泥一样倒下去被医生接住。
伤肯定是伤了,演技也没得说, 躺在担架上还唧唧歪歪, 仗着有校医在瞪了方渡燃好几眼,视线挪到郁月城身上也皱着眉头一脸的不高兴。
从铁门外的小树林抬进来,方渡燃有意走在最后, 按部就班地在医务室里作为班长签字、填表,具体要怎么处理要看班主任或者教导处来评定。
里里外外跟着忙了一圈,检查结果出来全是外伤,看着吓人,腿骨骨折, 身上淤青, 又伤到其他的韧带和皮下组织,还打破牙龈,嘴里全是血吐了一地, 可是没一处伤痕可以算作重伤范畴。当事人也没有报警和叫家长的意思。
把人送进校医院的病房里,方渡燃站在门外看林晟躺在里面在跟家里人打电话, 对家长是有点害怕, 好像也没谈妥,咬死是自己打架打的, 不肯多说。
“你怎么知道视频是他发的?”郁月城他身后问。
方渡燃侧头看他,伸手在后背一推让他往前两步,自己还是习惯错开一截走在郁月城的侧后方,可以把他的侧脸轮廓和后背都纳入自己的视线范围里。
“你猜。”他跟里面的校医留话:“张医生,我拿单子去找班主任了。”
郁月城像是早有答案,刚走出来就说:“你找人查到他的号了。”
方渡燃:“算是吧。”
他刚弄明白一个这么多年都困扰在心里的疑惑,方正海给他洗脑洗了这么久,没人能够拉他一把,终于有了阳光从冰层的裂缝里照进来,尽管手里还捏着一堆麻烦,负担也去了一半。
至少从今天起,他不用再为这一切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于是,越看大白猫就越顺眼。
“你怎么不接着问了?”他拿肩膀撞撞郁月城。
“我在想你是不是已经拿到证据了。”郁月城说。
方渡燃:“直觉很准啊。”
“因为你看起来轻松了。”在林子里方渡燃回头看他的画面,郁月城可能会清清楚楚地刻在心里。
那是他没见过的方渡燃。
空气里没有从他身上散发的信息素味道,但他身上的戾气和手里沾染的血迹一样,几乎可以化为实体笼罩四周。
明目张胆。嚣张跋扈。
是方渡燃嘴里的“不良少年”、“不是什么好人”的样子。
郁月城没在以前的学校里见过这种打架的场面,那股戾气让许烈阳的腺体不适,让赵霖没走进去,然而丝毫影响不了他。
这是因为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所以方渡燃这样生气,不管跟他们共同守护的秘密有多大的关联,方渡燃身上的攻击性都是为了护着他。就算都是Alpha,信息素会相斥,他也不在乎去靠近。
甚至想要了解他更多,要看到方渡燃更多的,不一样的面孔。
好的、不好的,全部都要。
就像在做拼图一样,一块块地拼起来一个完整的、长大以后的方渡燃,直到将他的生活了解透彻,再有资格完整地说接受。
“不轻松。”方渡燃步伐闲散,还笑了笑,一点不着急,走过一条小道才接话。
“嗯?”郁月城没有一点盯着人看的自觉,被发现还直直看回去,清白的不得了。
方渡燃突然特别想碰一碰他的鼻尖,可是还在学校里,就退步成摸摸他耳根底下的创口贴:“我后悔怎么没在你来之前多踹几脚。”
“……轻伤也是你故意的。”郁月城能肯定到。
“是!”方渡燃承认得特别干脆:“没把他送进ICU,是我还不想惹麻烦。”
我还想在学校里多待一会儿。
这次除了贪生怕死的自私,还因为学校里多了一只我捡到的大白猫。更何况林晟这人,没半点悔改的意思,加上先前遇到的那个被标记过的Omega,完全是个吃软怕硬的。
方渡燃以为会让这种好学生退避三舍,还要给他说教一顿,结果没一会儿,听到身边的人笑了下,转眼去看,郁月城淡色的薄唇弯出好看的弧度。
