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我们准备的‘新家园’……”伊凡蹲了下来，掬起一把松软肥沃的土壤，低声感叹道，“说实话，一直到现在为止，我都还有着一种十分强烈的不真实感。”
“谁不是呢？我以前一直以为，要是有阿尔法人还存活在这颗星球上，和我们人类之间的一场战争难以避免，所以我一直都是把他们当成敌人来看待的……可我怎么都想不到，阿尔法人居然就是另一个时空的人类。”雷顿说道，“探勘队在第一区块里发现了好几个装满这种土壤的深井，根据测算，总储备量大概在四百万立方米左右，如果将它们都挖出来，平铺在地上，再种上粮食的话，别说亚古纳可托尔上的三万人了，就算这个数字再翻十倍、二十倍，我们也能养活。”
“土壤……这是当初地球的土壤吗？”伊凡用指腹摩挲着那些粗糙的小颗粒，喃喃道。
作为新纪元出生的人类，他们并没有真正接触过来自地球的土壤——虽然方舟上有很多专门用来生产“高端作物”的土培农场，但实际上这些农场里使用的“土壤”，只是一种人工调配的固态培养基，除了外观形态不同、以及营养物质和各种添加元素有细微的差距之外，本质上和水培农场的那些液态培养基没有任何区别。
说好听点，这叫做高端定制，突出一个品位和格调，体现消费者的财富能力和品鉴水准；说难听点，那就是智商税。
柯岚曾经一度怀疑保留这些土培农场是东瀛人想出来的主意，毕竟，在旧纪元，他们是最擅长干这种事——随便拉个老态龙钟的手艺人来就是什么“匠人”、“大师”，甚至连“仙人”这种称号随随便便都能冠上去，在这种文化氛围的加持下，日料简直成了消费主义割韭菜的一把快刀……一碗平平无奇的白米饭，随便加段故事，来个什么浸淫此道几十年的“XX仙人”，再贴个限定标签，就能买出数倍甚至数十倍的价格……钱简直不要太好赚。
在狩神猎团名声鹊起、大家手里都开始有钱之后，猎犬曾经专门买过一袋号称是“顶级土培农场”生产的稻米，结果在和水培农场生产的普通大米进行比较之后，大家发现两者之间竟然是没有任何区别。
也只有在知道面前的这碗米饭是出自土培农场之后，才会在心理作用的驱使下，让实验者觉得这碗米饭似乎要更白一点、更香一点……口感也要更软糯一点。
至于真正的地球土壤……在方舟上几乎可以算是最顶级的奢侈品，这玩意的价格，比等重的钻石还贵。方舟上最大的珠宝品牌曾经就推出过一系列以“故土”为主题的奢华首饰，这些首饰的主体都是一枚内部存在着空腔的人造宝石，在这个空腔里，被灌入了几毫克的“地球土壤”……柯岚那时候虽然没钱，但珠宝公司却是把这个噱头十足的商品广告贴在了互联网每一处显眼的地方，以至于像他这样对首饰和奢侈品毫不关心的人，都知道那条装了零点二五克地球土壤的吊坠最后拍出了四亿七千万信用点的天价。
要是真有人能奢侈到用真正的地球土壤来种粮食的话……
在方舟登陆阿尔法星之后，也不是没有人打过阿尔法星地表土壤的主意——但以农业的角度来看，阿尔法星地表的土壤质量极为恶劣，无论是酸碱度、各种有益或有害元素的含量、亦或是辐射程度来看，这里的土壤都不适合种植粮食作物。
想要在阿尔法星上种粮食，就只有两条路子可以走：一是改良地球农作物的基因，使其适应阿尔法星的恶劣土壤环境和气候环境；二是建造封闭式大棚，然后过滤、净化阿尔法星的土壤，通过各种手段将其调整到适合农作物的水准。
前者研究院农学分院的研究员们一直在努力，但始终没有取得什么成果。至于后者，这么搞出来的“适合种植的土壤”，其实和人工合成的固态培养基也没什么区别，反倒是每净化一立方米阿尔法土壤的成本，足以合成上百立方米的固态培养基。
水培农场的技术已经十分成熟，在登陆阿尔法星之后方舟上也没有再爆发过大规模的粮食危机……在多重因素的影响下，原本优先级极高的“阿尔法星垦荒计划”被不断推后，直到被人彻底遗忘。
当然，在那个时代，也有学者剑走偏锋，把主意打到阿尔法星土著农作物上的……这些植物都是经过数万年的演变，变得十分适合阿尔法星的环境，省去了改造地球作物基因的繁复步骤……可经过无数次实验之后，他们遗憾地发现，阿尔法星上能够供人类食用的作物寥寥无几，而且大部分生长周期都很缓慢，产量也少得可怜，根本不适合作为主要口粮。
唯一接近选拔标准的就是荒野上流放者的主食“灰土豆”了，这种作物从种植到收获只需要两到三个月，和地球上的土豆差不多，其块茎中也蕴含着大量淀粉，能够给食用者提供足够的热量——但问题就在于其中如何处理都很难去除掉的神经毒素，以及因为种植环境而富集在土豆内部的重金属元素和辐射污染。
流放者之中辐射病高发的原因，除了他们经常进入高辐射区域之外，最主要的原因就是长期食用灰土豆。
“阿尔法星根本不适合发展农业。”这是学术界曾经一致认定的真理。
但伊凡和雷顿都知道，这颗星球，曾经并不叫阿尔法星……它和他们的故乡有着一个相同的名字，叫做“地球”。
