璞阳。
“轰!”石块砸在城墙上,城砖碎裂飞溅,周遭士兵飞速散开,乱成一团。
石块翻滚,眼看就要压在一个士兵身上,身边紫气狂涌,一只手掌拍在石上,将石块轰成了碎片。
士兵惊魂甫定,行礼道谢:“多谢少将军。”
崔元雍摆摆手,厉喝道:“放!”
“嗖嗖嗖!”城内也有无数巨石砸落城外,“哐哐”数声巨响,正在接近的冲车被砸成稀巴烂。
有些砸不准,落在士兵身上,砸成了肉泥。
依然有无数士兵蜂拥而来,各种攻城器械死命往城下推。
站在城头看去,上空箭如飞蝗、巨石乱坠,下方万马千军,如潮而来。崔元雍有种很抽离的感受,心中平静得好像这不是自己身处的战场,而是在高空俯瞰。
这不像当初在雁门,没有给自己热血上头的机会。现在他是主将,负责一切防务指挥,需要绝对的冷静,任何一个错误的选择都可能导致不可接受的结果。
早在之前南方会稽决战那会儿,王照陵有意南下,他崔元雍兵压璞阳给王家施压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去。父亲没抱任何侥幸心态,心知一旦王家反了,这边就是西线第一关,因此不断增兵、经营城防,这边的防务差不多算是内战之中最强的一档了。
崔元雍曾认为,璞阳这么难啃,王家多半不会选择这个路线,事实证明还是老爹的预判最正确。王家的性质往南攻略并无意义,趁着此刻南边漕帮在作妖,唐家暂时干涉不了北方之事,他们直接北上直取京师,说不定天下都有机会传檄而定。
而京师在北,王家要去京师,首先要过的就是崔家这一关。崔王联姻,本来也有点这方面的意思,双方合流,基本直接就可以兵临京城了。
但现在崔文璟别说合流了,甚至连个“装作抵抗实则让道给王家偷偷过去”的世家摇摆基操都不做,摆明车马的全面抵抗。在崔家内部也是有些微词的,认为崔文璟这么做让崔家再无后路,很不合适。
但谁说都不好使,崔文璟在这件事上的坚决程度连他自己夫人都感到惊奇,感觉简直不像崔文璟。
崔元雍想起了之前自己问父亲的话:“父亲说过,神魔之世也有神魔的家族。便是神魔统治世间,本质上与胡人入关也没什么差别。为何这次如此坚决,妥妥的大夏忠良……”
父亲的回答是:“胡人入关,你大不了剃发易服、改风易俗,崔家仍在。便是其他神魔,只要祂还需要人世存续,你我都有价值。唯有海族不一样……因为祂们居海,不需要陆地。为父确实不知道祂们具体的目的是什么,只需要知道祂们的生存条件和我们不一样,就知道不能抱有任何侥幸。”
说完还重复强调了一句:“不能抱有任何侥幸。”
崔元雍深深吸了口气,高举长剑,大声下令:“滚石准备!”
“轰!”冲车冒着乱石箭矢,直抵城门。
硕大的巨石滚下,连人带车砸了个稀烂。
崔元雍抬头看天,心思还是很难专注在战场,相信城下的王照陵也一样……因为这一战的结果与其说看战场指挥,还不如说看天榜之战的胜负。
第一战王道宁肯定是亲征的,务求打出声势来。如果第一战就被打回去了那可就滑天下之大稽了,他是势在必得。城防做得再好,也不可能拦得住天榜先登,破开缺口跟玩儿一样。
但王道宁至今没有露面,没有别的原因,只有可能是父亲也来了。
……
濮水之畔,王道宁和崔文璟面向江水并肩而立,好像久别重逢的老友在看风景。
两人整整半个时辰都没有说话。
遥远的喊杀声隐隐传来,莫名地衬得眼前的水流声有了种静谧感。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王道宁看着水流,终于轻声开口:“你我相交多少年了?”
