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这台通讯设备的天线完全张开的时候，一圈肉眼无法察觉的波纹就以它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扩散了开来。

黑夜里的第一根火炬，被点亮了。

端着枪的肥皂刚刚走到店铺门口，就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似的，回头往仓库的方向望了一眼，用力地呼出了一口浊气。

他试着将脑海中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摒弃掉，可思绪却完全不受控制地发散了开来。

“我应该会死吧？面对那些黑衣人的围攻……仅靠我们四个人，根本守不住……小丑或许有机会能存活下来，但我和努瓦尔，还有那个乌里奇，肯定会死的吧……”

“不，我们的任务并不需要坚守太久，只要十五分钟，让小丑把消息发出去，就算成功了……”

“用自己的命去换一条消息……没想到这种经常在小说和电影里上演的桥段，竟然会出现在自己的身上……”

“不想死……可是，好像也没有活下去的机会……”

肥皂的大拇指指腹轻轻地摩挲着步枪握把处用来防滑的花纹……聚合物材质的握把因为被长时间紧握，有着和人体温相近的温度，和上方冰凉的金属机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人死了之后，用不了多久，尸体也会变得像这样冷冰冰的吧？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守在门口的努瓦尔转过身来，对肥皂比了一个OK的手势，说道：“周围几处街口都已经布置好了诡雷，虽然威力不算大，但如果有活物靠近，至少可以提前得到一个警示。”

“嗯。”肥皂点了点头，“小丑他现在估计已经启动那台机器了……十五分钟，只要我们能坚持十五分钟就行了，然后就可以想办法跑路了。”

“十五分钟……你有想过发报完成之后的撤退路线吗？”努瓦尔问道。

“没想过……”肥皂本来是想说根本没有必要去考虑撤退的问题，因为他们根本就活不到那个时候，可是犹豫了片刻，还是把后半句话给咽了回去，换了一个说辞，“忘了，现在也懒得想了。”

“我也是。”努瓦尔晃了晃脑袋，“我就是个当兵的，我只需要听命令就行了，让我自己来规划行动计划，我可没那本事。”

“努瓦尔，你信得过小丑那家伙吗？”肥皂问道，“明明他也是……那种怪物，但我总觉得他是可以信任的……明明他一点重要的信息都不肯透露给我们，可我还是认为他在做的事情是正确的，有意义的……他妈的，我有时候都怀疑他是不是用某种未知手段把我给洗脑了。”

“除了他，我们还能信谁呢？”努瓦尔耸了耸肩，到了这个时候，他脸上反而露出了一副无所谓的表情，“方舟的现状我们也都看在眼里了……除了荒野上的那些人之外，恐怕我们就是这里唯一的幸存者了。至于那些黑衣人，你觉得他们还能算是‘人类’吗？”

“……”对面努瓦尔的问题，肥皂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要如何回答，他的视线挪了开去，移动到了一旁的乌里奇身上——此时，乌里奇已经换上了一身不知道从哪里捡起来的高级西装，西装的长短穿在他身上还挺合身的，就是他那瘦骨嶙峋的体格实在是没法将这套衣服给撑起来，看上去总觉得里面好像是空空荡荡的样子。

“这家伙是因为当逃兵被送上军事法庭的……这次，他应该不会再逃了吧？”肥皂用只有努瓦尔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肥皂曾经也在外勤部队服役过，尽管他自认为自己不算一个好兵，但至少逃兵这种事，他是干不出来的……更别说谋杀长官，导致友军部队全军覆没这种事了。

“不知道。”努瓦尔摇了摇头，“还是小心一点好，他逃跑我倒是不在乎，就怕他背后捅刀子。”努瓦尔低声说道。

“那有没有必要……”肥皂用手掌做了一个“斩切”的动作。

“那倒是不用……他好歹也能算一个战力。”努瓦尔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表盘，“已经过了两分钟了，还有十三分钟。”

