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一楼客厅亮起灯,桌上摆上了小菜,晏渡从厨房柜子里拿出来一瓶酒,父子俩坐在桌边小酌。
晏父:“你朋友来,上次咱家都没好菜招待,升泰的事儿都没好好谢谢人家。”
晏渡:“他不计较这个,没事儿。”
“人家不计较,咱们不能不记着。”晏父闷了一口酒,想给厉褚英送礼,礼品都买好了,搁家里边了,等着下次晏渡再去找朋友,他也跟着一块去。
他态度坚决,晏渡没再劝阻。
“后山园子里的树我找人弄。”晏渡让晏父别管了。
晏父扯着嗓门道:“不管怎么成?”
他长叹一口气:“爸是老了,但还没不中用到那种地步。”
晏渡把杯子放桌上:“现在天冷,你腿还没好,再摔一跤,老二和老三怎么办?”
喝了酒的男人脸红脖子粗,一时没说话,晏渡瞧见了晏父头发里的白发,脸上皱褶都透出了几分沧桑,这么一个朴实又有些倔的男人,这些年一把手的拉扯大了三个孩子。
酒是烈酒,一口下去烧喉,晏渡酒量倒不差,不过平时也不嗜酒,他喝酒不似晏父那般大口又豪迈,慢条斯理中又带着点干脆,修长的手指握着玻璃酒杯,酒液倒进半开的唇中。
男人之间不常谈心,有些话平日里说不出口,喝了酒才聊得顺畅,晏父看着晏渡,道他都长这么大了,他拿出一盒烟:“还是老了,人得服老,不服老不行,摔一跤都得养大半年。”
晏渡道二弟三弟上学要钱:“他们要什么资料,你让他们给我打电话,我在那边给他们买了寄回来。”
“你上你的学就行了。”晏父抽着烟咳了几声。
晏渡:“少抽点。”
“知道关心你爸了,好。”晏父拍了拍他肩头,“你上学钱够不够用?”
晏渡说在做兼职,赚了点儿。
他说了这话,晏父没往下接话,抽了两口烟,呛得咳嗽:“咱家有钱,你好好上你的学。”
晏渡抬了抬眼,没说话,之前他和晏父打电话说到兼职赚钱时,晏父都是在说他有本事,出息了,这回却是截然不同。
沉寂良久,晏父问他:“我问你,你这几天天天去那个大老板那里,是不是他逼你的?”
——“是不是他逼你的?”
楼梯口的厉褚英脚步一顿,身形隐在暗光中,没再往下走去,垂落在腿边的手一紧,他不知道晏渡跟他爸在聊什么,也不知道怎么聊到了这份上,这话横冲直撞的撞进了他的脑子里,大脑空白了一刹那。
他喉结轻滚了一下,不知道在为什么紧张。
外面没静多久,晏渡的声音传来:“不是。”
“他没逼我。”晏渡说,“我自愿的。”
上个月晏渡还没回来之前,他家后山的园子被人弄得一片狼藉,晏父收到了消息,叫人管好他儿子,说他儿子在外面成了不三不四的人,那阵子晏父才频繁的联系了晏渡,而后被他知道了家里的事。
不止晏父,厉褚英都愣了愣,没想到他承认得这么干脆又果决,又很符合他一向的作风,心下蓦地一跳。
说话的是晏渡,紧张的成了厉褚英。
晏父不可置信:“你、你说什么?”
“爸。”晏渡说,“我喜欢他,我想和他在一起。”
收到那样的消息,晏父第一反应不是质疑,而是想去证实他不是那样的人。
他要是不问,晏渡不会主动说,至少现阶段不会,不过既然他提了,晏渡也没避开这话题,没想敷衍过去,更不想撒谎,把一切推到厉褚英身上。
他不希望晏父对厉褚英有这方面的误解。
外边隐隐约约的声音传过来,厉褚英神游天外的没怎么过耳,只知道没听到激烈的争吵。
先前他在楼上听到底下的声音,似吵起来了一般,下来看一眼,没想到会听到这话,等他再回过神,外面已经没声音好一会儿了。
又过了会儿,脚步声响起,往楼梯间走了过来,厉褚英转过身抬脚往楼上走,鞋尖磕到了楼梯坎儿,往前栽了过去,他一把抓住了边上的楼梯扶手,额角碎发狼狈的落了下来。
外面客厅的灯照射过来,将楼梯口站着的人身影斜斜的照射在地上。脚步声停顿了一下,又从身后传来,一双手扣在了他紧绷的肩头。
“是我。”低低的嗓音在他耳边道,那双手顺着他的肩膀往下滑,牵住了他的手,厉褚英闻到了从晏渡身上散开的酒味,低沉沙哑的嗓音也似多了分隐晦的意味。
两人回到了晏渡的房间里。
“怎么下去了?”晏渡松开了他。
厉褚英:“随便下去看看。”
晏渡“哦”了声,也没问他听到了什么,厉褚英这心头是思绪万千,面上是半点不露,想要说的话又不知从哪开口。
他“啧”了声,拿出根烟点上,叼在唇边,又问:“你这能抽烟吗?”
