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之中,西边千里。
负伤的铁木尔在三娘与嬴五的追逐之中一路北逃,渐渐接近他的金狼王庭。
王庭显然并不可能倾巢而出,其中还是会有强者留守,以免被人背刺。强者之中还有隐藏的地榜实力,如果得到接应,铁木尔至少有时间喘口气,甩脱牛皮糖一样缠着的三娘与嬴五。
届时再做计较。
前方遥遥已经可见王庭所在,可以感知到军备依然严整,没有被前方的溃乱影响。这很正常,他们御境之战跑路多快,前方的败局都还没传到这边来呢……
正这么想着,长生天崩。
风云大变,气脉流转,几乎整个草原都看见了圣山之狼转成巨龙翱翔的那一刹那,赵长河的传音传遍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王庭瞬间大乱。
铁木尔心中咯噔一跳,就这么一缓,前方空间再度有了迟滞之感。
嬴五又在偷偷摸摸施术,阻碍他的退路。
铁木尔暴怒狂扫,空间扭曲轰然碎裂:“嬴五,你最多也就有点胡汉之分,既不是赵长河的部下,与本汗也无解不开的大仇,非要如此赶尽杀绝?真要给伪汉做狗不成!”
嬴五差点没笑出声:“大汗怎么说这么幼稚的话……打蛇不死,反受其害,这个道理大汗比赢某更明白。赢某此番做都做了,一旦日后被大汗腾出手来,我兄弟会在西域可没什么关城之防,第一个要被大汗煎皮拆骨。所以大汗不死,赢某寝食难安。”
“你他妈的……”铁木尔恶狠狠地持矛向后猛刺,贯穿空间的罡气冲着嬴五直破而去。
竟是任由三娘的蛇鞭卷到身上,也不能让嬴五日子好过!
嬴五笑眯眯的神情消失了,手中忽地多了一枚金灿灿的铜钱。
下一刻金光大盛,漫天金钱呼啸而出,破入罡气之中,直抵战矛尖端。
这是他的绝学,钱能通神、财可破气,其实也是结合着空间之力使用的……要是赵长河在这看,多半又要喊一声“卧槽乾坤一掷”了……
总之那效果可比乾坤一掷不遑多让,铁木尔自命战士,还真没有见过这种莫名其妙的特殊性质,明明看着比自己弱的力量,却毫无阻碍地破入自己那无坚不摧的罡气里,“铛”地一声,钱眼恰好套在矛头尖端。瞬间有一种奇特的力量箍住了战矛,所有的罡气被憋在一个束缚空间里面,竟然突不出去!
但金钱穿透了罡气却没有完全抵消掉罡气,罡气依然冲在嬴五身上,他挥手隔了一下,整个人被冲得鲜血淋漓,向后跌退。
战矛被这么一限制,三娘的蛇鞭已经重重叠叠地困住了铁木尔,一副要生擒活捉的模样。
实则一旦真被缠实了,几条命也没了。
铁木尔罡气爆发,震开蛇鞭,玄武重拳再度到了面门,铁木尔也同样回以一拳,与三娘对冲再一起。
就在此时,另有数道矛影忽然上冲,也刺向了三娘的侧肋。正是王庭最强的几位压箱底的强者,见大汗在空中苦战,前来支援。
“轰!”两拳对冲,三娘嘴角溢出鲜血。铁木尔却明显更惨,他本来就受伤了,更想不到的是单论拳劲之烈,这看似只会缠人磨人各种守御的女人竟然比自己还刚猛!
玄武之拳,刚猛第二!
能量狂暴对冲,双方各自抛跌,数道长矛同时戳在了三娘身上,隐隐龟甲之影从身周泛起,竟没有一矛能伤到她半点汗毛。
玄武之防,天下无双。
然则铁木尔那边明明什么都没有,喷血飞跌之中心头警兆却是大起,连汗毛都悚然立了起来。
长生天秘境中盘坐的岳红翎猛地睁开了眼睛,眼中剑芒乍现。
那是她预埋在王庭附近的剑气,本来以为没有任何作用,却意外地在这里看见了如此激烈的战局。
落日西斜,剑芒暴起。
一道凄厉无比的剑光不知从哪冒了出来,直贯铁木尔后心!
铁木尔完全莫名其妙,你他妈就算是雪枭的埋伏也有迹可循吧,这是什么玩意儿?就像天边的落日阳光,正好洒在了这里,如此自然,无痕无迹,却含着致命的杀机。
他刚刚被三娘震飞喷血,哪里有能力防御这样莫名的突袭!