“你们在说什么？”乌里奇突然转过头来，直勾勾地看着肥皂和努瓦尔，而这个时候，肥皂的手掌依旧还保持着那个“切”的姿势。

“没什么没什么。”肥皂尴尬地笑了笑，收回了手掌，就在他想要解释的时候，不远处的街口突然传来了一连串的爆炸声！

“它们来了！”努瓦尔沉声喝道，抄起摆在一旁的武器，翻身进了一处临时搭建的街垒内部。

这座街垒是用一张翻到的铁桌，加上几个空油桶组成的，连沙袋都没有……挡挡九毫米口径的手枪弹或许还凑合，但步枪弹是绝对防不住的。所谓的街垒，唯一能提供也就只有视觉上的遮蔽效果罢了。

肥皂则是退回到了店铺内部，用枪托扫掉了窗台上摆着的杂物，然后又一枪托在玻璃窗上砸了个洞，将枪口从洞里探了出去，对准了那个爆炸声传来的街口。

至于乌里奇，在听到爆炸声之后他就缩进了隔壁的那家店铺里，也不知道是躲在里面瑟瑟发抖，还是从店铺的后门逃之夭夭了。

“妈的，我就知道那混球靠不住！”肥皂骂了一句，“现在就我们两个人了，要坚持十五分钟就更难了！”

“还有十二分钟三十秒。”努瓦尔纠正道。

那些黑衣人的身影很快就出现在了街道的拐角处，在看到这群人的那一瞬间，努瓦尔的瞳孔不由得缩了一下。

这些黑衣人身上的装备都很完整，裹在轻型步兵甲胄外面的黑色袍子上也没有明显的破洞和烧焦的痕迹——努瓦尔很清楚自己布置的诡雷的威力，对于这些黑衣人来说，是造成不了致命伤的，最多就只能拖延片刻加上提前示警罢了。可眼前这些黑衣人显然并没有任何一人遭受过诡雷的攻击，这就说明那些诡雷是被他们发现之后诱爆的。

“难搞。”努瓦尔轻声嘟哝道，不怕敌人的实力强，就怕实力强的敌人脑子还好使……努瓦尔自认为那些诡雷布置得已经够隐蔽了，以对方全速行军的状况，根本不可能有时间去对街道的每一个角落进行细致的检查……

连诡雷都逃不出黑衣人的搜索，更别说他们两个大活人了，在这群黑衣人从拐角冒头的那一瞬间，弹雨就密集地落在了街垒和店铺的门面处，那些贴着各种广告海报的玻璃门瞬间就被扫得稀碎，肥皂更是被这股猛烈的火力压得根本抬不起头来。

两个轮次的交替射击足足持续了一分半钟……尽管在肥皂眼中，那些“黑衣人”都是怪物而不是人类，但对面的战术素养压根不弱于任何一支外勤部队的精英小队，火力掩护、交替推进……各种各样的战术动作都相当标准，甚至在远处的几个制高点，对方还布置了狙击手。

肥皂不止一次听到混杂在自动武器枪声里的那杆大狙的咆哮，他充作掩体的混凝土墙是挡不住反器材口径的穿甲弹的，他只能连连后退，放弃了窗户口那个绝佳的射击位置。

在黑衣人的枪声停下之后，肥皂才敢往门外望去，同时低声喊道：“努瓦尔？努瓦尔你现在怎么样？”

没有人回应他的呼唤，那个简易的、不防弹的街垒已经被打得千疮百孔，红黑色的血液缓缓地从一个倒掉的油桶后面蔓延了开来。

“怎么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妈的！妈的！妈的！！”肥皂一连骂了三句妈的，然后抱起枪就朝着店里跑。

店铺的外墙会被反器材狙击枪轻易穿透，整个店面的前半部分都不存在安全的点位，肥皂只能躲到了收银柜台后面，从柜台的侧面将枪口探了出去。

这家店的收银柜台是特制的，表面看上去是仿木材质感的聚合物材料，其实内里衬着好几块含有尼诺合金的防弹钢板……虽然这家店位于治安良好的西五区，但怎么说地下黑市也是方舟上的灰色地带，再加上店里值钱的东西着实不少，遭遇抢劫的风险并不算低，店铺的老板也只能花重金打造了这么一个防弹柜台，甚至在柜台的底下，还塞了一个结构紧凑的枪柜。

