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无声,天已经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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哨兵就那么直愣愣的栽了下去,呼吸微弱,身上没有致命伤,虞凡白探着他脉搏的跳动,一道错愕的声音传来。
“凡白……你……你们……”
宿宾鸿震惊的看着花园中的一片混乱,呼吸急促,感到一阵天翻地覆,几近站不稳脚跟。
他最好的兄弟,和他的“弟弟”,以及倒在不远处的,浑身血污的父亲。
“你们干了什么!?”
他嘶吼的声音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大,声带仿佛在此刻罢了工。
虞凡白抬起脸。
微风吹拂过头他的发梢。
“宿队。”他问,“昨晚你什么都没听到吗?”
一大早,加斯克尔伯爵家中兵荒马乱,佣人人心惶惶,谁也没想到,只是留宿了那位虞上校一夜,家中竟然会发生这么大的变故。
而不多时,另一个消息更让他们毛骨悚然。
军区医院医疗设备运转,加斯克尔伯爵救不回来了。虞凡白强势入侵了他的精神图景,在那里面看到了一只很小的,黑色羽翼红色瞳孔的变异虫族。
在它逃出来的那一刻,被邬烬一刀扎进了土壤里,削成了两半。
伯爵的身体机能还在运转,但脑子坏掉了。
至于宿宾鸿昨晚为什么睡得那么沉,他说他不知道。
宿宾鸿涨红了双眼,捂住了脸,抹了一把,低垂下脑袋,哨兵情绪低沉而又混乱,坐在病房外面,整个人脊梁骨仿佛被打断了一节。
现在是很好套话的时机。
正是他心神失守的时候。
“你去哪儿?”宿宾鸿抬起头。
虞凡白说:“探病。”
和伯爵一道送过来的,还有邬烬。
他在另一间病房。
他走的脚步没有停留。
他没有回头看他一眼,没有安慰他,什么都没有,哪怕他以前的搭档正在经历父亲成为植物人的痛苦。
他走得那么快,宿宾鸿只能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样,看着他的背影走远,消失不见。
他不陪再在他的身旁。
去到了另一个哨兵的身边。
病房,哨兵面色苍白的躺在床上,伤口经过包扎,呼吸起伏微弱,那张沾了血污的脸清理干净,脸颊边上也贴着一块纱布。
他倒下去时摔的。
惨兮兮的样儿。
“没有致命伤。”医生说,“不是外伤引起的昏迷,他的精神力很乱,你看——”
虞凡白收回眼,看向一旁的仪器,仪器上的数值忽高忽低,医生说:“他需要尽快做一次疏导,否则很有可能精神图景崩塌,你知道那是什么后果。”
一次战斗,还是在他眼皮子底下,不应该会把精神图景伤成这样。
“既然知道了问题,怎么不治?”虞凡白问。
医生轻叹,说:“几个向导都试过了,进不去,他的精神屏障防得太厉害,强行闯入只会让他状况更严重。”
仪器间隔着发出“滴”的声响,犹如无声的催促。
“我来试试吧。”虞凡白把外套放在了一边。
小狐狸平时张牙舞爪,对人戒备心倒是高,鲜少跟人交心,机灵狡猾,而精神疏导需要双方都放松下来。还真是晕过去了都能给他惹麻烦。
虞凡白只在开始感到了一丝阻碍。
而后进入得很顺畅。
并没有医生说的艰难,他怀疑那医生骗了他。
虞凡白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混乱的精神图景。
一片灰压压的丛林,树干只剩光秃秃的树枝,地上枯枝落叶,四处光景一片灰沉,几棵巨大的树干横在路上,东倒西歪。
丛林边界处一片光亮突兀,是熊熊燃烧的火焰。这一片树都是干的,简直就是现成的燃烧木料。
事实也确实如此。
虞凡白赶到烈火那边,那里已经有了一片灰烬,烈火还在扩散,燃烧的声音噼里啪啦的,火焰灼得脸上发烫。
按照正常哨兵来说,精神图景这么烧了大片,不傻也疯了。
“咔擦”——
烈火燃烧的细碎声音中,虞凡白听到了一声枯树枝叶被踩碎的声音,他偏头看过去,见一头狼叼着一个桶,一跃上了倒下的树干,把桶里半桶水倒下,动作很是熟练。
火焰熄了小半。
它看到了他,抛下了嘴里的桶,从树干上跃下来,在他身旁打转,它小了一圈,毛发也熏黑了,喉中发出委屈的呜咽,见着他像找到靠山了一样儿。
“好了。”虞凡白随手摸了摸它的脑袋,“辛苦你了。”
猎鹰展翅翱翔天际,翅膀扇起一阵飓风。
风润物无声刮过树林,尽数扑在火上。
床上的银发哨兵躺着,精神力的数值慢慢回归到了一个正常的趋势,医生在给他做检查,虞凡白坐在床边,垂眼活动着手指。
邬烬的精神图景很糟糕,在他见过的哨兵里面前所未有的糟糕。
这样的精神力,还能达到A——他真实的精神力恐怕不止,这就跟一个能考满分的人发烧烧得糊涂上了考场差不多。
“暂时是没问题了。”医生说。
虞凡白问:“他什么时候会醒?”
