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景清一直到晌午时才醒,睁开眼睛时,书童正拿着一罐药膏往床边走,看到他睁开眼睛还吓了一跳。
“世、世子,您醒啦?”书童连忙上前。
祁景清捏了捏眉心,在他的搀扶下坐起身来,动作之间衣襟不经意散开些许,露出消瘦的胸膛。
“拿的什么?”他问。
书童闻言,忙将小药罐呈上:“这个吗?是紫草膏,止痒消肿的东西,也不知这大冬天的哪来这么多蚊虫,竟将世子身上咬得没一处好地方。”
祁景清顿了顿,一低头便看到身上的点点红痕,想起昨夜之事,他脸上浮起一层薄红。
书童还在嘟囔:“都是奴才不好,奴才若是能更细心些,世子也不必被咬了,您昨晚过得应该很辛苦吧,也难怪今早迟迟不醒……”
祁景清轻咳一声,接过他手中药罐:“我自己来就好,你出去吧。”
“……您生奴才的气了?”书童大受打击。
祁景清:“当然不是。”
书童:“那您不肯让奴才服侍。”
“倒不是不让你服侍……”只是怕你再服侍下去,会发现他身上又何止这些。
祁景清无言许久,只得说了实话:“昨夜……殿下来过。”
书童:“……什么?”
“殿下来过。”祁景清重复一句。
书童并非什么都不懂,怔怔与祁景清对视一会儿后,突然闹了个大红脸:“那那那您应该用不着这东西……”
他慌乱将药膏抢走,下意识转身离开,转到一半又转了回来,“奴才叫些热水来,服侍您沐浴吧。”
“好。”都已经告诉他了,也就没必要忸怩了,祁景清答应一声,两人一对视,各自闹个脸红。
书童动作一向麻利,不出片刻便叫人将水送来了,为了避免其他人知晓昨夜的事,他特意将下人遣出去,自己挽起袖子亲自服侍。
当祁景清将衣衫褪尽,书童瞧见他身上的道道痕迹和牙印后,不由得抽了一口冷气:“这……这殿下未免太不知轻重了些,怎么能将您伤成这样。”
“是我要她这么做的,”祁景清一侧眸,能清楚地从铜镜中看到自己身上的痕迹,“我喜欢她如此对我。”
书童不懂,但大为震撼。
震撼之后,他还是要操心一下:“您受得住吗?”
“自然,”祁景清缓步朝浴桶走去,“纵然我会失了分寸,但殿下一向是有分寸的。”
书童的嘴角抽了抽,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大约是知道将人折腾得太过,当天晚上,冯乐真便来赔罪了。
祁景清陪父母说会儿话后回到寝房,就看到她正坐在桌前喝茶,旁边书童低眉顺眼,双手捧着一盘糕点。
祁景清失笑:“我这儿是什么无人之境吗,殿下怎么还自由进出起来了?”
“不想本宫来?”冯乐真反问。
祁景清:“巴不得殿下日日都来。”
书童识趣离开,关上门后吩咐院里下人不得再打扰。
屋子里,冯乐真朝祁景清伸出手,祁景清笑笑,拄着拐走到她面前蹲下,用脸蹭了蹭她的手心。
“身子好些没?”冯乐真问。
祁景清一顿,答:“腰还有些酸。”
“本宫昨晚过分了,”冯乐真叹气,“不该胡来的。”
“殿下不胡来,我才要生气。”他静静看着冯乐真。
明明是一双不沾人间烟火的清冷眼眸,如今却染上一层祸国殃民的温度,叫人觉得溺死在里头才甘愿。
冯乐真自认定力还算可以,可每每遇上他,便总是心生动摇。
“……不行,”她深吸一口气,勉强清醒了些,“今晚只能睡觉,别的什么都不可以做。”
祁景清失笑:“我听殿下的。”
冯乐真笑着摸摸他的脸。
除夕一过,元宵节也转眼就到,营关这边该做的账都已经做完,该结的款也已经结清,沈随年便向冯乐真提了要走的事。
冯乐真微微一顿:“那随风……”
“自然也是要走的,再过几日便是立春了,往年这个时候他已经开始出门游历,今年也不知会去什么地方。”沈随年笑呵呵道。
冯乐真垂眸:“挺好。”
“是啊,挺好,”沈随年感慨,“像殿下与草民这样的人,世间万物都能手到擒来,唯独一样东西,却是这辈子都摸不着的,那便是自由,好在有随风在,他可以替我与殿下去看秀丽山河,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活一个与咱们全然不同的人生。”
冯乐真唇角翘起一点弧度:“大郎不必刻意点本宫,本宫当初既然放他走了,就不会出尔反尔再将他囿于身边。”
“草民不敢。”沈随年抬手行礼。
冯乐真无所谓地扫了他一眼:“何时走?”
“明日吧。”沈随年回答。
冯乐真:“随风呢?明日就要离开,他不来与本宫道个别?”
