觐见之处还是在乾元殿中,不过却非是乾元殿正殿,而是在后殿。
刚到乾元殿的时候,还碰到了太子李全寿,这位太子殿下从乾元殿中大步而出,毫不遮掩的露出满脸的怒气,见到赵石的时候愣了愣,看上去想要说话,但估计是情绪极其恶劣,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向赵石点头示意了一下,就拂袖而去了。
不用问,是在乾元殿中受了气,至于受了谁的气,那还用猜吗?如今敢给大秦太子气受的,也就那么几个,这里又是乾元殿,还能有哪个?
不过令赵石有些诧异的是,看样子真的是气急了,已经达到了怒火中烧的地步,不然以如今太子李全寿的城府,断不会表现的如此明显,当世就讲究一个严父孝子,父亲斥责儿子,那是天经地义,可以说是大骂随心,谁也不会说什么,但儿子要敢反抗,就叫一个忤逆,乃纲常之大忌,平民百姓都是如此,就更不要说说皇家了,中间还要多出一个君臣之义来,然后才能轮到父子如何如何,又可谓是天下典范,所以更容不得太子放肆。
而现在瞧李全寿的样子,却是根本顾不得这些了,说明事情绝对不小,如果没猜错的话,照太子李全寿的性子,如今能让李全寿无法容忍的,也就是那么几件事,一个便是储君之位,已为储君,就不能容旁人有半点觊觎,碰触到这个,即便是父子,也没情面可讲。
另外一个可能就是家事了,如今陛下与皇后不合,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至于为什么不合,赵石知道一些,但这种事,过过耳朵也就罢了,若是当真,可也就白在官场历练了这许多年。
不过听到这事,心里难免也有些唏嘘,毕竟在景王府呆过些日子,那时当今皇帝陛下还只是个闲散之人,上面两个哥哥都不简单,在朝野上根本没他说话的份儿,而那时,景王府中的女主人却是持家有道,很有手段……气节的一个女子,而那时景王对自己的王妃也是敬重有加,恩爱的很。
谁知一旦登基,就成了另外一番模样,平常百姓人家还讲究一个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呢,皇家却是这般,赵石每每想到此处,虽然自家道德底线也很值得怀疑,但多少也生出些不耻来的。
所以说啊,权势这个东西之余男人,实在可以说是一把双刃剑,驾驭的好了,自然无往而不利,但稍一不慎,就可能伤人伤己……
胡乱想着,不知不觉间,已经绕过了乾元殿正殿,往后面去了。
这里赵石还真没来过,要说,依他现在对大秦建筑的了解,一般宫殿之类的,后殿都是供人休憩之所在,乾元殿这里其实也不例外,乾元殿后殿确实是景帝处置政事累的时候,小憩或者过夜的地方。
其实也没什么好瞧的,皇帝老子睡觉的地方也比旁人的正宅强,里里外外的,也不知分作了多少房间屋舍,而到了这里,左右不时的瞄着,赵石不乏恶意的想,那会儿正德皇帝驾崩的时候据说就在此处,一代代下来,这里也不知飘荡着多少皇帝的魂魄,如果真有阳间阴世的话,以这些皇帝对于权势的极端渴望,肯定一个个都得化作厉鬼,也亏后来的皇帝们还能如此安然的在这里住下去……
当然,这都是臆想罢了,现在的皇帝陛下已经登基近十个年头了,也没见怎么着,所以说啊,那些鬼啊神啊的,终归都是无稽之谈罢了,而这世间之上,最可怕的永远也不是人们杜撰出来的这些鬼神之属,而是那不可测度的人心……
见到景帝的时候,皇帝陛下正披着一件外袍,俯首于案,瞧着什么。
“臣参见陛下。”赵石熟门熟路的行礼,也许是在内殿寝居之所的缘故,皇帝陛下今天的穿着很随意,让他看上去少了几分威严肃穆,但拧紧的眉头会告诉所有人,现在皇帝陛下的心情很不好。
景帝随意的摆了摆手,头也没抬的道了一声,“平身,看茶……”
随即又招了招手,示意赵石上前。
赵石下意识的瞥了几眼这里的环境,地方很是不小,摆设什么的也没的说,反正自己那得胜伯府好像是没的比,但明显,这里还不是皇帝陛下安寝的地方,应该更在里面一些才是,这里更像是会客的所在,如果这位陛下愿意,完全可以将人请到这里来宴饮作乐……
不过来到书案之前,低头望去,赵石嘴角微不可见的翘了起来。
这是一副山川地图,秦川,蜀中,宛洛,河中,河北,两淮,江南,尽皆历历在目,只是沿着故长城为界,北方草原那里还是一片空白,显然,大秦的坐探们还没有到达那么远的地方。
这张山川图鉴虽然无法与后世相比,但看上去已经比当初看到的那些强的多了。
他在国武监也在进行着这方面人才的培养,但可惜的是,人手不足,最多教教生员怎么绘制这些图鉴,或者怎么观瞧使用,但要想实践,却有着太多的困难,所以进展也不是很大,至于海图,那就更不用说了,赵石都怀疑,当世是否有哪个地方,能找到海图来瞧瞧的,而位居内陆深处的大秦,就不用说了。
这张山川图鉴显然已经制作了不少时日,纸张看上去有些泛黄,有些地方一看就知道是新近标上去的,更是不知道,此图是何时开始制作,又能在哪一天完成,不过却能清楚的看清,眼前这位大秦皇帝陛下的野心和志向的。
也不用赵石多想,半晌过后,皇帝陛下幽幽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此图绘制已有八年矣,所耗人力物力无数……可惜,到了如今,也不过如此罢了……”
说到这里,露出苦笑,“此图全貌,如今除了朕,你是第二个能得见此图之人……当初你便与朕说,应派人前往各处,绘制山川地理,如今朕作了,然,秦川,蜀地也就罢了,其他各处,远隔千山万水,也不知能当得几分真,你既去过河中,又到过塞外,仔细瞧瞧,可还有甚疏漏之处?”
