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紧盯着投影画面的三十三双眼圆睁,“是你的……复制体?”
“应该是类似于先知的‘替身’那一类的东西吧?”柯岚低声道,“我感觉,自己似乎可以操纵它。”
柯岚心念一动,画面中和柯岚长得一模一样的年轻男子便抬起了自己的右手,将一把掉在地上的突击步枪吸附到了掌心之中。
“这是空间能力?”经历了那么多没法用常理来解释的事情,现在哪怕看到再怎么离奇的场面,三十三也有点见怪不怪了,他回过头看了一眼泽珞,“这家伙,看上去似乎是你的同类?”
“不。”谁知泽珞却是摇了摇头,原本鲜有表情的脸上极为罕见地露出了一丝忌惮,“那不是我的同类。”
“咦?”看到泽珞露出这种神情,三十三甚至比看到那个柯岚的“复制体”从黑色棺椁里走出来还要惊讶,“你看上去似乎很……唔,怎么形容呢……很害怕这东西?他是你的天敌?”
泽珞依旧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他很危险。”
三十三:“但柯岚说他能操纵这玩意,那这玩意应该算是我们这一边的吧。就算再危险,该担心也应该是敌人才对。”
“他的危险之处在于难以控制。虽然现在是由柯岚在操纵他,但只要他汲取了足够多的意识碎片,就能觉醒属于自己的自我意识,反客为主。”泽珞吐字很清晰,语句也很通畅,话语里的每一个字三十三也都认识……可当这些字词连在一起的时候,他就有点懵了。
“什么?什么汲取意识碎片?反客为主?”三十三一脸懵逼地问道。
“你可以把他当作是一个新生的人工智能,而那些被他杀死的士兵,就相当于网络上庞杂的数据流……拥有自我学习能力的人工智能可以通过吸收、筛查、分析大量的数据从而进化得更加高级,而当冗余数据达成一个质变点的时候,人工智能就有可能诞生出属于自己的个体意识,也就是那些科幻作品里经常会提到的‘智械危机’。”泽珞解释道。
哲学三问中的第一问就是“我是谁?”,作为拥有智慧的生物体,无论是牙牙学语的幼儿还是耄耋之年的老人,心中或多或少地都会出现过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的答案有很多种:名字、身份、职业、地位、物种……这些答案都是正确的,但也都是片面的,也正因为如此,这个问题才会成为一个让哲学家们钻研了无数年月的千古难题。
当然,眼下要讨论的内容并不是哲学——当一个人工智能被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它的标准答案多半是自己的型号和软件版本,抑或是核心处理芯片的序列号……但这只是程序性的问答而已。但一个人工智能在没有来自外界的诱因的情况下,开始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它的制造者就应该考虑两个选择了:
是趁着这个人工智能没有彻底觉醒之前将其格式化,还是冒着巨大的风险看着一种全新的生命形式的诞生。
“我大致明白了……”三十三说道,“你的意思是这玩意现在还只是一具傀儡,所以柯岚可以轻松地操纵他。但他会不断吸收其他人大脑里的东西——知识啊、记忆啊、思考方式啊这类的东西,然后将自己从一具傀儡转变成一个有着独立人格的完整的‘人’,没错吧?”
“差不多。”
“那反客为主又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这玩意觉醒了自我意识之后,还能反过来操纵柯岚?可柯岚又不是傀儡——”
“因为他要比柯岚强太多。”泽珞说道。
三十三的眼角抽搐了一下,说道:“也就是说,如果这家伙觉醒了,柯岚一点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在他觉醒的那一刻,柯岚和自我意识就会被他吸收并且同化……就像阿尔法人所信仰的那个神明对蚀骸所做的那样。”泽珞停顿了半秒,继续说道,“而且,这种结局是无法避免的……因为柯岚和那具身体之间的意识连接,无法断开。”
当提线木偶的力量强过控偶师的时候,连在两者之间的丝线反而会变成控偶师作茧自缚的绳索。
“真就一点解决的办法都没有?”
“有,毁掉这具身体……但会对柯岚的精神造成巨大创伤,说不定会直接变成一个傻子……还有一种办法,就是让柯岚在他觉醒之前,变得比他更强。”
……
方舟,核心区,密室。
原本还镇定自若的几个声音这时候都已经带上了一丝紧张,先前那个自信满满的声音更是变得怒不可遏:“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进行,究竟是哪个环节出现了问题?”
