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长河谨慎地瞥了眼三娘的表情。
三娘没有什么特殊表现,美目在对方脸上瞥过,旋即打量周边,神色如常。
赵长河便也松了口气,和三娘左右站在赖琦身后,看他们谈话。
首先看赖琦会不会卖人……他在船上老老实实的,到了有靠山的时候可就不一定真听他俩的话了,得看他怎么想。
赖琦还真没想过卖他们,他其实隐隐猜得到这对男女未必是来帮打海盗的,更有可能来针对蓬莱,从这乔装跟随入内的表现就有点明显。然而大家是不同国,就算这对男女是来对蓬莱不利的,那也未尝不是好事嘛。
谁耐烦真的同心协力去剿匪?海盗可没有灭人国家的兴致,蓬莱海军却不好说,谁比谁傻。
他笑呵呵地举起酒杯遥遥相敬:“多年不见,我都有白头发了,海帅看似还和几年前没有变化,看来确实修行有成的强者和我们这样的普通人就是不一样啊。”
海长空笑道:“赖将军也不能说是普通人了,玄关九重,便是放在夏国也是一方豪雄。”
赖琦笑了一下。蓬莱国的人和海上其他国家的显著区别就是,海上的其他民众都是早年不同历史时期出的海,很多人连夏国是啥玩意都不知道,颇有“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意思。
唯独蓬莱的人言必称夏,早年是带有点仇恨的意思,但这么多年下来,反而成了种“我们对岸上的事比较内行”以及“我们见识比你们多”的优越感。
赖琦懒得掰扯这些,直入主题道:“这次剿匪事宜,海帅是需要等各国都到齐了才议呢,还是现在可以先和赖某说几句?”
“先说说也无妨。”海长空道:“这次的联合剿匪,本来剿匪就只是顺带。”
赖琦怔了怔:“这是怎么说的?海神传谕,就是让大家来剿匪啊。”
海长空笑了笑:“海神让大家来剿匪,大家自己也有各自心思,是真剿匪呢还是来逛逛的,谁也不知道。怎样管理盟军,指挥战局,如臂使指,海神可不会干涉,当然是本帅自己定夺。”
赖琦神色微微一变。
这都不是暗示了,简直是明示。
大家自己有各自心思,有人来剿匪有人来旅游,当然也可以有人借此机会一统东海。是这个意思吧?
海长空赤裸裸地在说,我要收编你,并且要让爪哇国都成为蓬莱治下一个岛!
各国由于奉“神谕”,派兵出来是挺卖力的,基本主力都在这了。只要主力被吞,直接玩完,无须挣扎。
这确实不需要等人齐了说,来一个说一个,全部打趴就行。
赖琦知道自己连半点抵抗之力都不可能有,蓬莱要收编自己跟玩儿一样。
但其实这种事情大家并不是没有考虑过,赖琦倒也不虚,定了定神:“蓬莱真要一统东海,就不怕海神有忌?”
真正出现大一统的强势海上帝国,必然会面临一个问题:神权和君权之争。原先各国都奉海神,君权却分散这么多国家,没有君主可以挑战海神,一旦形成大一统,那形势就不一样了。
这几年来蓬莱实力碾压各国,却始终不敢去做什么灭国之举,这就是主要原因。
现在他们不怕了?敢公然挑衅海神权威?
另外各国路途遥远,动不动都要航行一两个月才能到另一个国家的,这种“灭国”到底有多少意义也是个未知数,大概率灭了国也是原样自治。海平澜难道是疯了,为什么要做这种基本没啥好处却非要挑衅海神的事情?
海长空呵呵笑道:“陛下之意,你们就没必要多猜了……何况这次是海神让大家出兵的,你们为何不认为这就是海神默许的?”
赖琦紧紧皱着眉头,半晌才道:“可否容我考虑一晚?”