“已经很麻烦了。”他说。
“那你还笑。”方渡燃臂弯一揽:“你果然被我带坏了。”
郁月城由他说:“嗯。”
方渡燃半真半假道:“我得想想怎么跟你妈妈交代,怎么跟陈老交代。”
“打架的事?”郁月城问。
“不是。”方渡燃拍拍他的肩膀:“是郁家金贵的小公子被我带进沟里的事。”
郁月城坚持要跟他一起吃午饭,不然他少餐,方渡燃才暂时搁置材料。两个人吃完饭,郁月城直接回教室接着上下午的课,方渡燃去了办公室递交材料和表格。
他以为这件事到此为止,方渡燃可以用这个交给班主任,避免自己的责任。
更衣室的那支抑制剂也从此不会在学生之间被直接提起,目的就达到了,时间一长,自然就烟消云散。
而且方渡燃刚才看起来,的确是放松很多。在去医务室的路上问他的解决途径:报警、动用自己的关系、学校、摸清林晟的背景……他也一个都没接到,方渡燃走的时候什么也没交代。
一整个下午的课方渡燃都在办公室里没回来,一直到晚自习上完也没有消息,郁月城察觉出不对劲来,回到宿舍第一时间打电话过去问,只得到方渡燃一句“你早点睡”。
连语气的异常也听不出来,跟他平时和自己说话一样。
可能是心有灵犀,郁月城想到校医院给出来的轻伤认定,再联系到方渡燃没有来找他,立即意识到一丝不安。
·
“他凭什么打我儿子!我要进去!你让我进去。”警局里穿高跟鞋的女人一心想把拦住她的民警强行推开。
“你冷静一点,这里是公安机关。”民警劝阻道:“我们能理解你的心情,但现在的情况,他是主动的报案人,审问期间你不能进去。”
“都是你!都是你不管好自己的儿子,疯狗一样乱咬人!打了我儿子,你拿命来赔啊!”
女人面容姣好,妆容艳丽,高跟鞋的鞋跟往方正海的皮鞋上狠狠一蹬,皮包径直向他头上砸上去,嗓门拔高怒斥:“你说话啊,说话啊你!!”
方正海常年待在实验室,鲜少出来活动,应付不了这种场面,脚面被鞋跟踩裂似的,顶多脸上显露出不悦的神态。双手抱头躲过皮包打脑袋,手臂上没躲开,让皮包底部的棱角砸到,这才走了出去到办事厅里。
“我儿子很乖的,他不可能会打架的。”女人见他出去,自己反过来双手按在民警的办公桌电脑前扑上前。
“据我们的了解,你跟你的儿子并非亲生的母子关系,两个人之间也经常有摩擦。你只比你的继子大三岁,他在校期间从未到学校看过他。”
电脑前的女民警抬起头看她:“我们中午一点半通知你来警局,你直到晚上的七点四十五分才开车过来,中途六个多小时的时间你在购物,最后还在美容院做完面膜。”
“……我去哪里关你们什么事。”女人一手指向背过去的方正海,强调道:“现在是他的儿子打了我儿子!你们不去把他和他儿子关起来,来指责我干什么。我儿子现在都躺在病床上了,他都流血了!你到底知不知道!”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你觉得是指责的话,我不否认。但是如果你想为你的儿子讨回公道,就冷静一下。不然我们会想办法联系他的直系亲属过来。”女民警面色公正,心里却暗自叹气,亲生父亲要是能联系上过来,也不会让这个继母先来。
不过效果显著,大喊大叫的女人当场就息鼓。
审问环节结束之后,方渡燃还顺便问了点别的。
“这样的情况要立案的话,需要当事人到场才行,起诉需要你拿到第一手的证据,人证和物证缺一不可,他用过的摄像头等,证明是他有违法犯罪的倾向。疑罪从无,只靠你的证词和这段录音,没法定罪,也没办法去起诉。”