崔文璟道:“我十六离家游学,与你相逢于濮水,打了一架……至今三十年整。”
所谓“老崔”,其实也就四十六。
“今天又是濮水,嗯,虽然河段不太一样。”王道宁“哈”地一笑:“有时候想想,仿佛天意冥冥。”
崔文璟淡淡道:“你可以不来,自己做的事,何谓天意。”
王道宁摇了摇头:“前些年我去清河做客之时,你的态度并非如此。虽说你一直是倾向夏龙渊的,但你照样在骂夏龙渊做的很多事不当人,你也疑心清河剑被他下了阴手,大骂这厮再倒行逆施下去,早晚有一天大夏必将倾覆……这都是你说的。昔日言谈历历在目,今日你的选择让我很费解。”
崔文璟道:“当你对杨家连山剑出手的时候,你我就注定割席。这是底线,你在动摇各家默契的基础。夏龙渊再不当人,他也留了底线在那。”
“就因为这?”
“就因为这。”
“如果我给你承诺呢?”
“抱歉,我不相信。”崔文璟淡淡道:“我甚至不能肯定,现在和我说话的王道宁,几分是真的王道宁,几分是别人。”
王道宁笑笑:“没人控制得了我。”
崔文璟道:“时无定也这么认为。”
天榜之人,只要见过时无定,就知道他的神魂有异。崔文璟知道,王道宁也知道。
王道宁道:“你看我像时无定的情况?”
崔文璟看了他一眼:“我不知道,但我不抱侥幸。如果有一种东西,能让你都非你,那我不认为自己看得出来。三重秘藏远非终点,你我都知道。”
“既然你对我彻底失去了信任,那就确实没法谈了。”
“本也没有必要谈。”
“但你不是我的对手,文璟,你我自身一直是不相上下的,但我镇海剑已经复原,而你清河剑还是半死不活。”
崔文璟笑了一下:“或许。但你并没有把握不受伤,所以试图进行最后的劝说。”
王道宁慢慢道:“但你会死。”
崔文璟的笑容更加灿烂:“若我死了,而你重伤而归,那胜负就看元雍和照陵吧……你我唱罢,这天下也当是他们登场的时候了。”
崔文璟的笑容里有几分让王道宁觉得很无奈的小得意。
如果老一辈退出世界舞台,天下年轻人全面登场,那么有一个让同辈人喘不过气的人物立刻就会闪过所有人的脑海——乱世书刚刚在说,我花开后百花杀。
这个人是老崔的女婿,虽然还没成亲。
但不得不说,崔文璟的决然让王道宁心中也难免有点触动。
相识相交三十年,第一次看见这老狐狸如此决绝的时刻,“不抱侥幸”,家族的未来胜过他的生命。
当这样的人成为拦路虎,属实能让任何人头疼。
王道宁终于放弃了劝说,慢慢抽出镇海剑:“崔兄,那就让你我完成三十年前未完之战。”
清河剑自动出鞘,环绕崔文璟身边:“请。”
“轰隆隆!”天上乍起雷霆,暴雨倾盆而下。
战场上王照陵不得不暂停攻城,这就没法登城。
可今天的天象分明不会下雨,这暴雨突如其来,没有别的原因,只有可能是天榜之战,触动天时。
王家的排天镇海,崔家的紫气清河,均与水有关,对冲一处,便是暴雨如注。
城上城下,崔元雍和王照陵隔着战场遥望,心中同时都揪了起来。
在南边百里之外却是天清气爽,三千血神教徒策马疾驰于平野,看着远处的乌云,个个心中震骇:“这天气怎么有雨的?”
赵长河一马当先,疯了一样离队飞驰:“你们准备偷袭王家侧翼,老薛全权指挥,不用管我!”
“轰!”巨大的闪电闪彻天边,照得整个原野一片白茫茫。云层都变成了紫气,分不清那是电光还是剑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