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机会对于杜橓卿来说太重要了,从军十数载,一步步走到今日地位,虽然无论旁人还是自己,都知道前程可期……
但他和木华黎,种怀玉这样的军中大将到底不同,这两位同窗只需率杀敌,军功自然而然便是他们的晋身之阶。
而他杜橓卿嘛,说句不好听的话,如今军功于他来说,却已无多大助益,是的,他来到了一个比较尴尬的时候。
之前也说了,他的职位,决定了他的前程,若想更进一步,而且能很快站稳脚跟,只能是文职。
不过说起来,到了他这个地位品级,前面可供选择的余地反而不如以前多了,这个没什么奇怪的,越到上面,位子越少,选择余地自然也就少了。
他之前也有过计较,无非两条路罢了,一内一外,在外,若不能任上一任布政使,其他的职位自然也就没太大意思。
而一旦回京任职,可选择的职位到了多了起来,但……在外奔波这些年,反而对回京任职有了些畏惧之心,要知道,长安之乱才过去了几年?
身为大将军心腹,回京任职得受多少诘难,又得忍受怎样的排挤?那样的话,反而不如留在军中来的舒坦。
实际上,这是许多从军多年的将军们常见的心态,和偏于直爽的军人们打交道惯了,再与朝中大臣们勾心斗角,力不从心不说,也会感到分外憋闷腻歪,一旦久了,多数都要犯下这样那样的错失,让人轻易抓住把柄,下场自不必提。
这样的事情自古以来便不鲜见,像不久之前的长安之乱,实际上就是其中的一个缩影,玩心眼玩不过,那就用刀子说话。
要不怎么说呢,胆大妄为的将军们多为乱事之源,当然,这些都是文人们的责难言辞罢了,事实上,将军们领兵为乱,除了少数几个枭雄之辈,多数却都是文臣们措置失当,逼迫出来的……
废话少说,心念电转,杜橓卿已经理出了一些头绪。
其实,也不容他再多想什么,他只需明白,今日的机会,可谓是稍纵即逝,也许几句话,就能决定他之后数十年之荣辱,他本就是大将军心腹,又有师生之谊,在这样一个时候,若再左右旁顾,犹豫不决,不定便失了大帅信重。
一旦让大帅心中不喜……想到这个,杜橓卿后背颇然便冒出了冷汗。
此时,他再无犹豫,立即起身肃容道:“学生之所以有今日,全乃大帅所赐,学生肝脑涂地,也难报大帅恩情于万一……之后如何,学生所思所想都不要紧,最紧要的是,大帅想学生如何,学生便如何。”
赵石目光闪动了一下,随即便是一笑,轻轻拍了拍桌案,“既然没想好,就回去好好想想……好了,下去梳洗一下,过后军议,不要来的晚了……再有,今晚你那里还得辛苦一番,将带来的人马整理好了,交给张峰聚所部看守。”
“遵令……”
虽然心乱如麻,但杜橓卿还是没有忘了自己此行的另外一个目的,只是现在他有些犹豫了,不过他略微停顿了一下,还是开了口。
“大帅,秦川北路典农使张大人随军到了,他想求见大帅,请学生代为引见……”
秦川北路典农使张贤,虽然和西北张氏接触并不多,但赵石与张峰聚乃是结义兄弟,对西北张氏的一些人物还是有所了解的。
如今的西北张氏比起二十多年前来,可要膨胀太多了,即便张祖缠绵病榻,应该是不久于人世了,但西北张家已经成为当今西北第一等的官宦豪族,这个是毫无疑问的。
以赵石听闻来的消息,现在西北张氏主事的应该是,张峰聚的三叔延州指挥副使,掌伐夏右路军粮草辎重事的张承,而这位秦川北路典农使张贤,则是张祖嫡次子,张峰聚要唤其为二叔。
加上张峰聚,也就是如今西北张氏最杰出的三位人物了。
典农使,已经是正五品的高官,说起来,张贤升任典农使,也还和长安之乱有着关联,主要是皇帝陛下为酬西北张氏从龙之功,不但许了张承延州指挥副使之职,还顺带给了世代从军的张家另外一条出路。
当然,这里面还有掣肘延州指挥使,大将军折汇的意思在里面。
而典农使这个职位,在布政使辖下,但劝助农桑,修路挖渠,丈量田亩,分发农具耕牛,甚至于粮草转运,税赋收取等朝廷大事上,都少不得要牵扯其中。