“他眼下正在镇边侯府,想来给世子爷请过平安脉后,便会来寻殿下了。”沈随年回答。
冯乐真点了点头:“那本宫便等着。”
沈随年应了一声,抬头看向窗外风景。
过完了年,天气也没有暖和多少,厚重的积雪下,枯枝张牙舞爪,没有半分生机。
侯府之中,听到沈随风来了的消息后,祁景清神色淡定地修剪窗边盆栽:“不见。”
“……世子,沈大夫都特意来了,您还是见见吧。”书童一脸为难,“您不是经常不舒服么,让他给您瞧瞧,再开些药,说不定就治好了。”
祁景清还是那句话:“不见。”
书童还欲再劝,屋外突然传来一道轻嗤:“你说不见就不见?”
祁景清头也不回,继续修剪盆栽:“沈大夫何时学会不请自来了?”
“你以为我想来?”沈随风扫了他一眼,淡定倒了杯茶慢慢品,“若非一早就答应了殿下,我才不来。”
“原来是为了殿下。”祁景清放下剪刀,转身到他对面坐下。
沈随风眉头微扬:“面无血色,眼下泛青,都这副德行了还不看大夫?”
“我这副德行,大夫治不了。”祁景清说着,抬手之间衣领浮动,露出了点点红痕,“殿下倒是能治,想来她多节制几日,我便恢复了。”
沈随风唇角的笑意淡去。
祁景清拿起茶壶,将他的杯子添满,又将壶放在了桌子上。
“慢走,不送。”祁景清扬起唇角。
沈随风定定与他对视许久,在他快要别开视线时嘲讽一笑:“祁景清,有意思吗?”
祁景清眼神微动。
“我似乎没得罪你吧?你何至于如此针对我?”沈随风抱臂,俨然要问个清楚。
祁景清沉默一瞬:“没有针对你。”
“没针对我,为何不让我诊治?”沈随风眼神泛冷,“若说是介意我与殿下的过去,如今在她身边的人是你,借着她的欢喜耀武扬威的也是你,你已经大获全胜,又何必在意我这个淘汰出局的人?”
书童连忙解释:“沈大夫您别介意,我们世子不是那个意思……”
“你先出去。”祁景清打断。
书童:“世子……”
“出去。”祁景清蹙眉。
书童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终还是愁眉苦脸地出门去了。
屋子里只剩两个人了,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
许久,祁景清才缓缓开口:“我并非针对你,起初不让你诊治,是因为心中亏欠……”
“亏欠什么?”沈随风烦躁时,言语总是刻薄,“觉得自己跟了殿下,就对不起我了?大可不必,说句难听的,你倒是想对不起我,可惜我走了将近一年,殿下才接纳你,你少来自说自话。”
“你说得对,后来我仔细想想,的确是这个道理。”祁景清表示认同。
沈随风噎了一下,淡声问:“你既然想明白了,为何还不肯让我医治?”
“因为不想,”祁景清看向他,“我自己的身体,我比谁都清楚,不需要你再来确认。”
沈随风觉得荒唐:“你在说什么蠢话,你是大夫吗?”
“不是,但也不想让你医。”祁景清又一次拒绝。
泥人也有三分火气,更何况沈随风不是个能忍的主儿,他当即冷着脸往外走,走到一半又回头:“我屡次三番地来,一是因为殿下相请,二是因为曾答应师父要为你医治,既然你如此不乐意,那日后我不会再来,你好自为之。”
说罢,他转身离去,祁景清看着他越走越远的背影,心口突然一阵绞痛。
书童一直在门外候着,看到沈随风怒气冲冲地出来,便知道这俩人谈崩了,赶紧跟上解释:“沈大夫您别介意,您知道的,我们世子一向好脾气,如今这么反常肯定是有他的原因,您……”
沈随风冷着脸,半点不理会他。
书童不敢拦他,只好跑回屋里去找祁景清,想让他出来跟沈随风服个软。
沈随风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快走到门口时,主寝内突然传来书童凄厉的一声叫:“世子!”
他脚步猛地一停,暗骂一声该死,又急匆匆折回去了。
“世子,您怎么了世子?”书童抱着祁景清,急得眼睛都红了。
沈随风一进门,就看到书童坐在桌边的地上,怀里的祁景清呼吸急促,瞳孔也有些涣散。
他神情微变,当即大步上前,抽出几根银针封闭住祁景清将近十处穴位,正要为他诊脉时,祁景清似乎清醒了些,抬手便要拒绝。
可惜他那点力道实在微不足道,沈随风反手便扣在了他的脉搏上。
屋子里倏然静了下来,只余书童克制恐惧的抽泣,以及祁景清轻微而急促的呼吸声。
许久,沈随风怔怔抬头,祁景清无奈一笑:“我说了,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不需要你再来确认。”
沈随风看着他憔悴的眉眼,嗓子犹如被攥住一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