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被他撞见了。
虞凡白之前怀疑过邬烬是不是他们那边来监视他的,不过这怀疑很快打消了。
他不像是帝国政界那边的人,目前也不像有“它”那个世界里描述的那么危险,他接近他,可能只是单纯的觉得有趣,觉得好玩儿。
毕竟,在那本书里,邬烬一直都是一个愉悦犯的反面形象。他唯恐天下不乱,哪儿有乱子往哪儿钻,大抵是那趟列车上开始,邬烬就盯上他了。
又或者更早。
一个和他“哥哥”有牵扯的向导,这点或许就足够让这小家伙对他感兴趣了。
自己从小流浪在外,身份被另一个人占据,本该属于他的一切,都被别人所拥有,甚至在他出现之后,那个人依旧还过着如从前的生活。
他心里真的能保持平衡吗?
在虞凡白看来,那本书里,他所谓的“抢夺”发展很合理。
包括把他从“哥哥”手里抢过来。
虽然是他们俩假兄弟的事儿,但在虞凡白拥有“宿宾鸿的向导”这个头衔的时候,他就注定不可能置身事外。
不过邬烬倒比他想象中的可爱。
他手指扣在邬烬指缝,低垂着眼帘,见邬烬眼底闪烁着意味不明的神色,别开脸,散漫道:“也不是不行,我考虑考虑。”
考虑考虑,那就是可以商量,但得看看你态度的意思。
虞凡白扣住他下巴,把他的脸转回来:“考虑什么?”
指腹下的皮肤温热,邬烬微张着唇缝,呼吸似有若无的蹭过他的指尖,“就……考虑一下。”
虞凡白轻笑了声,指腹摩挲着他下巴。
邬烬也觉着自己说的话跟失重了一般,他补充道:“你总得给人点空间思考一下,才好谈条件吧。”
“嗯。”虞凡白带着点笑音,松开了他,“行,你慢慢思考吧,我去洗个澡。”
他直起身,把腰上勾着他的尾巴摘下,顺手从床边拿了换洗衣服进了浴室,他把那件沾了硝烟味的衣服扔进了脏衣篓。
手上洗手液的味道……
他闻了闻。
这味道不浓,不过那边公用洗手间的洗手液味道确实独特。
有些事情,做得再严谨,也会露出一点儿馅。
哨兵还真是一群狗鼻子。
但要从承载过量的大脑记忆里记住这么细致的东西,邬烬……还真是不简单啊。
他打开了花洒,水流从头顶冲刷下来。
门外,一狼一人相互依偎。
邬烬有点懊恼刚才漏了怯。
又觉精神体没用,人家拿手轻轻一拨,乖得跟狗似的就松了尾巴。
当浴室里的水声模模糊糊的响起,邬烬垂落的睫毛一顿。
他还在这儿呢。
虞凡白就这么放心的在里面洗澡?
他的虞教官对他是不是也太放心了点儿?
他瞥了眼旁边的精神体,一把摁住了它的脑袋。
竖什么耳朵。
虞凡白洗完澡,套上衣服从浴室里出来,邬烬的精神体已经不见了,邬烬坐在椅子上,身体后仰靠着椅背,看着天花板晃悠着。
凳子后两条腿承重,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响。
湿发擦拭得没再滴水,垂落虞凡白眉间,黑色背心只盖住了身躯部分,手臂肌肉裸露,轮廓上依稀可见结实的肌肉线条。
他是一个向导,但单单这么看,体型和哨兵相差无二。穿上衣服显得斯文,脱下衣服后也散发出了力量的性感。
邬烬看一眼就挪开了视线。
“想好了吗?”虞凡白主动问了他一句。
“啊。”邬烬还没反应过来的接了一声,“想什么?”
“自己说的话,这么快就忘了?”虞凡白说。
向导都这样?洗个澡出来唇红齿白的。
想什么了?
在他洗澡的这十几二十分钟的间隙,邬烬什么也没想,但他不能让虞凡白知道他什么也没想,他道:“这不应该你来想?是你有求于我啊教官。”
小少爷这会儿倒是机灵了。
“我倒是可以随你来,你想知道我今晚去了干什么了,我也可以告诉你,但你这样让我有点没安全感。”虞凡白说。
邬烬:“怎么没安全感了?”