这是一个看似职权不太大,却又与国朝重事,农业,息息相关的职位,做的好了,自然有朝廷褒奖,官路亨通,做的不好,也有布政使衙门以及地方正官分担责任,实实在在是官员熬资历的美差……
不过不管怎么说,如今西北延州边地,没有谁的风头能盖过西北张家了,这是大秦新晋的地方豪族,如此经营下去,未必会比河内韩氏差了才对。
只是这样一个时节找上门来……而且,张峰聚乃他的结义兄弟,又身在军中,不经过张峰聚之口,便直接来此拜见,其中关节,实在耐人寻味。
再加上,张峰聚每次提及西北张氏,也不过是说说那位老爷子罢了,其他人都是绝口不提,赵石也明白,像西北张氏那样的大族,乱七八糟的事情绝对不少,而张峰聚一直在外征战,与族人的关系多有疏远也是难免,说不定,还有间隙生出来。
赵石沉思了片刻,再瞅向杜橓卿的时候,目光中便多了几分锐利……
没等赵石说话,杜橓卿脑门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心道,这才是无妄之灾,要知道,典农使衙门本就有权干涉粮草转运事,而且,这位张大人还出身西北张氏,是大帅义弟张将军的叔父。
这样的人既然开了口,于公于私,他哪里能随意推脱?
不过,不管这些能不能宣之于口,他之前的犹豫确实是有道理的,这里面也确实有些不妥当之处,那么他就必须做出解释了,把自己先摘出来为上,这样的事情,他可不想牵扯进去。
“大帅,张大人押运粮草而来……又说张将军那里军务繁忙……便请学生直接禀报一声……学生想着,也不是什么大事……如果……学生去回了他便是……”
赵石想了想,垂下眼睑,漫不经心的挥了挥手,“还有些空闲工夫,让他直接过来吧,以后行事谨慎些,遇事多动动心思,不然今后如何让人放心交之以重任?”
“是,学生今后定谨记大帅教诲。”
退出大帐,外面的风一吹,杜橓卿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头脑这才清楚了不少,跟守在帐外的程书奇微微抱拳示意,带着亲兵便匆匆离开了中军大帐所在。
回到自己营地的一路上,杜橓卿满脑门的官司,只是略微想想,就将张贤张大人抛在了脑后,西北张氏再怎么显赫,与他也无关碍,他现在要琢磨的是,大帅到底是什么意思?,是已经安排好了,还是临时起意,之后大帅再行问起,自己又该怎么回答?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没有任何的答案……
甚至于,他都想着是不是跟程书奇探问一下,大帅如今的脾性,但随即,他就将这个颇有诱惑力,却十分的不靠谱的想法抛到了九霄云外。
到了此时,他才有些感慨,要说这些年,他都在大帅麾下任职,远也没远到哪里去,但他怎么就一门心思的那些繁杂事宜之上,反而没想到在大帅身边多呆些日子?不然的话,也不用这样费尽心思的揣摩大帅心意了。
回到营地,忙起来心思也就少了,多少事等着他呢,一边询问安营事宜,一边随口处置,连梳洗都是在巡营当中完成,当然,他也没忘了命人将典农使大人请过来。
不过这一次,态度可就冷淡的多了,只是告之,大帅命其立即前去中军大帐,之后便以军务繁忙为由,匆匆他去了……
典农使张贤虽然出身于世代从军的西北将门,但他和他大哥都差不多,并不以弓马见长,这一路辛劳下来,可谓是筋酸骨软,若非有大事压在肩头,说什么他也不会亲自来到这风沙狂野之地。
他本想着休息一日,缓一缓身子骨,然后再去见那位声名赫赫的大将军,没想到的是,到这里的第一日,便能得了召见。
心中亦惊亦喜,也没怎么琢磨这位杜大人的姿态,只是心里有些暗闹,这位杜大人做事太过粗疏,竟然没跟他说说,大将军的原话是怎么说的,心情又是如何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