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二哥!不好了,他们冲进来了!”门被人撞开,那人跌跌撞撞跑进来,“老大……老大被那翎王斩了首……”
他颤颤巍巍的抖着声音,常闻翎王残暴不仁的凶名,但听闻和亲眼所见,还是两个等级,常年作威作福的老大,就那么轻而易举的死了,脑袋被支在长枪上,叫人被震撼得无以言表。
“二哥,我们跑吧……”
“啪”!一巴掌扇在了那人脸上,胡络腮男子看向上方的人。
他握紧拳头,对大哥之死,心中亦是悲恸,可是跑?事到如今,他们又哪还有退路,蠢货。
二皇子坐在主座之上,转着手中扳指:“慌什么。”
……
整个山头灯火通明,刀光剑影,喧闹不已,外面有人接头,一路护送两人,来阻拦的人源源不断,燕昭翎眸中凛冽,神情可怖。
一个接连一个,都要来挡路。
碍眼。
他抬手挥刀间,鲜血四溅,冷峻的侧脸上都沾了一丝血迹,在苍白的肌肤上分外醒目。
宫悯感觉自己是真成老弱病残了,逃跑被抓回来自是不会有什么好的待遇,挨了几鞭子的伤口在燕昭翎行走间都像是崩开了,钝痛一阵阵的袭来。
他们走的小道,清了路,行至一辆马车前。
这处远离喧嚣,藏于密林间,燕昭翎把他送上车,叫人带他走。
“你呢?”
“二皇子有谋反之嫌。”燕昭翎说,“殿下命我将他捉拿回京,他们几人身手不差,会护送你回去。”
“我等你。”
“你走了我才安心。”
上回他没看好宫悯,这回决计是不能叫上回的事再发生一次。
宫悯上马车时,一道凌厉箭声破风而来,“叮”的一声,燕昭翎手中的剑与箭相碰撞,一支箭插在了马车上,箭尾颤动。
旁边几个护卫立马都防备了起来,暗中草丛微动,风一过,一波人从草丛中涌了出来,护卫都在宫悯这边,燕昭翎一人受围攻之际,余光还看了宫悯那边几眼,护卫护着宫悯离开。
几息之间,人越发的多,燕昭翎肩头滞涩了一瞬,一把剑架在了他脖子上。
“回去。”宫悯坐在马车上,遥遥的看见了这一幕。
按理说,这么些人,手脚功夫也算不得顶尖,以燕昭翎的身手是能应付的,他想起一路上燕昭翎的动作,总算是知道了哪里不对——燕昭翎右肩上有伤。
“宫大夫,王爷命令我等送你出去。”驾马的人道。
宫悯牵着缰绳,声音低,语气却是不可置否:“回去。”
走远的马车又回来了,护卫当中少了两人,两方人马对峙着,燕昭翎面色淡淡,好似有生命威胁的人不是他一样儿,放在这种画面里彰显得格外嚣张。
他看到宫悯,皱了下眉头。
二皇子看到他回来,也是一笑:“你说你,跑什么呢,还不是要回来的。”
宫悯站在两个护卫身后:“放了他,我把东西还你。”
二皇子摇头哂笑,嘲讽道:“还真是用情至深,先前那般嘴硬,怎么如今我的东西,又在你手上了?”
上一次宫悯出逃,还顺走了寨子里的一张布防图,上面不止有这山头上的,要是叫他带出去,他的一切,那都毁了,威逼利诱都没能叫他把东西交出来,如今却是这般轻易的说要给他,哈。
“东西确实不在我身上,我可以告诉你在哪,你叫人去找。”宫悯说,“但是你得先把他放了。”
“放了他?他可是我好不容易抓着的,我又怎知你话里真假,若是你骗我,放了他我又怎么跟我手下交代?”
双方人马都紧绷着戒备对方。
“我可以当你的人质。”宫悯说。
“宫悯。”燕昭翎冷淡的神色微动,“本王不用你来操这个心。”
“嘘。”宫悯偏头笑了笑,对上了他的眸子,“王爷听我说。”
他道,无论从哪方面来说,他来当这个人质,都更适合,他没有反抗之力,还知道他其他的老巢,这处地方已经被掀了,就该及时止损,“殿下若是硬来,那就只能鸡飞蛋打了,什么也捞不着。”
他说他已经把藏图纸的地方告诉了旁人,现下已经有人去了,他再犹豫会儿,可就晚了。
见他神色那般笃定,二皇子动摇了片刻,游移不定的看着他,心底生出了些许紧迫感。
“殿下,人不能放!我们那么多弟兄,难不成都白死了?”