只可惜，这个防弹柜台是用螺钉固定在地上的，他们刚才根本没有时间去挪动它……要不然，用这玩意当街垒的主要掩体的话，或许努瓦尔就不会那么早阵亡了。

肥皂顾不上感叹，枪声停下之后，紧接着就是一阵脚步声抵达了店门口，他清楚地听到了空油桶被踢开，在地面上滚动时发出的声响——“呯！呯！”又是两声枪响，这显然是那些黑衣人在对倒地的努瓦尔开枪。

“这群畜生，居然还知道补刀。”肥皂把手伸进了枪柜，意外地摸到了一样好东西——“NZ14型防御手雷”，这玩意在军队和雇佣兵圈子里还有一个外号，叫做“小钢瓜”。这个样子像是一个南瓜、重量足足有三点五公斤的玩意在爆炸的时候会像四周飙射三千八百枚预制破片，如果在没有掩体的情况下使用，绝对是一件用来和敌人同归于尽的利器。

“这家店究竟经历过什么啊……居然会在收银柜台下塞这种东西？”肥皂的心里不由得嘀咕了一句。

他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下挂在墙上的时钟，距离小丑约定的十五分钟，还剩下十分钟零十秒。

脚步声很近了，厚重的胶底靴踩在碎玻璃渣子上，发出令人耳膜极度不适的“咔咔”声……这意味着黑衣人已经穿过了被打碎的玻璃门，进入到了店铺内部。

他们距离收银台的距离，不超过十米。

“尝尝这个吧！”

肥皂将“小钢瓜”的延迟引信拧到最短的“一秒钟”那一档，拉掉保险销之后就往外抛了出去——“轰！！！”

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这家店铺内所有的玻璃制品都被震得粉碎，不计其数的金属碎片向着四周飞射了出去，像是割稻草一样割倒了那批最先进入店铺的黑衣人，同时将店铺内的摆设和家具打得一片狼藉，唯一没有解体的家具，就只剩下了肥皂藏身的这处收银柜台。

但背靠着柜台的肥皂依旧感受得到金属破片钉在柜台上的那股冲击力，“夺夺夺”的闷响就像是在敲击他的鼓膜一样，得亏这几块防弹装甲板是真货，要不然肥皂这时候恐怕已经被密集金属破片给打成肉糜了。

“小钢瓜”的主要杀伤手段就是金属破片，冲击波倒是不算太强，因此虽然爆炸距离极近，肥皂也没有被震晕，仅仅只是两只耳朵都出现了嗡鸣而已。

“他妈的……这群混蛋，不知道死了多少……”肥皂没敢探出头去看，他用枪托末端的凹槽将地上的一块玻璃碎片勾了过来，借助玻璃碎片上的反光观察着外面的情况——大概有七八个黑衣人进入了店内，此时它们都已经倒在了地上，但是却并没有一个人死亡。它们的身体都在诡异地蠕动着，似乎随时都会从地上爬起来一样。

“他妈的，都是一群打不死的怪物！”肥皂低声骂道，转身再次开始翻找桌子底下的枪柜。

可惜的是，像“小钢瓜”这样的CQB大杀器只有一个，剩下的都是一些九毫米口径的手枪和微冲，以及几盒子弹，整个枪柜里威力最大的武器也就只有一把拆掉枪托、使用超短型号枪管的短突，用的还是旧纪元流传下来的5.56毫米口径的子弹。

连“小钢瓜”都杀不死的敌人，肥皂压根没指望这些枪械能对它们产生什么杀伤效果……他从装具上又摘下两颗自己带的手雷，朝店铺门口的位置丢了过去，然后弓着腰迅速向后跑去。

这间店铺是三进的构造，最外面的门店，然后里面一进是用来谈生意和看货的会客室，最内侧则是店主的起居室，有着一个二十多米的纵深。最外面的门店已经给肥皂争取了五分钟的时间，只要会客室和起居室各自能再拖延五分钟，那他的阻击任务就算是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