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路像重见天日, 阳光透过车窗把方渡燃崭新的状态唤醒,郁月城在一旁帮他把遮阳板放下来。
方渡燃回过神发现在已经发了好一会儿呆。
在青苗基地待得时间太长了, 他都快要与世隔绝,现在终于能出来,看着手机里的消息和通话记录,他也希望以前的关系能继续下去。
青训十二中里,他是高一到高二七班的班长,在郁月城没出现的时候,跟班里的其他人虽然人人熟络, 能调度好每个学生, 有人愿意听他的,也能摸清班里那些人的大差不差的交际圈和背景,实际上的关系却很疏离。
一早, 他是没打算能在那里留下些什么,集体活动也从未参加过,是郁月城带他打破那层隔阂。
他们也是一起努力过,流过汗水的。
班里的同学他清楚,通讯录里大概不会留下几个, 毕业就会四散, 该回家回家继承家业,该出国出国,还有些会找个大学塞进去上, 但是就列表里这几个名字,朋友、兄弟, 还有一两个同住过的舍友, 他还是想留下来的。
赵霖算是他的朋友,没有许烈阳那样成天勾肩搭背兄弟般的热络, 他性格要沉稳一些。
许烈阳是他从初中就开始认识的,也是在他初中发生那件事之后,周围玩得好的三四个同学都对他躲避畏惧,唯一一个一直像以前一样跟着他的。
许烈阳后来在他易感期的时候,有时也会怕他,不会是那些看见他就要远远躲着走的怕,是人类对危险的本能而已。
他都能理解。
那会儿其他学生把他传得要多凶残有多凶残,初中,正好在学生们刚分化的时候,大部分人还对自己的生理期变化敏感有加。
他甚至还因为那件事一战成名,明智初中部一打听,都知道他跟一个Alpha的男性老师打起来,把老师打进医院里,打成残废,打得后来坐轮椅来上课······
夸张点的,直接将没几个人看到的现场描绘成什么血溅四壁的恐怖厮杀,方渡燃听到完全不表态,因为他知道真实情况要比这些谣言残忍多了。
这些在阳光下面生长的孩子,他们吃热气腾腾的饭菜,在学校里起口角纠纷都能成为影响关系的重点事件,可能根本都不知道什么叫生存的绝路,和真正你死我活的残酷。
许烈阳在听到那些绘声绘色的风言风语时,也没有怕他。
中二时期总有人把这些事当作传奇,嘴上夸他,实际上有羡慕、有恐惧,最多的是看见他头也不敢抬,要躲得远远的,回宿舍的路上身边也没人并排走。
只有许烈阳照样跟他关系走得近,一点儿不受影响,。
只是那么八卦的性格,偏偏对那件奉为初中部传奇的事情只字不提,从来也没有问过他。
从这件事上看,方渡燃有时候觉得,许烈阳也不是那么的不靠谱。
他比表现展现出来的“不长眼色”,口无遮拦,要会动脑筋得多。
而赵霖是他在青训十二中认识的,高一分班,赵霖和他随意坐在一起,一坐就到了高二分班。
他留在七班,赵霖也留下来,班里大部分人都留了下来选择文科跟着陈老。
座位调整过几次,赵霖跟他一直坐在一起,换座位的时候他俩不用开口去约定,都会帮对方搬书搬桌子。
没住在一个宿舍里,但是自从高一做了同桌,他和赵霖渐渐地配合得很默契,关系也不错。
方渡燃自己是班长,班里没有副班长,赵霖很多时候就承担起副班长的职责,他不在的时候班里的事情都是交给赵霖的。
这也是他非常放心,并且他们认可彼此能力的存在。
在方渡燃对人际交往的区分里,除了郁月城这个出现在生命的特别的人以外,同学、朋友、兄弟,都清楚了然。
赵霖是属于可以每次假期不联系,但是碰面完全不会觉得尴尬的朋友,也不会因此而疏远了关系。
一开学照样凑在一块儿,跟以前一样。
就像是现在,关系没那么近的舍友都发消息问候他,赵霖没有,他并不觉得这是寡淡疏远,相反,这有点不一样的信任感。
他知道把班里的事情交给赵霖很可靠,赵霖也知道他不去学校肯定是有自己的事要做。他没说,就证明不需要别人知道。
这一点许烈阳也许不会知道,但是赵霖一定会知道。
碰上事,他可以直接找赵霖,赵霖有事也能直接找他,他也愿意。
如果可以,这些朋友和兄弟一直能出现在方渡燃的生命里,他也觉得很不错。
其实方渡燃知道自己不需要那么多的朋友,就这三四个就很好了。
一个宿舍里,丁羽和路至安也是他的朋友,只不过比起赵霖许烈阳要远不少。
他曾经特殊的身体,本来就决定他无法跟什么人走得太近,得藏好自己的真相。
而他们俩,对他真正需要隐藏的东西都能把适时地不过问,方渡燃觉得轻松和适当范围内的自由,也希望能延续下去。
这段时间都没联系,不是没想过打个招呼,只是确实没时间,尤其许烈阳那个性格,能跑来A市找他他都不奇怪。
方渡燃点开赵霖的对话框,上面还停留在之前发给他的年级组对高二七班的期末综合评价。指针在输入框里闪烁几下,方渡燃又把界面翻回去。
翻到跟许烈阳的对话里,把这段时间的消息全都看一遍,里面除了刚才提到他和赵霖为那些谣言出手以外,再没提过赵霖。
不知道就算了,赵霖会找他几次,知道了就会好奇。
“要到了。”郁月城在旁边看他没睡觉,也不出声。
“在想学校的事?”他问。
“嗯······”方渡燃思考后说:“暑假还有一阵子,刚才许烈阳发消息说要来找我,我们要不聚一回?”