这边内讧了起来,宫悯又添了一把火,二皇子被吵得烦了:“够了,闭嘴。”
燕昭翎额角青筋鼓动,咬得腮帮子都发了酸。
他就是死在这儿,也不用宫悯来做这种牺牲。
“好。”二皇子干脆道。
他把燕昭翎绑了,往前一推,宫悯朝他走了过去,和燕昭翎擦肩而过时,燕昭翎停下了脚步,宫悯垂着眼,步伐也停滞了一瞬。
“我不会听你的。”燕昭翎低声说。
宫悯“嗯”了声,弯了弯唇:“我也不会。”
两人擦肩而过时,二皇子笑容扩散,此番是他赢了,宫悯终究还是会回到他的身边。
两步之遥,宫悯余光一瞥,忽而抬手一撒,漫天风沙弥漫,二皇子瞳孔紧缩,下意识以为是什么药,捂住了鼻口。
一支箭穿过林间,有人惨叫了声,人群慌乱,宫悯指尖一弹,一颗石子自手中弹了出去,打中一人挥刀的手腕。二皇子这才觉中了计,眼睛被灰尘蒙了眼,生疼。
从前闲时无聊,拿针灸的针玩,练就了一番好手艺,没想到在这会儿派上了用场,场面一时混乱,到这时,二皇子才发觉方才宫悯在拖延时间,他们的注意力都在宫悯身上,周围竟是不知何时埋伏了人。
而后,援军的到来更是让他们节节败退,连逃跑的最好时机都错过了。
二皇子伸手想要去拽宫悯,被人狠狠一脚踹了出去,他瞋目裂眦,一口鲜血吐出来,晕了过去。
这夜很是漫长,十月中旬,天空的月亮很圆,天气也冷了。
“嘶……”宫悯趴在床上,背上一片鞭伤,很是虚弱,回来路上喝了点清粥,胃里倒是舒服了很多。
燕昭翎抿着唇在一旁看着太医给他清理伤处,有些地方伤口都和衣裳连在一起了:“你……轻点。”
太医叹了口气:“公子忍忍吧,这点疼,咬咬牙便过去了,伤口不清理干净,伤处会溃烂。”
宫悯的疼一半真的一半演的,有些地方的伤周围皮肤已经疼麻了。燕昭翎也不是没受过伤,但看到宫悯受伤,只觉比自己受伤还难受,他嫌太医手重,叫太医让出地方,拧眉黑脸的自己上手。
清理了伤处,又上了药,包扎起来,才算完事,太医开了药方子,叮嘱注意发热事宜,背着箱子离去,燕昭翎命人去熬药,又折了回来,房中只剩下了二人。
“还疼吗?”
“疼。”
“上一回,是我过失。”他淡声道,又问宫悯,今晚但凡哪个环节出了岔子,他是不是真打算去当俘虏。
这是打算和他秋后算账了,
“是。”宫悯说。
燕昭翎:“……”还挺理直气壮。
“你知不知道,没了利用价值,你会是什么下场。”他道,“你不必因……为我做到这种程度。”
宫悯反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燕昭翎那欲言又止的话是什么,他以为他是为了还他的恩情,他以为他是因为他之前帮了宫家。
“王爷,你要清楚一点,首先——我被擒一事,非你过失,此为意外。”宫悯说,“其次,我并非因那件事,才去做的,有些事想去做,没有那么多的理由,你一定要我说个理由……”
他掀了眼帘看向燕昭翎,道:“那也只是因为,你是我宫悯可以且愿意豁出命去保护的人。”
“至少,我的心情,和你是一样的。”
不是因为什么乱七八糟的理由。
外边天际蒙蒙亮,屋中昏暗,烛火摇曳,笼罩着宫悯的脸庞,他低哑轻柔的嗓音说着比任何情话还要动听的话,燕昭翎心口似被烫了一下。
油灯里的火苗跳跃着,燕昭翎把被子往上拉了拉,替他盖好了:“他们对你做什么了?”
宫悯捡着几件事儿提了,不想深聊,叫人心疼心疼就够了,心疼得太深,难免伤神。
“我这些时日吃了不少软筋散。”宫悯忽而道,“软筋散吃得多了,身子骨容易留下些后遗症。”
闻言,摩挲着他尾指的手指停顿了下来:“什么后遗症?能不能治?”
宫悯:“你凑近些,免得叫别人听了去。”
燕昭翎低下了头。
宫悯:“听闻吃多了,那方面是会受影响的。”
“哪方……”燕昭翎话一顿,突然明白了过来。
过了片刻,他面上发热道:“无碍,你不行,本王也能……替你,等你伤好再说。”
宫悯偏头侧向另一头。
燕昭翎看到他肩头发颤:“又疼了?”
接而,听到了他低低的闷笑声。
燕昭翎:“……你耍我?”