海长空很是爽快地挥挥手:“当然我们不是靠威逼的,以德服人,以德服人嘛。来人,送赖将军去休息,安排最漂亮的姑娘。”
“姑娘就不用了,赖某也需要和副将们商议。”
海长空也不坚持,爽快地起身送赖琦离开。
赖琦心事重重地回到客舍,其实没啥好考虑的,他是打算问问“尊者”的意见:“尊者……”
三娘摆摆手,细听了片刻,低声道:“没窃听。”
赖琦道:“他们这到底是怎么想的啊,恕赖某实在无法理解。”
三娘和赵长河对视一眼,同样一头雾水。从面上看,只有可能是海平澜真的在和海神翻脸,很难找到第二个解释。
所谓灭国没有实质意义,其实是有的。
海神的力量复苏,现在已知有很大一部分是需求信仰之力,如果是这方面的争夺,那灭国没有利益根本无所谓,只要摧毁信仰、强制改信之类的,海神都能弱一截。
怪就怪在海平澜凭什么敢做这么明显的事情,海神就算打不过夏龙渊,打你海平澜还不是轻轻松松?你这么直接挑衅,不要命了?
总不会这真是海神自己默许的吧?
赵长河断然道:“我还是建议去偷听一下……他们这也是首次和一个小国对接摊牌,当我们走了,他们内部必会就此讨论几句,这反而能听见真意。”
三娘二话不说,两人直接消失在夜色里,过不多时再度出现在刚才的酒楼,无声无息地落在顶部,揭了一小片瓦往里看。
海长空还在和部下饮宴,果然说的话就和刚才不太一样了,盛气凌人的样子没有了,反倒有几分忧心忡忡:“赖琦并不是多么硬气的人,这次的表现倒是让本帅刮目相看,或许他另有凭恃……”
边上部将劝道:“大帅也不需要如此谨慎。爪哇说破天了也就是个小角色。”
海长空叹了口气:“你们不知道……海盗那边的细作传来消息,三当家回来了,你们知道这是什么意义么?”
部将们面面相觑,大部分真不知道。知道意义的也只有几个老将,都压低声音问:“真切?”
“真。此前海皇突兀用祂的海族人袭击海盗,那一战中有一位女子强悍得很,应该就是了。”
知道的有些骚动:“她真回来了……在这种当口!”
海长空虎目扫过众人,把神情尽收眼底,冷冷道:“所以这一战许胜不许败,任何细微的变化,本帅都不能疏忽。”
“她……什么实力?”有人小心地问。
“和本帅差不多吧。”海长空淡淡道:“总之不是什么不死之身,到时候见到了,不惜代价,格杀勿论。”
“那……既然有细作,那他们新的基地在哪,也未必需要再找了?”
“当然,那是说给各国听的,以免风声漏给了海盗,实际本帅一直就知道他们在哪。”
众人都吁了口气的样子,纷纷敬酒:“不愧是大帅,运筹帷幄,根本难不倒。”
海长空来者不拒地喝了,酒席气氛哄闹起来,仿佛刚才的凝重只是一阵风过,无人在乎。
有个将领见酒酣耳热,摇摇晃晃地起身笑道:“我去解手。”
根本没人理他。
他晃悠悠地出了后院,却没有去茅厕,反而飞速召来自己的亲随:“快,你去……”
“去哪?”将领骇然转头,就看见海长空笑眯眯地站在身后。
他瞬间出了一身冷汗,赔笑道:“小将不胜酒力,让亲随去买点解酒药……”
赵长河与三娘几乎同时做好了突击救人的准备。
“哦,没事,本帅这里有药,以后有什么直接说就好了。”出乎两人意料,海长空竟然亲热地抄着那将领的肩膀,笑呵呵地回到厅中,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三娘瞪大了眼睛,有些震惊。
刚才这个场景,应该是那将领在里通海盗,通知他们地方暴露了,快点撤退。而海长空明明暗中跟了出来,竟然对此一点表示都没有,只是打断了他的通风报信便罢。
这难道不是应该立刻拿下?
甚至连所谓知道海盗在哪都只是在钓鱼,就等着内奸通传给海盗,派人跟过去,那才能真正顺着摸出海盗在哪。
这才是常规理解。
但海长空这是在干嘛?反过来在保护这位将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