“你点都点上了。”晏渡伸出手,“给我来一根。”
两人相对无言的抽着烟,一个不问,一个不说,晏渡仰头吐出一口烟圈,他抽烟的动作蛮熟练的,还有点性感,厉褚英偏头睨了他两眼,咬了咬烟蒂。
半晌,看着天花板出神的晏渡听到旁边传来一句模糊的话。
“嗯?”他没听清。
厉褚英:“我说,你爸要是……你把事儿往我身上推也没事儿。”
“怎么没事儿了?”晏渡吐出一口气。
厉褚英无所谓道:“我不介意。”
晏渡:“我介意。”
厉褚英:“……”啧。
厉褚英后知后觉,他这是被晏渡护着了,从小到大,他向来是处在被人簇拥的强者位置,强大的人不需要谁来保护,他自小被灌输的理念便是这样的,他也从来都是护着别人的那一方,陡然调转过来,成了被护着的一方,却全然没有不爽的感觉,还有些乐在其中的喜悦在心底萌芽。
真他妈跟中邪了一样,还诡异的有点舒坦。
他深深的吸了口烟,一面想着晏渡和他爸,一面又心情愉悦,一面又为自己的愉悦而感到难以启齿。
心情极其的复杂。
厉褚英不说话了,面色沉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烟雾朦胧了他的眸子,看起来心思还挺深,晏渡走到桌边,他不抽烟,家里没有烟灰缸,晏渡随便找了个地方摁灭了烟,把烟扔进了垃圾桶。
他不想厉褚英因为这事儿有什么负担。
晏渡拉开了外套拉链,解衣服的动作潇洒:“我去洗个澡,你要洗吗?”
他眼尾扫了过来,厉褚英浑身过电似的,刚才那会儿的话给他的冲击力都还没缓过来:“你在邀请我?”
男人倚靠在书桌上,眯着凤眸,侵略性的眸光扫过他身上每一处,存在感很强烈。
“想什么呢。”晏渡低笑,拿着外套放在了书桌边上的凳子上,喝了酒的唇色殷红,眸子还是清澈的,里面的神色收敛又露骨,参杂在一起便成了青涩的欲态,微张的唇说话间,露出一点白牙,他一只手撑在了厉褚英腰侧的桌边,偏过头,拉长着尾音调子在他耳边道。
“我这分明是,在勾引你。”
厉褚英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了一朵蘑菇,喝过酒的晏渡身上带了丝不太一样的情态,格外的,挠得人心痒痒。
操。
厉褚英绷着的面上微动:“不方便吧。”
浴室不在房间里,万一有人上来借用厕所,或者找晏渡,那他们两人的奸情就藏不住了。
嘁,什么奸情,他们是正正经经的恋爱关系。
厉褚英摘了唇边的烟,刚要说话,晏渡先开了口。
“也是。”晏渡沉吟道,喝了酒的嗓音含着慵懒气息,“是不方便,那你想先洗还是后面洗?”
“……随便。”
“行,内裤在我箱子里,你挑件你喜欢的穿吧。”
“……嗯。”
晏渡拿了衣服要出门时,厉褚英又叫住了他。
“嗯?”晏渡转过头。
“你手方便吗?背上还没好,不好洗吧。”厉褚英拧灭了烟,都没给他拒绝的由头,“我帮你。”
“哦。”晏渡笑了起来,笑得一肚子坏水似的,不像个好东西。
晏家浴室比不了厉褚英家里那浴室,不过好歹有淋浴,厉褚英一个转身的功夫,回过头晏渡已经拉着衣摆把衣服从头上脱下来了,背上淤青还没散,一些伤口结了痂,不知道以后会不会留什么印子。
晏渡不是奶油小生的类型,身上肌肉很紧实,淤青也没影响到那片背肌肉走动时的美感,更增添了分野性的力量气息。
晏渡走到了淋浴头下,打开了花洒,偏头看向还穿着白衬衫的厉褚英:“你不脱吗?等会衣服会打湿吧。”
“不脱。”厉褚英站在门口的位置,“等会再换。”
晏渡悠悠道:“不是说要帮我?站那么远,你帮空气搓澡呢?”