“才说好的事儿,自己转头就忘。”虞凡白说,“我怎么能保证,我按照你说的做了,你下一回,会不会就这么‘忘了’,把我的事儿说出去。”
邬烬说:“我说话算数。”
虞凡白在床边坐下,面露犹豫,沉吟片刻,道:“要不这样吧。”
邬烬看向他。
他偏头微笑着道:“你也告诉我一个你的秘密,这样的话……”
他双手合十,指尖错开,十指相扣:“我们之间就算是建立起初步信任了。”
十指相扣的双手手背上泛着青筋,紧密相连的落在邬烬视线中,从热气氤氲的浴室出来,他的指尖被熏得有点红,这简单的手势从这双透着清冷感的手里做出来,透出一分暧昧来。
交换秘密,建立信任。
那合十的双手分开,虞凡白双腿交叠,似笑非笑地支着脑袋,“怎么样?”
刚洗过澡,未经打理得黑发落下,显得更为年轻了些,这模样,和邬烬记忆里的人简直重回在了一起。
邬烬闻到了浴室里飘出来的淡淡香味,一下一下冲击着鼻息,他耷着眼帘,思索片刻。
虞凡白也不催促。
邬烬起身,拉着凳子到了虞凡白面前,长腿跨上去,双手叠在椅背上。
“我曾经,在地下场打过几年的黑拳,为了……”他停顿了一下,唇边扯开了笑,看向他道,“赚钱,打架功夫差不多是那会儿练起来的,不过后来那儿被清查了,那是我干的——”
打黑拳赚钱,这对贵族来说是一件见不得人的事儿。
对邬烬来说不见得。
他钻了空子。
虞凡白知道打黑拳,那种地方……那个时候的邬烬应该还没成年,对一个小孩儿来说,这种成长经历算得上黑暗了。
邬烬说因为那儿的老大看上了他,想收他做干儿子,干儿子哪能是什么正经干儿子,“我呢,还是比较喜欢虞教官你这样儿长得好看的,自然就誓死不从了。”
前半段听着是真的,后半段依着那轻佻的语气就不一定了。
虞凡白没太较真的笑了下。
“这个算不算……”邬烬双手合十,手上随意的重复了下虞凡白之前的动作。
虞凡白看着他这模样,又觉有趣得紧,他手肘撑着膝盖,说算。
“所以接下来,我提什么要求,虞教官都该听我的吧?”邬烬说。
虞凡白:“我可没答应过你这个。”
邬烬:“………”
“你耍赖?”他有些不可置信。
“我说的是,建立信任。”虞凡白莞尔,他抬起手,指尖在唇边轻触,道,“这个秘密我会帮你保守的。”
是的,虞凡白从头到尾,都没明确的答应过他什么。
邬烬有些牙痒痒。
瞧那表情都像是想扑上来给人咬上一口。
“不早了。”虞凡白擦着头发起了身,摁了下邬烬的脑袋,指尖轻轻的擦过他发丝,“早点回去睡吧。”
那力道跟一阵风似的,又叫人舒服得紧。
“睡什么?”邬烬道,“我等你等了一晚上,宿舍那边门禁都下了,教官让我睡哪儿?”
虞凡白:“你来之前,没想过这个?”
邬烬拉着懒洋洋的语调,道:“毕竟我担心教官你嘛。”
哪儿是担心他,分明是担心看热闹赶不上热乎的才是。
虞凡白:“你也看见了,我这儿只有一张床。”
邬烬:“都是男人,教官还怕我占你便宜?”
虞凡白抬起眼帘,“占便宜?你想了不少啊,邬烬同学。”
他倒还没想到这个层面。
邬烬说他没想。
虞凡白:“算了,去洗澡吧。”
邬烬:“洗澡干什……”
他反应过来,一下灭了声。
虞凡白很爱干净,所以以前也经常都是不洗澡不准上床,所以,让他洗澡,是……
虞凡白说:“再弄脏我一床被子,我就得跟你要赔偿了——还是你想睡桌子?我也没意见。”
他侧过身,眼神瞥了过来,眸中带着让人琢磨不透的深邃,仿佛飘忽不定的风筝,引人去追逐,又让人抓不住。
邬烬心说他又不脏。
“那我等会儿穿什么?”他从鼻间哼出音问。
邬烬站在充满虞凡白气息的浴室,再一想之前,哪还不明白虞凡白就是逗着他玩儿,他还当真了。
他这人,既让人恨得牙痒痒,又让人心痒痒。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面上神情晦暗不明,咬了咬牙,狠狠闭了闭眼。
从浴室里出来,邬烬脑子也恢复了正常运转,那床他都不用纠结睡哪边儿,虞凡白已经躺上去了,还多拿了一床被子。
邬烬看着那张多出来的,叠得工工整整的被子。
“你睡这边儿吧,我晚上可能会起来。”虞凡白说,“免得吵醒你。”
邬烬:“哦。”
他去擦头发,用的是虞凡白擦头发的那块毛巾。
他感觉他们这样也很暧昧。
碰过虞凡白头发的毛巾,又碰他的头发。
啊……他们等会儿还会睡一张床。
那样更暧昧。
但是盖两床被子。
好像就没那么暧昧了。
但是睡一头,扭头就能看见,这还不暧昧?