“不像是合成的固态培养基。”雷顿对伊凡说道，“要么是阿尔法文明的技术已经强到可以制造出以假乱真的土壤，要么，这就是当年地球在没有被污染之前就保存下来的天然土壤。说实话，我更倾向于后者。”
伊凡捏起一小粒土砾，凑到鼻尖用力地嗅了嗅，他闭上了眼睛，神情舒展，似乎闻到了一股很好闻的气味一样。
“说实话，我们刚刚发现这些土壤的时候，叶言那小子还打过坏主意。”雷顿笑着回忆道，“那小子说这土壤和地球土壤相比简直可以以假乱真，只需要将第一区块的所有消息对外封锁，然后偷偷拿一点土壤到方舟上，就能赚一笔大钱。”
“他真这么说过？”伊凡愣了愣，“可是，就算有一部分消息不灵通的有钱人会上当受骗，可时间一长，圈子里‘流通’的‘地球土壤’总量会变得越来越多，肯定会有人察觉到问题所在的……就算这些土壤和地球土壤完全一致，但地球土壤之所以能卖出天价，就是因为它的稀有性，现在这个稀有属性消失之后……”
“地球土壤的价格就会暴跌，它那‘奢侈品’的身份就会荡然无存，但这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钱已经进了我们的口袋里，至于我们付出的成本，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一个声音接着伊凡的话说了下去，两人转头一看，发现穿着一件连裤工作服的叶言正站在不远处，他的手里还拎着一大堆看上去充满了科技含量的……农具。
“你真的把这里的土壤拿到方舟上去的卖了？”伊凡的嘴角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虽然这事无伤大雅，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内心此时充满了吐槽的欲望。
只可惜，他实在不知道这个槽要从哪里开始吐起……差一点，就给他憋出了内伤。
“不多，在三个月的时间里，前后总计十二次，我卖掉了一百四十克土壤。”叶言伸手从锄头上薅了一块板结的土块，“差不多就这么多的量吧，成功回笼到了一笔巨额资金……等到那些人反应过来之后，我已经注销了那家用委托专业人士用‘假身份’注册的公司，所有痕迹也都抹除得一干二净，没有人能查到我的头上……就算他们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知道这些土壤和亚古纳可托尔有关，他们也没有足够的证据起诉。毕竟，就算他们鉴定一百遍一千遍，那些土壤的成分和质地，也和方舟上仅存的地球土壤无二。”
“好家伙，这事我怎么不知道？”雷顿惊呼道，“感觉自己错过了一个亿……不，是很多个亿！”
“索玛小姐和猎犬叔都知道，出售土壤所获利益索玛财团和狩神猎团有一部分分账，只不过猎犬叔说你这家伙大嘴巴，会把事情说漏出去，才让我瞒着你的。”叶言很老实地回答道。
“他妈的，老狗这混蛋，背着我发财……这笔钱，哪怕只是分我一点零头，也足够我把全身上下的装备都迭代上十几遍了。”雷顿郁闷地说道。
“你这身赛博格义体，不是已经是最新型号了吗？而且还都是顶配，你还想怎么迭代？”伊凡不解道。
“这你就不懂了吧？所谓的‘最新型号’、‘顶配’只是相对于量产货而言，至于客制化的道路，那是永无止境的，只要资源到位，就可以一直升级下去。”
“懂了，永无止境，烧钱的无底洞是吧。”伊凡点了点头，“那你能打得过柯岚吗？哦……不说柯岚，他太变态了，给你挑个弱点的对手吧——我问你，你的赛博格义体进行最大程度的改造之后，你能打得过浅野昭吗？”
“那当然打……打不过。”雷顿一下子就焉了，“浅野昭怎么能算弱……他也是‘怪物’级别的，以人类的科技，同等条件下根本不可能赢得了他，除非你让我造出一门战舰主炮级的等离子炮来，怼在他脸上轰，赛博格义体就算改造到极致，哪怕加入阿尔法文明的技术，在他那把刀面前，恐怕也就是被砍瓜切菜的份儿。”
“如果你还在纠结那笔钱的话，那我可以告诉你，这笔钱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叶言说道，“在我们被认定为叛军的时候，我们所有人的私人账户都已经被冻结……不，应该是被注销了，那些象征着财富的数字也全部归零了。”
叶言的语气一直都很平静，脸上也完全看不出悲喜，和当初雷顿他们刚刚认识他的时候，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
“唉，不说这事了，换个话题吧。”雷顿摆了摆手，“说起来，穆卡赫那边，这时候事情应该谈得差不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