厉褚英:“……你别说话。”
这张嘴有时说的话着实是让人又好气又好笑。
这澡搓得容易起火,不过看到晏渡背上淤青,厉褚英又不是很想干什么,精神上不想,身体背叛了精神。
花洒关了水,晏渡背对着他,浴室里很安静,只有浴球和皮肤接触发出的声音,厉褚英轻咳了声,问他他们后来怎么聊的。
“你不是在吗?”晏渡道。
“我路过。”厉褚英说,“没听清。”
“也没聊什么。”晏渡说。
他和晏父后来没吵起来,父子俩聊的风平浪静,底下又像是藏着波涛汹涌。
“你爸……能接受吗?”厉褚英说完又觉自己简直没话找话说。
“嗯……”晏渡仰头看了看天花板上的灯,说不知道。
厉褚英“嗯”了声,没再出声,片刻后,他抑制住蠢蠢欲动,快速的拿着花洒冲了泡沫,道:“我先出去了。”
“等会儿。”晏渡反手拽住了他手。
“怎么了?”
“还没洗干净呢。”
“哪儿?”
晏渡拽过了他的手,他手上有沐浴露,有点滑,厉褚英趔趄了两步,鼻尖差点撞在了晏渡后肩。
“这儿。”晏渡指证他没洗干净的地方。
厉褚英:“……”
厉褚英:“?”
“……操,你欠收拾是不是?”他低哑嗓音在他耳边道。
“我性取向,还有和你交往——”晏渡低声说。
厉褚英愣了一下。
晏渡:“这个事儿,我挺能接受的。”
他喜欢男的还是女的,晏渡自己都能接受,至于别人能不能接受,那不在他的考虑考虑范围之内。
晏家人于他而言是特殊的。
但旁人要因为这个,对他产生什么变化,那也只是他和那个人之间的事儿,和他谈的对象是谁没关系。
厉褚英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低头额头抵在了他湿漉漉的后肩:“晏渡,我他妈真是……”
栽你身上了。
这小嘴亲起来软,说话说得也是非常动听,动听得厉褚英恨不得把他关房间里天天说给他听。
“洗吧。”晏渡道,“辛苦了。”
厉褚英:“……”你还挺客气。
……
两人在浴室里没干太见不得人的事,就洗了个手,洗完澡出去,厉褚英又废了一套衣服,晏渡已经开始习惯了身旁有人分享他的床,甚至这人胳膊腿往他身上搁时都能不用睁眼的拿下去。
第二天天没亮,晏渡就被闹钟吵醒了,厉褚英睁开眼,关了闹钟,道要回镇上酒店了,吃了上次的亏,这次趁晏渡他家里人没醒出去。
晏渡打着哈欠,起了床披上外套送他下楼。
“你继续睡,不用管我。”厉褚英套着衣服出门。
晏渡:“睡不着了,等会出去跑一圈。”
“背还疼吗?”
“还行,肩膀有点酸。”
“我昨晚又压着你了?”
晏家三人都住在二楼,两人路过了二楼才开始低声细语的说话,晏渡说没有,看到前边的厉褚英突然顿住了脚步。
“怎么了?”晏渡走上前,和门口正对着他们抱着书的老二对了个正着。
“哥。”晏衡看向厉褚英身后的晏渡叫了声。
晏渡顿了顿:“今天起这么早?”