总不能脚对着脑袋吧,多不礼貌。
……
虞凡白是不太介意和邬烬凑和睡一晚。
邬烬把头发吹干回来了。
“啪”的一声,房中关了灯。
宿舍里这张床够大,不过由于两人身形都过了一米八,躺上去空隙感还是小了不少,能明显的感觉身边躺了个人。
两人各睡一边,空气中格外安静,但又都知道对方没睡着,他们靠得太近,连对方的呼吸都能听得一清二楚,虞凡白闭着眼,想起弹壳还在他衣服口袋。
他做事儿不是丢三落四的人。
邬烬刚才洗澡,应该没翻他的衣服。
就算翻了,也算不上什么大问题。
身旁的人翻了个身,床也跟着轻微晃动。
“虞教官。”
黑暗中,耳边传来邬烬的声音。
虞凡白:“嗯。”
“你怎么还在这儿备了两床被子?”邬烬问道,“给别人备的?”
这旁敲侧击的,根本就差没直接问他是不是带人回来过夜了。
虞凡白:“这个别人你指的谁?”
邬烬:“我哪知道呢,谁没事儿在宿舍放两床被子。”
“想象力很丰富啊。”虞凡白说,“你睡的那床是学院发的,这床是我自己带的,不小心多了一条,就这么简单。”
邬烬“哦”了声,没了声音。
隔了没多久,他又翻了两个身,道:“你还没告诉我,你今晚干什么去了呢,不是说要……这个?”
他双手抬在空中,合上示意了一下。
夜色朦胧,轮廓也模糊,掌心合上的片刻发出了轻轻一声响,声响过后彰显得空气更为安静。
邬烬偏过头,在夜色的遮掩下看向虞凡白。
虞凡白平躺着,闭着眼,那睫毛抖动了两下,睁开了,邬烬说他什么都不说,那就太狡猾了。
“我啊。”虞凡白说,“玩了会儿枪,m24,MK8瞄准镜。”
邬烬等了会儿,确定他没了下文。
虞凡白果然还是很狡猾。
说了,又跟没说差不多。
虞凡白知道,他不说,等明天消息传开,邬烬早晚也会猜得到,今天光闻他手就猜得七七八八了,但他又偏生让他猜,让他想,不直白的告诉他答案。
跟在人心上播了个种子似的。
“你说的那个故事,后来呢?”虞凡白唇边弧度微勾着,偏过头,“那个人……怎么样了?”
他很少会去过问别人的私事。
一般都是别人乐意说便说,不乐意说他也不会强行过问。
他也从来不说太多自己的事儿。
虞凡白这人看起来温柔,能容忍人在他身旁进进出出,但实际上边界感很强,人觉得和他很熟了,但等到回过神,才会发现自己对他一无所知。
邬烬早发现了这点——在他曾经丢下他离开的时候。
但现在是他知道一切,而虞凡白一无所知。
“可能死了吧。”邬烬说。
虞凡白说:“这个结局听着还不错。”
“你不怕吗?”邬烬压低的嗓音在夜里幽幽的,带着点故意恐吓的意味,道,“你身边躺着的人,身上说不定背负着人命呢。”
亮爪子吓唬人呢。
“怕什么。”虞凡白徐徐道,“我又没有认干儿子的癖好。”
邬烬卡了下壳,说:“我也没认人当干爹的癖好。”
“嗯,我知道。”现在应该也没人敢去当他干爹。
两人间又静了下来,夜色中似有什么暗潮汹涌的翻滚着。
片刻后,虞凡白听到他问:“虞教官,你睡了吗?”
虞凡白说没。
过了会儿,又听到他这么问了一遍。
虞凡白:“如果你睡不着,我可以帮帮你。”
邬烬:“怎么帮我?”
虞凡白:“要我帮你的话,那你可能明天早上都起不来了。”
邬烬觉得,他们果然很暧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