这下轮到赵石挠头了,看地图他还行,简略的绘制一下也是无妨,但如此落后的手段,他真的是无能为力,他走过的地方,岂止那么一点?但要说轮廓,当世自无人能及,但细致到点上,就一塌糊涂了的。
再则说了,这地图上府县的名字他都不认识,除了那些名山大川之外,其他真的是陌生的很,哪里还能挑出什么毛病来?
遂老老实实的摇头,“陛下宣臣来,是为了这个?那可找错人了,臣一介武夫,哪里懂得这个?陛下还不如召工部的几位大人进宫来的合适些……”
估计是觉着自己想的确实有些不靠谱,景帝笑着摇了摇头,可以瞧的出来,今日景帝兴致真的不高,眉头一直锁着,脸色沉郁,不过刚见了太子李全寿的赵石也是明白,肯定是父子两人有了什么争执,李全寿那般的愤怒,而景帝心里估计也不高兴着呢。
“前岁后周摄政王赵乾殁,其孙赵彦继之……朕本以为后周朝堂要经一番动荡,不过现在看来,好像有些出入……而今后周临兵江上,整装待发,南唐时节已经到了长安,欲请我大秦发兵,以解南唐之危……想来后周的使者也快到了……”
“朕召人议了议,几位卿家都以为,长安之盟定了不过六年,若是发兵,难免有背信弃义之嫌,而南唐与后周相持多年,后周兵锋再利,须臾之间,也南成事,所以应该暂且静观其变……”
说到这里,景帝颇有些沉重的语气中带出了嘲讽,接着道:“朕却是没想到,那摄政王继任不过年余,便要行此大事……后周赵氏,果是非同寻常……朕召你前来,就是想听听你又怎么看?
无须顾忌什么,这殿内就你我君臣二人,如当年巩义陋舍之内那般,畅所欲言便是……”
赵石先是吃了一惊,这事自己可真还没有听说,应该是皇帝陛下下了严令,不得外传的缘故。
接着心里便是一热,等了好几年了,机会终于是来了,可以想见的,一旦战事开始,绝对不会如蜀中之战那般,局限于一地,因为大秦东面,既有后周,也有金国,可以说牵一发而动全身。
显然,景帝心里也犹疑的很,这里忌讳的自然不会是什么长安之盟,而是后周与金国之间的盟约,一旦伐周,则金国又将如何,就很难预料。
再有一个,大秦上下估摸着也是让平蜀之战里面的波折给弄怕了,不敢轻易兴兵,所以才有了静观其变之议。
按捺住心里微微的激动,想了想前后首尾,再细细观察了一下景帝的神色,心中已经有些谱了,这才躬身道:“陛下已然心有定计,又何必问计于臣?”
景帝愣了片刻,目注赵石便笑了起来,点头道:“你可是越来越长进了,朕心里想什么,却是瞒不过你,不愧咱们君臣一场,满朝上下,也只你明白朕的心意……不错,朕已有意起兵……若赵乾还在,其人老谋深算,又深谙用人之道,朕还顾忌三分,但如今赵氏小儿当政,不知勤修内政,稳固权位,却冒然兴兵南去……此正我大秦实乃天赐良机,朕又岂能错过?”
景帝在殿中急走了几步,虽然脸上没露出多少激动之色,但显然心中却非是如此,他微扬着头,一双眼睛亮的让人不敢逼视,也不知望向了何处,仿佛欲看穿这楼宇河山,直望向不可知之地……
“朕只是在犹豫……你来看……”重又回到书案之后,指点着两处地方,重重的敲击了几下,喃喃道:“是这里,还是这里?”
赵石凝神看去,却是明白了景帝到底在犹豫什么,一处洛阳,一处河中,分属后周,金国,地方虽近,但意义却完全不同。
“你说,先取何处为上?”
赵石眯着眼睛,能参与进这样的大事当中,是对权势的最好肯定,想了想,他也不犹豫,而是反问了一句,“臣想问陛下,此战若起,先攻洛阳,陛下是想尽取中原,还是只得洛阳便罢?
若兴兵于河中,陛下想只取河中,还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