老民警很少遇到这样年纪的报案者,颇有长者风范,还顺带给即将成年的高中生讲道理:“受害人只有他一个,很难认定,并且他发在群里的视频没有面部,剩下的这些视频,都是他放在自己电脑里的,他没有把脸公布出来,没有进行售卖,也没有特别暴露的画面,可以说找不到能给他的犯罪条款。”
方渡燃坐在木桌对面,一点放弃的意思都没有:“侵犯他人隐私不可以吗?跟踪、监视、偷拍,他在未经本人允许的情况下拍这些东西,就算是没有售卖,没有犯罪,也属于违法行为。”
老民警:“如果他愿意自己交代,被拍摄的人也能提供自己在非自主意愿下被偷拍的陈词,可以提起民事诉讼寻求赔偿。”
方渡燃:“行政处罚呢?短期拘留。”
老民警看过这些视频,里面是一个男生在学校的各个时间段的生活轨迹,不同的场景角度不同,还换过摄像头的位置,通过剪辑手法和打码营造出各类性暗示极强的画面,可以认定是有意引导。
虽然里面出现了这个名字叫方渡燃的学生,但他经常作为路人出现,实际上不能算作是被害人。
“发生的地点特殊,这是在学校里,依据《治安管理处罚法》和《民法典》肯定是涉嫌到违法了,至于程度轻重,要等所有的视频都交给专业人员定级。不过这种行为肯定是会受到严厉的批评教育。”
方渡燃心里有数,跟他事先了解的差不多。他要是想有个确切的结果,并不容易,淡然道:“好。”
老民警又一次翻开他提供的伤情鉴定:“林晟现在是轻伤,你们打架斗殴致他轻伤,就这一点,他也可以起诉你。”
方渡燃点点头:“还有问题吗,没有的话,我就先走了。”
“被偷拍的这位是你的同学吧,如果你愿意的话,这种事情属于民事纠纷,只要你们双方不追究,你就不用承担风险。”老民警往椅子后背上一靠,开口把他留下来。
屋子里烟雾缭绕,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他把手里的烟灰杵进去:“虽然你这也算是替人出头,行为上很讲义气,实实在在地把东西拿回来了,算是个为他人讨回公道,对方起诉的话,根据起因判决占很大优势。不过你致人轻伤也是事实,他现在还躺在病床上。而视频里面的主角,你这个同学,他并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
一直没什么表情的方渡燃眼皮一抬,琥珀色的眼瞳在审问室的白炽灯底下冰凉:“他的隐私曝光在两千多人的群里。哦,是一个未成年的Omega隐私被人偷拍,恶意剪辑放在全是Alpha的学生群里,这不叫伤害,什么叫。”
“毕竟那里面没有他的脸。”老民警这么多年,学校里偷内裤内衣的学生都见过,再更恶劣的行为也不是没有,但大部分人都选择私了,为了面子和名誉。
揪着一点没脸的视频不放的,除了冲动使然,很少见这么冷静的。
“现在的技术手段很容易知道那是不是他,我不认为这个很难办到。”方渡燃坐起来挺直后背:“警官,你觉得这个更衣室里有损Omega心理健康的事件,全校的人都知道是谁的抑制剂,这个视频有没有脸有区别吗?”
趁对面的人还打算开口的时候,方渡燃先站起来说:“当事人的陈词我会拿到的,他想告就告吧。”
方渡燃在笔录阶段除了递交录音,还完整讲述了自己是怎么逼问的,从逼问到打斗,细节上也没有模糊,干脆利落。
每一拳打在哪里都记了下来,林晟骂的话他说不出口,就拿过笔写下来,为的就是之后不被林晟添油加醋。
“你还是个学生,你们不用非要走到吃官司这一步。”
老民警看出来他执着到固执,劝不动,换言道:“轻伤是会酌情考虑。你这次如果采取别的方式,比如直接来报警,不去私下找他解决,是不是这件事情就可以圆满的结束呢?”