医生说不一定,让他放宽心,各项数值都稳了,“倒是奇怪,我们试了五六个向导,有两个还差点被他给伤了。”
虞凡白眼皮子掀了掀,没有说话。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特殊。
病房里开着白噪音,哨兵们过强的五感难免会让他们精神力超载,这有助于哨兵休养,放松神经。
加斯克尔伯爵成了植物人,还从他身体里爬出了那种东西,宿宾鸿身为伯爵的儿子,他总觉走到哪儿都能感觉到异样的眼光,医院路过的人仿佛都在看他。
昨天为什么没能醒来。
为什么睡得那么沉。
他躲进了洗手间,低头捧了一把水浇在脸上。
哨兵引以为傲的五感,失效了,这和折了鸟的双翼没什么区别。
他狠狠一拳砸在了洗手台上。
身后隔间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他倏地抬头看向镜面。
穿着长靴的男人从隔间里出来,一头利落的黑色短发,瞳孔幽深处温和又平静。
他大喘一口气:“凡白。”
“嗯。”虞凡白洗了洗手,“你还好吗?”
他关心他了。
宿宾鸿心里的恐慌似一下找到了出口处,升起了强烈的倾诉欲。
他说,虞凡白听着。
“——凡白,我最近……或许太累了。”他说,“你能给我做一次精神疏导吗?”
“皇室不缺向导。”虞凡白说。
宿宾鸿眸色暗淡,虞凡白连拒绝人都是这般温柔,温柔却又绝情,一点儿也不留情面,拒绝得没有回旋余地。
虞凡白擦干净手上水珠,感觉到门口来了人,先前气息还藏着点儿,这会儿是藏都不藏了。
“哒、哒、哒”,清脆的脚步声响起,银发哨兵一脸睡眼惺忪,懒洋洋的出现在门外,看了二人一眼。
他走进来,都不管这里面还有人,背对着他们扯了扯裤腰带,又睨向他们:“还要在这里面开个会呢?”
这里面能开什么会?遛鸟大会吗?虞凡白勾了下唇,精神气挺好。
宿宾鸿面颊铁青。
“还看呢?没看过人撒尿?”邬烬这话对着宿宾鸿说的。
宿宾鸿甩着手走了。
厕所一时只剩他们两人。
虞凡白问:“什么时候醒了?”
“睡够了就醒了。”他说,“我要不醒,你又打算你前任做免费劳动力去呢?”
“没有。”
“没有什么没有?刚才不就是差点答应人家了?”
也不知道他从哪儿看出的“差点儿”,那是差多了。
他精神看起来是全恢复了。
哨兵的恢复能力还真是不一般。
“人家都点名要你了。”邬烬这话声音压得低,哼着鼻音说出来的。
“顺口一提,他没真想要,我也没当真。”他说,“你较什么劲儿?”
“我没较劲儿。”邬烬沙哑的嗓音懒懒散散的,“我也随口一提。”
“你还挺关心他。”他又这么说了一句。
你还好吗——啧啧,听听,那语气多关心。
邬烬介意宿宾鸿似乎介意到了一种执念的程度。
虞凡白顿了顿:“手还使不上劲儿?”
“啊?”
“要我帮你脱吗?”虞凡白端着那张文质彬彬的脸问了一句。
他撒个尿,裤子脱了半天,也没见他脱下。
邬烬捏着裤腰的手一紧。
他还想脱了裤子?
流氓。
他耳根燥热:“你是不是还得看着我尿啊?”