“没有。”宫悯转回头,桃花眼的瞳孔清澈,唇边还擒着笑,“王爷就不能说不行就不做,怎的还这般贪。”
燕昭翎被他这话说得面上有些绷不住,他掀了掀眼帘:“你需求那般大,我说不行能成?”
是谁需求大?怎么还倒打一耙,宫悯道:“王爷不想做?”
“不想。”
“嗯。”宫悯懒洋洋道,“你不想,我想。”
“……”
当夜,燕昭翎守着宫悯睡了过去才离开,他走后,宫悯睁开了眼,身上太疼,疼的厉害,睡不着,浑身跟散架了似的。
红妱那边燕昭翎已经派人去递了口信,这段时日,他出事的事儿红妱还没告诉他母亲,怕他母亲受不住,她这段时间也心急得厉害。
第二日一早,红妱得了消息就上门来了,主仆二人见面,红妱一下红了眼眶。
“哭丧还早了些。”宫悯还有精力打趣道,“人还好好的呢,你这一哭,我是走还是不走?”
红妱道她这些时日没睡过一个好觉,梦里梦见的都是不好的事。
“这不好好的回来了,甭担心了。”
“夫人前几日递来信,听说京城不太平,还问我你怎么了,我都不敢回信。”红妱道,“公子没事便是最大的好事了,前些时候,王爷得了好几次公子的消息,结果都是空欢喜一场,没消息倒也是好消息。”
“他……这段时日都在做什么?”宫悯问红妱,他知道问燕昭翎,燕昭翎肯定是不会细说的,这人有什么难受,都往心中隐忍。
红妱说得便仔细多了,燕昭翎右肩上的伤,就是上一回被炸去了一地,受了埋伏,一时不察伤的。
她还带了夫人寄回来的信,信上问了些家常话,信纸末尾又提了一嘴他的婚事。
辰时,燕昭翎回来了,身上带着一身寒气,进来看到他们两人,宫悯让红妱先走了。
“聊什么了?”燕昭翎走过来问,他在门外似听到有在说他。
宫悯伸出手:“扶我一把,我想小解。”
红妱到底是女子,多有不便,宫悯忍了好一阵了,燕昭翎一顿,过去扶住了他,解手时,燕昭翎偏过头,看他这模样,宫悯手顿时没力的下滑:“许是软筋散效果还在吧。”
燕昭翎:“……”
他咬了咬牙,替他解裤子。
这铁杵磨了这般久,也不见会成针。
解了手,宫悯上了床,燕昭翎洗净手回到床边,见床下有一张信纸,捡起来随意扫了一眼,一下就看到了末尾处的“婚事”二字。
他捏着纸张,纸皱了些,他又松了力道,把信纸放在床边:“令堂安否?”
二皇子谋反一事,有了铁证,他私下以土匪窝养兵,图纸上都有窝点,他家中有一个下人,是外域余孽,也是线人,勾结外域人,这已足以耐人寻味,宫中道士也是他所引荐。
桩桩件件,让二皇子落了马,而后又牵连出了诸多事宜,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太后也被搅在了其中,背后的每一件都有她的身影,终日打雁,叫雁啄瞎了眼。
宫悯这段时日养伤,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药得喂,解手得扶,穿衣手抬不起来,一人睡觉怕黑,身上痒得摸摸,把能占的便宜是都给占了,理由还分外的正当。
“这么久了,他伤还没好?”今日太子出游,本是去一官员府上,顺路正好来燕昭翎府上躲躲雨,碰着宫悯和燕昭翎在一起,宫悯要给家中写信,拿笔都拿不稳,还要燕昭翎握着笔,他握着燕昭翎的手来写。
他进去的快,下人通报不及,只在他前脚,于是就让他刚好看见了这一幕,宫悯喝药去了,他拿着那张宣纸,上面的字写得是歪歪斜斜的。
雨水砸在叶片上,顺着往下滴水。
“嗯。”燕昭翎道他伤得重。
“什么伤养了这么久了还没好转?孤派的可是最好的太医,孤听他说,宫大夫年轻,身体便也好的快,莫不是在你面前装的?”
燕昭翎皱了下眉头:“你别那么说他。”
太子:“……”还说不得了。
这算什么?根本就是被红颜祸水……蓝颜祸水迷了心智!
燕昭翎把他手中宣纸抽了回来,凉飕飕的没点人情味儿道:“太子今日来,有何要事?”