剑气直接贯穿后心,直入心脏,从前胸透了出来,飞散不见。
铁木尔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踉跄着转了个方向,绕开混乱的王庭,往东北遁逃,一路血洒长空。
三娘挥鞭把偷袭的王庭强者抽了个稀巴烂,自己也呕出一口血来,铁木尔确实无愧于天下第一,她的伤也很重。
转头去看嬴五,嬴五浑身浴血,索性摊开手脚躺在草原上摆烂,见三娘看过来,咧嘴一笑:“没力气了,不过没事,你男人既然控了狼居胥山,气脉流转尽在眼底,他会安排,信他就行。”
三娘辛苦地一屁股坐在远处:“这次谢了……”
嬴五微微一笑:“你我自家兄弟,说这个就没意思了……此事之后,我有事让赵长河帮忙,他会不会帮?”
三娘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
“这是怎么说话的,我对他一直是投资,投资自当是要有回报的……”
……
赵长河站在祭台上,看着上空风云变幻。
能在其中隐隐察觉到另一片苍穹,那是所谓的“长生天”,其实就是天界的一部分。
以及通过这片天穹所关联到的“道”——世界一体、天道完整的趋势。
赵长河本以为自己会感受到瞎子的存在,但没有。
当她主体不在身边时,她就不在……并不是悠悠天道,无所不在。她离这一步还有差距……她确实不是天道。
这也是赵长河第一次在看不见瞎子的时候明确知道她到底在不在……捕捉到了她的有与无。
瞎子不在身边,但她存在,在函谷。而所谓天道似乎并不存在……那是分崩离析的、构不成一个具象。但随着这场封狼居胥,那种四分五裂的感受开始渐渐弥合,有了一种趋于完整的引子。
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一种关内关外的气脉正在汇聚一体的感受,看不见摸不着,趋势终究只是一种趋势,还需要去引导和把握……但反馈十分明显。
他甚至能感受到,如果自己要取代长生天神、成为草原的信仰,应该怎么做……路径非常明确。
当然并没有必要去这么做,如果要做的话,那也不是长生天,应该是让草原共信夜帝才对。
回过神来,转头看看漫山遍野拜倒的草原精锐,赵长河长长吁了口气。
他看得见铁木尔被红翎预埋的剑气千里刺伤,这真特么天命之女,差一点点就可以叫千里之外取敌酋首级了……现在也勉强能算,铁木尔的气在这一刻完完全全被赵长河观测捕捉,只要仍在漠北,就逃不过他的追索。
还可以看见,金狼军在巴图和武维扬的追逐之下死伤狼藉,皇甫永先大部队推进,前锋已经可以看见王庭。
驰骋草原三十多年的金帐汗国宣告灭亡,再也没有悬念,剩下的是怎么收尾的问题了。
不得不说这一刻的感觉真是成就感爆炸,比什么单打独斗的胜利都要振奋人心,那是一个民族的征服,千秋功业,青史不朽。
无怪乎多少帝王致力于扩土开疆。
“情儿。”
“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他喊情儿已经如此习惯,皇甫情立于身后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他越来越高大,让人心动神驰。
真气人,明明这一仗的布置是自己安排得多,怎么总感觉还是他做的核心?谁是三军主帅啊……
赵长河正在说:“刚才话是放出去了,这些神殿护卫军我倒是感觉气散了的样子,但我很清晰地感受到外在很多部族并不服气、乃至蠢蠢欲动,四方云气都是乱的。”
皇甫情失笑:“可以想象……长期以来,受限于交通等等各方面因素,中土即使击败了草原也无法统治,最多只能羁縻宣慰,比苗疆的形态更散。在他们心里,我们终将要回去的,回去之后,他们就会有新的汗王。说不定我们击败了一直压在脑袋上的铁木尔,对有些人来说是好事,比如秃鹫猎牙。”
赵长河低声道:“所以可能要再辛苦你一阵子,率众挑几个不服的,杀鸡儆猴……也比如秃鹫猎牙。”
皇甫情微微一笑:“本来就有此意。其实他们没明白一件事……”
“嗯?”
“这次我们的战争,最关键的东西并非火炮,也不是你我的战争谋划,或者所谓气脉之流……真正最关键的是运输的变化,打破了他们的战争惯例,因此处处误判。”
“嗯。”
“但这东西不仅仅反映于战争。”皇甫情道:“在储物盒的支持之下,我们应该是可以办到在这里筑城修路,把草原直接纳入统治范畴。此前薛苍海还在说要不要转移人口去关内,我看关外人口现在就可以役使了用,不用挪来挪去了。也就是说,往常无法直接统治草原的惯例思维,也不一样了。”
赵长河点了点头:“这些我不太内行,你看着做就好。”
皇甫情举枪抱拳,行了个很认真的军礼:“此地周边,让薛苍海替你戍守。我率绍宗等轻骑西进,我需要去配合父亲围剿铁木尔的残部……如果按你所言真要有什么大部族会起幺蛾子,也只会是在那一边,这里已经废了。”
说完叹了口气,伸手整了整他染血的衣襟:“你好好在这疗伤,就不要太费神了……这一战最伤的是厉神通,第二伤的就是你自己,再不好好疗养,怕要伤到根基了。”
赵长河道:“你也带伤……”
皇甫情微微一笑:“我那点震伤没什么的……你要帮我疗伤的话,那就……”
她转头四周看了一眼,看见一群呆愣愣的血神教徒,和漫山遍野的神殿护卫军。凤目里有了些睥睨的骄傲,忽地伸手拥着赵长河的脖子:“吻我一下。”
赵长河从善如流地拥着她的纤腰,冰冷的战甲触感在此刻给了更奇特的体验,恶狠狠地吻了下去。
在狼居胥的山巅,落日西斜,风起云动。
主帅没戴头盔,随意扎的马尾高扬着,与心爱的男人在这座被征服的山巅拥吻。风吹高了她的马尾,也吹拂着她的火红披风,冰冷的战甲勾勒着美好的曲线,一柄长枪立在身边,枪头红缨如火飘拂。
双方兵马抬头仰望,各自心中五味杂陈。
良久,皇甫情推开男人,拔出了长枪,转头下山:“你们神殿,谁能说话?”