方渡燃没客气,对面这个老民警也许把他当成是中二病爱出头的小混混,头上顶的是十二中的“不良少年少管所”标签。
可恰好反了,别的事情他还有余地周旋,这件事他从来不认为是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什么一两句口角,打一架的小纠纷,这件事他要解决得彻彻底底,连带底下的烂根都拔.出来。
让从今以后都没人敢对郁月城用这些污七八糟的下作手段,去破坏大白猫安宁的校园生活,让更衣室的事情锁死在那些流言蜚语的嘴里。
单凭林晟死不服软真心道歉,他一点没觉得自己过分。有的人就是欠收拾,他不能去收拾,可以送出去收拾。
方渡燃第一次觉得原来自己也有报复心。
可为什么不能有呢?
就因为郁月城不在乎,就可以不了了之?
大白猫拉他一把,他就更要抓紧一点。他只是在做他该做的事情,林晟也应该为他的行为付出代价。
方渡燃语调波澜不惊地还回去:“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我把人揪出来都可以说因为视频没有露脸,所以不存在侵权,那么只是一个视频而已,你们是不是还要说这无法认定是偷拍还是自愿?”
“我们会对学生进行批评教育,技术手段支持的条件下,可以去识别这个账号的归属地。”
老民警办案多年的直觉突然惊醒,直勾勾看着他:“你怎么知道他就是偷拍你同学的人?”
“我猜的。”方渡燃一脸坦然:“我是班长,他在我们班人际关系很差,爱得罪人。”
“你还是班长?”老民警问。
方渡燃:“我是。就在今天早上,我还因为他跟其他班的同学起冲突,所以跟着一起受罚。”
老民警:“那你确实有怀疑他的理由。”
“我没觉得这是在过家家。”方渡燃忽然道。
老民警跟他对视,对方一点儿没有后退,表现出跟年龄不相符的镇定,成年人在警察局的审问室里也很少这么自如。
“林晟已经满18岁了,他偷拍学校异性的视频传播,非法跟踪监视,重点在他伤害到别人,侵犯了他人的隐私权,名誉权。”方渡燃道:“而不是我把他打成轻伤,他就没有错了。”
方渡燃都不敢想,如果郁月城真的是Omega会怎么样,他要气疯,林晟的笔记本今天下午拿给他,里有一整个盘的视频。
幸好郁月城是装的,他有能力保护自己,他能打能学也勇敢,不像薛宜南会被林晟拿捏。
可是大白猫他太善良,方渡燃做不到不去在乎,他接受了Omega也一样是平等的基因,他没有错,就更不能容忍这种做法。
老民警知道这是个黑白分明重义气的学生,他说得对,可偏偏这两样在Omega这个性别的个人维权里鲜少占据,多数还是会选择私了不给自己添麻烦,隐私权和名誉权都沦为了大家族和企业之间的博弈。
看来是无法调解,他为了引起重视提醒道:“你们都有大好前途,起诉这个东西是要有案底……”
“留吧。”方渡燃随意道:“我打的,我负责,我认罚。”
老民警叹口气:“你的陈述上面,打他的时候很明显是有报复心理在的。”
方渡燃:“有。”
“这对你不利。单单从你们起冲突来看,他刻意激怒你,把自己暴露在危险环境下,多次从言语和动作上挑衅你,是他的安全意识不到位。”
老民警隔着玻璃窗跟另外一间屋子里还在浏览视频文件包的女同事打个手势,对面回给他有新发现的手势。
方渡燃在他对面说:“他犯的,他就要承担。进医院和蹲局子,一个都不能少。”
“你确认不接受调解?”另外一名办案人员发问。
“我个人不接受任何调解。”方渡燃重复肯定,然后拿笔在自己的记录底下签上字。
临走前他回头看向两个办案人员:“如果被偷窥拍片的是你们的妻子和孩子呢。”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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