“我没那么变态的癖好。”虞凡白坦然自若,勾唇道,“这不是关心一下你。”
邬烬没太想管那件事。
虞凡白看得出来,昨晚绝不是他第一次发现异常,他之前提都没提过,是压根儿懒得管,他不在意伯爵一家待他不好,也不关心伯爵一家异样是为什么。
他对畸变种没有恐惧,厌恶,对伯爵一家也没有渴望得到爱的期盼。对与错在他眼里没那么重要,是非观淡薄,他的一切行事,都是在以自己为准则。
书写的反派差点颠覆了这一个帝国,他恶劣,阴险狡诈,作恶多端,最终落了个被蚕食殆尽的结局,和他一样的,未曾留下全尸。
初见只觉有些许的同病相怜。
“以前身边没有向导,没人疏导就自然成那样了。”邬烬对于精神图景的乱象只做出了这样的解释。
以前没条件找向导,现在不一样。
每个人都有不想说的过往,也不是每件事都需要刨根揭底的问个清楚,虞凡白把餐盒打开放在茶几上。
邬烬身子往虞凡白那边靠:“教官,你不觉得,我们这样有点暧昧?”
虞凡白顺着他的话问:“哪儿暧昧?”
邬烬:“你都进我里面去了,这不算暧昧算什么?”
本来没多暧昧,他说出来就变了滋味儿。
虞凡白说:“治病。”
他这油盐不进的,邬烬又往他那边靠了些,“那你给多少人治过病。”
“怎么?这是盘算我‘老情人’有多少?”
“怕了啊?”邬烬说,“那我……”
“邬烬。”虞凡白叫了他一声。
邬烬:“啊。”
“你对我有意思啊?”虞凡白这话问得就像是“今天天气怎么样”一样,他从来都不是挑明关系的那个,别人不戳破,他也不会主动去戳破,让气氛变得尴尬。
但邬烬这表现。
让人想要装不知道都……挺难的。
邬烬:“啊……啊?”
他心跳陡然就漏了一拍,喉结滚动。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老男人怎么突然不按套路出牌了?
——你对我有意思啊?
这行字在他脑子里窜过。
可他又突然意识到,虞凡白没用“喜欢”这个词,他用的是“有意思”。
这词可进可退,对他有意思,那不一定是那方面的意思,可以是兴趣,也可以是觉得他这人有意思。
给他留够了空间让他狡辩。
有够体贴的。
他进过他的精神图景了,他是不是想起来了?
“是,我就是对你有意思。”邬烬说,“怎么着?”
他话说得理直气壮,心里却是底气不足。
“你就说,你是不是也喜欢我?”
他说的是“也”,也就是间接的表明了他上一句话的“有意思”是哪个意思。
虞凡白禁不住笑了声。
觉得他这样儿也挺可爱。
“你什么意思啊?”这一笑把邬烬绷起来的那口气给笑没了,恼羞成怒臊红了耳根,犹如一个逼良为娼的恶霸,“喜欢,还是不喜欢,你笑是什么意思?”
“邬烬。”虞凡白说,“我不一定能陪你走很久。”
邬烬手都抖了下,紧握成了拳头。
“和我在一起,也没什么好的。”
“行了,”邬烬打断他,“别说了,我又没一定要你回答我。”
他现在挑明这个什么意思?
玩暧昧玩腻了?
不想跟他玩了?
觉得他没意思了?
他就说,不能太容易让他得手,还没得手呢他就想甩掉他了,邬烬眼睛都要气红了。
“你这人真没毅力。”
虞凡白也不知道他脑子里想了什么,得出这个结论。
他轻叹了口气,手都抖了,怎么弄得跟他欺负人一样了,“我还没说完,那你还听吗?”
“不听。”邬烬说,反正都是些跟他划清界限的话,“我就不爱听你说那话。”
没隔两秒,他又说:“你要跟我说什么‘你很好我不配’,我就放狗咬死你。”
虞凡白把手盖在了他那抖个不停的手背上。
邬烬抖得更厉害了。
一开始虞凡白不太确定,他是因为宿宾鸿,还是一时兴起,对他产生了那样的心思。
“我们可以顺其自然的去体验这份感情,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也可以随时叫停。”虞凡白无法确认他的未来,他只能保证有他在,邬烬的未来不会变成“它”里面的那样,“要试试吗?跟我在一起。”
不玩暧昧。
谈恋爱。
邬烬脑子里两股劲儿似扭在了一起。
一股劲儿是他没想起他。
另一股劲儿,是虞凡白要跟他谈恋爱!
邬烬浑身抖得跟筛子似的。
虞凡白也没催他,说完,就似完事儿了。
“谈。”他咬牙道,“谁不谈谁孙子!”
虞凡白又笑了起来。
邬烬想,老男人笑得可真好看。
高兴坏了吧。
还没谈上,就摸他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