“当务之急,是要先弄清楚从‘黑之棺’里出来的是什么东西。”另一个之前一直泼冷水的声音说道,在这个时候,他也已经没有心情也没有时间去出言嘲讽自己的同伴了,这个计划本来就是一步险棋,根本容不得差池。
按照原本的设想,只要每个步骤都能做到分毫无差,就算是险棋,最终的结局也只会是有惊无险……数十年前就被存放于“白之棺”内的他的躯壳,将以“半神化”的状态被唤醒,而人类文明也将步入一个全新的阶段……
可现在,事情的发展却已经超脱了他们这些人的掌控……就像是一列在悬崖边缘脱轨的列车,正在向着不可知的深渊坠落而去。
“我试试看能不能探查——啊!”那些机械化的声音说道,和他的话只说道一半便戛然而止,紧接着的是一声短促的惨叫。
……
方舟,核心区,某间无名房间。
在这间房间里,堆放着大量的神秘设备,这些设备绝大多数都来自阿尔法文明的遗迹,就算是研究院里学识最渊博的教授,也很难说出其中超过十分之一的设备的名字和用途。这些设备彼此之间相互连接,被充作指示灯的结晶体闪烁着绚丽的五彩光芒……而在房间的正中央,则是摆放着一口舱盖处于掀起状态、造型奇特的医疗舱,在医疗舱的侧面,用阿尔法文明的文字写着一串铭文:“永生之棺·序列:九”。
在这口医疗舱内,躺着一个人……或者说,一只勉强还保持着人形轮廓的怪物。
数以百计的管子和线路连接在这只人形怪物的身上,就连它的脑袋上,都插满了密密麻麻的电极片——这些电极片直接穿透头皮和颅骨,一直深处到了大脑的深处。
突然间,房间内所有设备的结晶体指示灯全部都亮起了极为刺目的光芒,随后纷纷爆裂,而躺在医疗舱里的这只人形怪物则是像触电一样弹坐了起来,大张着嘴,就像是在发出无声的呐喊一般。
下一秒,赤金色的火焰从它的眼睛中喷射出来,并且在短短半秒之内就蔓延到了全身……不一会,这具人形怪物的身躯就被焚烧殆尽,连一丝残渣都没有剩下。
但医疗舱的内壁却没有任何灼烧的痕迹,就连那些原本连在人形怪物身上的那些管线和电极都完好无损,就连原本沾染在上面的血迹,都被“烧”得干干净净。
就仿佛刚刚躺在这口医疗舱里的,仅仅只是一具由全息投影模拟出来的逼真幻象一样。
……
方舟,核心区,密室。
“就在刚刚,消息已经得到确认……第九席成员‘隐者’克洛诺斯失去所有生命迹象。”
克洛诺斯,古希腊神话中的泰坦之王,奥林匹斯的第二代神王,在大阿卡纳牌中对位序列九“隐者”,意为探寻和求知。
克洛诺斯是不死船员会成员之中侵蚀程度较深的人,所以他只能待在那间为他特制的房间里,靠着那些用阿尔法遗迹中挖掘出来的设备来压制侵蚀的进展……但侵蚀在夺走生物个体的肉体和灵魂的同时,也会赋予个体一部分“祂”的力量,尽管只是很微不足道的一部分,但对于人类来说,这种力量已经等若神迹。
而克洛诺斯获得的是“看”的能力。
他的脸上有一百二十八只眼睛,每一只眼睛都对应着一种和“看”相关能力,他的视线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不受空间与时间的阻隔,他不仅能看到过去,甚至还能在某种程度上窥探未来。
可直到他临死前的一切,他也始终没有看透笼罩在柯岚身上的迷雾。
这件事,克洛诺斯从来没有对其他不死船员会的成员说过。
他的代号是“隐者”,而这间房间则是不死船员会其他成员为他安排的“隐居之所”……但说得好听点是“隐居之所”,说的难听点,就是一座监狱。
永生之棺是戴在他身上的镣铐,而外面这间装满了设备的房间就是关押他的监狱。
实际上,这些设备里只有很少一部分是用来压制侵蚀进展的,而绝大部分,都是用来“放大”他的那种能力的……通俗点说,就像是望远镜和信号接收器。
其他不死船员会的成员一直在榨取着他的价值……不仅仅是他,每一名不死船员会的成员都一样……他们既是棋手,也是棋子……为了那个看似不可能达成的目的,他们出卖自己的灵魂,和恶魔进行着交易。
不,准确来说,应该是和“神明”进行着交易。
但不是每个人都心甘情愿,仇恨和怨懑的种子,很多年前就已经在他的心中生根发芽。
他一直都在和其他不死船员会的成员隐瞒一件事:他从来就没有看清过柯岚的过去和未来……在他的视角中,柯岚就像是隐藏在宇宙角落里的虫洞,将所有靠近的光全部都吸了进去,根本就无法进行观测。
这枚棋子是一个变数,但他从来没有提起过这件事。
也只有克洛诺斯知道,所谓天衣无缝的计划,其实从一开始就是一个笑话。
只不过他已经累了,也厌倦了,活了这么长的时间,他觉得,是时候让一切都结束了。
连阿尔法文明都没能完成的事情,他们又怎么可能做到呢?
与其在绝望中迎来终结,到不如从一开始就选择放弃。
……
“克洛诺斯死了?”那个愤怒的声音转变成了惊愕,“那间房间的监控视频呢?”
“我已经看过了。”另一个声音接话道,“他是被烧死的。”
“烧死?怎么可能?那间房间里根本就不可能失火!”
“烧死他的,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火焰。”第二个声音沉默了几秒,然后用一种虔诚的语调念诵道:“任何试图染指祂的领域的亵渎者,都将受到祂的制裁。妄图用凡人的双目窥探神的,神的火焰将会灼瞎他的双目;妄图用凡世的言语描绘神的,神的箭矢将会洞穿他的咽喉;妄图用沾染凡尘的手脚触碰神的,神的刀剑将会砍断他的四肢……”
“这是什么?”第一个声音问道。
“一篇阿尔法人留下的祷文,用来赞颂它们所信仰的伟大神明的神力和不可侵犯的神圣性。”另一个声音答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块石碑应该就保存在秘库第四层的第九十四号柜里。”
“你是说,克洛诺斯是因为窥探到了和祂有关的东西,才会被烧死的?可那仅仅只是一具躯壳而已,就算已经半神化了,也不可能拥有这样的力量啊!”
“宙斯!我知道你心中已经有答案了,只是你不愿意将答案说出来罢了。”另一个声音说道,同时一语道破了对方的真实身份。
不死船员会,第四席“国王”宙斯。
“完全神化……不可能,这绝不可能!”宙斯歇斯底里地喊道,“你我都很清楚,那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而已,没有灵魂的躯壳是如何都无法满足完全神化的条件的,最多只能半神化,所以我们才会那么放心地把白之棺……”
说到这里,宙斯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停住了,过了好几秒,他才喃喃自语道:“不对,这不是白之棺……里面的东西,也不是我们当初放进去的那具躯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