“嗯。”他说,“背单词。”
外面是客厅,客厅里亮着桌灯,老二有晨读的习惯,前两天晏渡教了他容易背英语单词的方法,他这几天都在早起试着背。
门外,一人走了进来,晏父手里拿着一捧韭菜,看到站在客厅和楼梯口门边的三人,一夜未睡的眼底带着血丝,动作停在了原地:“厉老板怎么来了?这么早……”
何止早,天都还没亮。
厉褚英:“……”妈的,点儿真背。
他看向了晏渡,晏渡道他路过这边,顺道来拿个东西。厉褚英颔首了一下:“打扰了。”
晏父还是留他吃了个早饭,吃完饭这会晏升泰都还没醒,吃过早饭后,晏渡把厉褚英送上了车。
黑色小车在破破烂烂的小路上一路行驶远去。
回到家中,晏父坐在池子边上洗碗,晏渡过去接手了,晏父支着拐杖坐到了边上的椅子上,看着晏渡洗碗,他道晏渡长大了,主意也大,懂得也比他多,他听不懂晏渡说的外边包容大的话。
昨晚他问晏渡,他好好的怎么变成了这样,晏渡说他变成这样,也是他的儿子,将来他该怎么对这个家,对俩弟弟,都不会变,除了结婚。晏父想了一晚,随他去了。
他重重叹了口气。
儿大不中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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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厉褚英回A市,晏渡去送他,他提着酒店里的箱子下了楼,把箱子放进了车子后备箱,厉褚英从他今早到这儿起,便时不时的往他身上瞧。
晏渡给他带了点特产,还有家里做的酱牛肉:“这个你路上吃吧,还有这些……得尽快吃,别闷坏了。”
“嗯。”厉褚英站在车边。
晏渡把该说的都说了,看着他上了车,弯腰道:“到家给我打电话。”
“知道。”厉褚英摆手,“你回去吧。”
“等你走了就回去。”晏渡说。
两人在车边说了一阵的话,厉褚英突然扯住了晏渡的衣领口,拉着他往车内一拽,晏渡上半身进了车内,厉褚英在他嘴上亲了一口。
前面老张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
“你敢相亲我弄死你。”厉褚英低声威胁道。
晏渡笑了笑:“嗯,知道了。”
司机开了车,厉褚英坐在车内,看着后视镜里的人影越来越远,拐了个角,再也看不到了那道身影。
回到了家,厉褚英给晏渡打了电话,电话那头的晏渡正给老二辅导作业,给自己找点事儿,分散一下注意力。
“我到了。”厉褚英说。
晏渡起身往一边走去,聊了没两句,他就听到厉褚英问他什么时候回A市,晏渡笑了声,回来一趟,总还得等春节过去。
他靠在窗边,给窗户上盆栽里种的葱浇水:“你衣服还在我这儿呢。”
“丢了吧。”厉褚英道,“你也穿不上。”
“不丢。”晏渡散漫道,“留着睹物思人。”
厉褚英:“……”嗤,谁还没个衣服了。
他走前还穿走了晏渡的一套衣服。
“你内裤还在我这儿呢。”厉褚英跟挟持着人质般,“你什么时候过来,什么时候拿走。”
“你喜欢那就留着吧。”晏渡说,“我买新的,穿旧了送你。”
厉褚英:“你变不变态?”
晏渡:“你都收藏我内裤了,谁更变态?”
两人之间又隔上了几百公里,这几百公里,也不过高铁几个小时。
厉褚英和晏渡的这通电话打完,挂了电话,看着空旷安静的家,心脏充斥着满是空虚,好心情散去了些许。
他坐在沙发上,脑子里都是他走时晏渡站在他身后送他的场景,耳边还回响着晏渡刚在手机里说话的声音。
晏渡晏渡晏渡……操。
厉褚英躺在了沙发上,眼帘盖住了眸子。
两人走前的那一炮因为各种缘由还有背上的伤也没打成,他数着日子,还得憋上好一阵。
晏渡在家忙,厉褚英在公司忙,两人各有各的忙,只有晚上有时间打个电话,除夕那天下午,晏渡揉着面团,手机架在一边直播给某人看。
“你晚上要回家吗?”
“回,他们从国外回来了,今晚一起吃饭。”厉褚英看着手机里的那双手,面前摆着一堆文件,累了一天,看着那双漂亮的手揉面团非常的解压。
厉褚英成年之前,父亲把他当成继承人培养,对他要求严格,他也众望所归的成了一个优秀的继承人,公司交给了他之后,他父亲就带着他母亲上了国外,在国外开展了业务,也只有这种节日会特意回来。
两人偶尔的聊一两句。
镜头里能看到晏渡身上的围裙,围在他劲瘦的腰间,走动间那腰全入了镜,在画面里晃来晃去,撸起袖子的小臂揉面团时,清瘦的小臂上青筋都出来了,光看手就感觉这人长得很好看。
厉褚英光看人揉面团都看了半个钟头。
晏渡擀了饺子皮,包了个饺子放在掌心里,饺子芯儿鼓鼓囊囊的,他拿到镜头前:“怎么样?”
这饺子,匀称修长又漂亮。
厉褚英觉得,他好像真的成了个变态。
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