太子:“……”
太子觉着,有宫悯在的燕昭翎,和没宫悯在的燕昭翎,区别可太大了。
燕昭翎跟头恶狠狠的野狼般,自己杀出一条血路,神鬼莫测,而今这头野狼也套上了圈,不知不觉的被圈养在了宫悯身边。
宫悯心机当真是深沉。
心机深沉的宫悯一无所知的喝完药回来了,信还是要写的。太子来也没什么正事,便在一旁看着他们平日都是如何相处,叫他们自己做自己的事,不必拘束,但很快他便后悔了。
宫悯草草写了两笔,燕昭翎拿过毛笔道:“我来吧。”
两人旁若无人,燕昭翎写信,宫悯念:“母亲,孩儿在京城一切安好,不必忧心……”
中间是正常的家常话,还提了几嘴京城好吃的食物,漂亮的新鲜物件,燕昭翎的字迹很有风骨,力透纸背,端正俊逸。
“……盼母亲一切安好,另——”他顿了顿,“孩儿在京城寻得相好,已有良缘……”
燕昭翎笔锋一转,纸上多了一个墨团。太子喝茶的杯子和杯盖碰撞,他咳了几声。
燕昭翎:“……”
他抬头看了眼太子,宫悯顺着他的视线也看了眼太子。
二人动作神情都透着几分相似,诡异的有种夫夫相。
太子被这两双眼睛盯得是顶不住。
今个儿他就不该来。
外边雨停了,他也不在这多留了:“孤回宫了。”
宫悯道:“殿下不如留下住一宿。”
“罢了,改日吧。”
这两人分明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太子摇头失笑,抬脚离去,燕昭翎起身相送。
这张算是白写了。
两人折返回书房,宫悯看着纸上墨点,听燕昭翎沉声问:
“你……要将我们的事,告知你母亲?”
宫悯:“自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家中长辈只有母亲健在,他自是要知晓的。”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宫悯这是要和他成亲!
燕昭翎心里头的小鹿跟发了疯似的,他喉结一滚:“若你母亲不同意——”
“你这般好,她不会不同意。”宫悯一哂,“若是不同意,那我便与你私奔。”
他心下早有打算,和燕昭翎一事,决计是不可能瞒一辈子的。
燕昭翎这明明什么也不太在意的性子,倒是在意他母亲看法,这叫他心头也跟着软了些。
入了夜,府上沉寂下来,白日下了雨,地面还是湿的,宫悯身上的伤换了药,重新裹上了纱布,其实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都开始结痂了,没那般疼。
本是要忌酒,今夜也不知房中哪来的酒,他便喝了两杯,还有些上了脸。
“你喝我的酒了?”燕昭翎推门进来。
“没啊。”宫悯转着手中茶杯,“这是水,渴了,喝了两口。”
燕昭翎:“……谁家水这么浓的酒味儿?”
“哪里有味儿了?”宫悯支着下巴乐呵呵的,张了张嘴,舔唇道,“不信你来闻闻。”
燕昭翎看他这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还真上了前。
宫悯唇边一勾。
还真是好上钩得很。
燕昭翎躬身凑近他唇边,温热的气息扑撒在脸上,还有阵阵桃花酿的香,在他察觉不对时,为时已晚,宫悯勾住他脖子,轻咬了一口他的嘴唇:“有味儿吗?”
燕昭翎:“……有。”
宫悯探出半截舌尖:“王爷再尝尝,当真有味儿?”
燕昭翎喉结一滚,眸色深沉,宫悯舌尖舔了舔上唇,在燕昭翎送上门时,欣然享用,伤好了许多,也能干点事了,动作小一些便好。
算算都快两个月了,动作怎么可能会轻,两人一路亲,一路扯,到了床边时,地上已经掉了一地的衣裳,燕昭翎一顿:“你伤未好——”
“那今夜王爷来使力吧。”宫悯若即若离的抵着他唇道,“行不行?”
燕昭翎呼吸沉了一瞬。
宫悯指尖抵在他唇边,按压了一下,碰到了他的牙,桃花眼泛着惺忪朦胧之色:“我记得从前,你吃糖吃得牙疼,后来便再也不吃我给你的糖了……”
吃是不吃了,给他的时候也没少收。
“小羽毛张张嘴。”宫悯指尖轻触了两下,语调悠悠的似哄小孩道,“叫宫大夫瞧瞧你的牙坏没坏。”
燕昭翎:“……”
这夜,燕昭翎的牙被碰了一圈,也叫燕昭翎知道什么叫男人的话不可信,宫悯说的后遗症,当真是一点也没有。
夜深,房中已归于平静,宫悯从燕昭翎身后抱着他,呼吸渐渐绵长之际,怀里的人动了动,如此几次反复,燕昭翎翻了个身,声音低沉沉的问:“宫悯,你真要同我私奔?”
宫悯睡得模模糊糊,抱着他道:“小牡丹,别闹了,睡觉。”
燕昭翎愣了愣。
小牡丹——
是谁?
燕昭翎面色阴森,磨刀霍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