有老萨满轻轻抬首:“大帅……”
“不用多言,若是愿降,伤者疗养,能动的随我出征,本帅需要你们萨满随行宣慰劝告。”
“……是。”
“血神教部留守圣山,看押俘虏,守护你们的圣子……其余三军,随我西行!”
赵长河目送皇甫情率众下山。薛苍海的大嗓门在驱使神殿伤患,赶到山腰搭帐篷驻扎,山巅之上再度变得冷清,岳红翎此时才慢慢从秘境里走了出来,站在身边歪头看他。
赵长河道:“千里之外取敌酋首级的感觉如何?”
“没成功呢。”岳红翎有些遗憾。
“差不多了……”赵长河失笑:“你还说预埋剑气没用上,我就觉得你简直是上苍气运之所钟。”
“这说的难道不是你?”
“我啊?我的气运集中体现于,得到了你。”
岳红翎哑然失笑。
赵长河道:“刚才怎么躲里面不出来?”
“朱雀姐姐是主帅,我就不出来和她抢戏了。”岳红翎促狭地笑笑:“现在多好,你我并肩。”
赵长河一时没说什么,两人并肩站在山巅看向远方的云海。
黄昏的云海,橙红苍茫,很是壮观。落日的余晖从云层中透出来,洒在他们身上,映得有些朦胧的光晕。远处有河,落日晚霞映照其中,一片粼粼,孤鹜掠过,转瞬渺然。
山下的薛苍海举头望去,迎光只能看见两个黑影,举目灿然,景色很好看。
两个人影越靠越近,岳红翎轻轻靠在赵长河的肩头,低声道:“这晚霞,就是我出嫁的霞帔。”
赵长河转头看她。
岳红翎没有抬头,脸上难得地有了点红晕:“你之前说了的……你不找我师父提亲,就该在这狼居胥山巅向天地提亲。你我仗剑携手、策马黄沙的缘法,就在这一刻结成了画带。这落霞孤鹜映照长河的盛景,便是你我的花烛。敌酋之血,便是你我的合卺酒。”
赵长河转身挑起她的下巴,低声问:“那……你要叫我什么?”
他日江湖相遇,你要叫我什么?
岳红翎抬头看了他好久好久,眼里波光粼粼:“夫君。”
在这次襄阳重逢之后,岳红翎一直没有再提离开独闯天涯的事情,始终跟在赵长河身边。但从那时候开始,她的光芒似乎就开始渐渐消退,从天际那一抹最灿烂的霞光,收入云层之中,溶于长空之内,默默地注视着世间的变化,挥出的都是辅助的剑,成为阵法之中的一环。
世上很多人、包括赵长河与岳红翎自己在内,都会在想,这是否并不适合她,是不是早晚有一天,她还会自己出于天涯。
然而并没有。
她终究是她,便是只做阵法的一环,依然能发挥出最不一样的作用,身虽有限,而此剑无涯。
区别只是,当时剑光璀璨,却禹禹独行在大漠风沙,此刻剑光敛于鞘中,却心境宁和,如此安详。
那是游子有了家。
“总是要有个家的。”她很是大方地拉着赵长河的手,转身向秘境走去:“虽然我早被你吃干抹净了……但我仍然觉得,这才是你我的洞房。”
赵长河也道:“我也觉得,虽然好像什么都做过,可直到现在,我才得到了你。”
岳红翎轻笑:“是夫君应得的。”
长生天神的聚灵阵法,虽然被挑走了一枚血煞宝石,那只是磨砺气血与杀机之用,整体的聚灵效果还在,略作修缮就能用。
四处宝光璀璨,构建成了一个云蒸雾绕的独立空间。
岳红翎拉着赵长河的手款款入内,周边云霞遮蔽,犹如纱帘。
太阳彻底落山,山巅一片寂然。
她第一次主动地解开赵长河的衣裳,轻轻抚摸着雷霆烙印在上面的伤痕,低声道:“我助夫君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