“好。你定地点,还是我来定?”郁月城问。
方渡燃想到这是在A市,郁月城应该也有他自己的朋友,这段时间都用来陪自己了。
“你要不把你朋友也带上?”说完他自己也觉着不对,青训十二中里都是些富家子弟,再看一眼大白猫。
旁边这位可不是什么普通的富家子弟,这就是货真价实的豪门,他的朋友······彼此都不认识,叫过来好像也不太好。
“他们没时间。”郁月城出口就帮他解决掉这个障碍。
“暑假?”方渡燃疑惑道。
“几个家里来往的同辈春季就出国了,剩下在国内的,像之前你在榕城高新医院见过的林镜遥,他们这样的,正好到了要开始接触家业的年纪。”郁月城解释说。
“这样。”方渡燃恍然大悟,跟青训里面的富家子弟路线听起来相似,只不过是档次就高得不是一星半点吧。
手机里许烈阳他们这群,这会儿还不知道在哪野去了。
方渡燃突然想问,你会不会也出国?
以郁月城的智商情商和能力背景,不出国简直就是暴殄天物,虽然国内也有好的学校,但要在世界排名前几名,还是差点儿。
郁月城应该做什么,都做最好的,上学也得上最好的。
话卡在喉咙里,似乎说不出来。
他最近几年只能留在A市,郁月城要是出国上学,那他们······
要怎么过去形容呢?
分手?还没在一起啊。
那分开?好像太严重了。
上学是好事,不至于搞得这么凄凄惨惨。
方渡燃败了,他发现自己还是挺自私。
他想想就舍不得。
郁月城既然没说,那他还不如也别问了。
“要见我父亲,你们很久没见了。”郁月城停好车。
方渡燃一个激灵反应过来,先一步动作迅速地打开车门,然后绕到驾驶座把大白猫的车门打开。
还弯腰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我来。”
郁月城带着笑意从车里走下来:“伤口不难受了?”
“其实还有点,刚才跑太快了。”方渡燃把他请下来,再去后座里把安靖阿姨送给他的玩偶揭开安全带,拿出来放在手里。
“慢点。”郁月城在一旁提醒。
方渡燃憋太久了,早就想亲手摸摸大白猫柔顺的长毛,像以前一样,可以把他圈在怀里就好了。
“我没事。我高兴。”他走在郁月城的身侧,这时才想起来。
“你刚说什么?”方渡燃转头问。
郁月城说:“我说我父亲在家里等你,你们好久没见,别怕。”
“什么?”方渡燃愣在原地:“就现在吗?马上?”
他看看近在不到两百米的大门,郁月城接他回来的时候说过阿姨和叔叔都在等他,也没这么快吧。
他以为是,有个缓冲的时间,能让他准备一下。
心理准备和物质准备都不能少。
安靖阿姨他已经见过很多次,这可是他第一次见郁月城的父亲啊!
方渡燃有点痛心疾首,早知道刚才在路上就不走神了,为什么没让郁月城开去购物中心买份礼物带上。
两手空空,怀里还抱着安靖阿姨送给他的大玩偶。
这怎么看都没有一点靠谱的样子。
一个病人,还不靠谱,成绩还那么差,在赫赫有名的青训十二中“少管所”上学······
负面印象的Buff叠满了。
方渡燃站在前院的大理石路面上,完全走不动道。
“他们已经已经做好饭了。”
郁月城说:“刚才在车上,李姨告诉我厨房都准备好了,我爸和妈妈都在家,大伯不在,小姑妈也回来了。”
方渡燃不由倒吸口凉气,牵扯后颈的伤口作痛。
郁月城看他脸色不对,先是看了一下包起来的伤口:“怎么了?伤口不舒服?”
方渡燃脑子里有点苦,嘴里也苦:“你说,我要是说这只猫是送给叔叔的,干妈能不拆穿我吗?”
郁月城垂眼看向他手里的大猫:“······我爸爸应该不会喜欢这类动物造型的纺织品。”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你爸和姑妈也在家。”方渡燃有点绝望。
他一向是把会面这样的形式按照对象的重要程度排兵布阵的,在实验室里没人教他这些,可他就是知道,好像刻在骨子里的一些传统的流程和礼节。
仪式感有时候还是很重要的。
尤其是要面对郁月城的家人的时候。
郁月城是他们的亲儿子,自己那么欺负大白猫,现在要见他家里人,还不准备点像样的见面礼,实在是太罪恶了!
“我去接你的时候就说了。”
郁月城伸手把他发苦的眉心推开,宽慰道:“他们都知道你刚从研究所回来,腺体做了手术,没有时间去准备这些,不会在意的。”
“那不行,这是规矩!”方渡燃对此很执着。
可是木已成舟,现在去买也来不及了,迟到的话,印象会再打折扣。
要不是见面礼送银行卡在礼节上属实是侮辱性的行为,他都想能不能递张身上仅有的银行卡出去,说声“郁叔叔好,我就是那个你儿子在青苗基地陪床的病人。还是他的班长,他的前桌,他一对一帮扶补课的对象。”
想想就眼前发黑,郁家会不会把他直接赶出来?
郁月城看出他的两难和坚持,走近一步,低下头在他耳边说:“这不是订婚宴见家长,没有也没关系。”
声音不大,却把方渡燃砸醒了。
这话······是没错,但郁月城说出来怎么就那么,有点别的意思似的。
周围的空气都因为大白猫的靠近变得微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