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陈尽安独坐窗前,屋子里没有点灯,入目可及皆是漆黑。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闪过一道人影:“将军,宫里消停了,查来查去也没查出什么,最后只发落了几个宫人。”
“长公主府呢?”黑暗中,陈尽安声音有些轻。
“傅知弦似乎已经苏醒。”
“知道了。”
人影离开,又变成了他一个人,再过一个时辰就是早朝时间,不出意外的话,等早朝之后冯稷就会召他进宫了,说不定还要他亲自来查殿下是如何自由进出皇宫的。
殿下……
直到殿下将傅知弦带走,他才明白傅知弦给自己下的套是什么,但他不后悔抓了傅知弦,也不后悔动手杀他,唯一后悔的就是动作没有更快一些,在殿下到来之前彻底了结他。
等天一亮,还有许多事要他善后,他不能再胡思乱想,要尽快休息一下,才能保持头脑清明。陈尽安缓缓呼出一口热气,倒在床上强迫自己睡了过去。
长公主将傅大人从牢房抢走、又与前来要人的禁军大打出手的事,一夜之间便传遍了大街小巷,奇怪的是皇上并没有太大反应,甚至直接无视了这件事,一时间百姓津津乐道,有说傅知弦本无罪,是皇上不想他与殿下和好才故意抓他的,有说长公主目无王法,连戴罪之人都敢强抢的,也有说皇上是感念皇姐和傅大人情深,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他们的。
不过后一种说法直接被否决了,毕竟皇上昔日曾谋害过长公主,虽然都说是因为奸佞挑唆,可谁家好弟弟会被人挑唆两句,就去害自己唯一的姐姐啊!
总之街上传什么的都有,京都城也因为冯乐真的归来彻底热闹起来。
余守早已过了花甲之年,早就过了喜欢热闹的年纪,偏偏外孙女的这些风流韵事,一件一件地传到他这里,让他想不热闹都不行。
就这么听了两天流言,冯乐真还没有登门请安的意思,他终于沉不住气了,亲自去了长公主府一趟。
他到长公主府时,冯乐真正在伺候她新得的两盆菊花,瞧见余守来了,还大方表示:“我这两盆花是刑部尚书所赠,外祖若是喜欢,待会儿回去的时候我叫人给您带上。”
“刑部尚书赵晨?”余守眯了眯眼,“他可是个清流,如今也来给长公主殿下送礼了?长公主殿下果然好本事。”
冯乐真笑笑:“花不是什么名贵的好花,却侍弄得用心,开得也漂亮,外祖觉得呢?”
余守扫了一眼开得热烈的菊花,淡淡道:“我这次来,可不是为了与你讨论菊花的。”
“外祖想问我抗旨不尊的事?”冯乐真将铲子交给花匠,起身随余守一起往厅内走。
余守冷哼一声:“你少糊弄我,除了抗旨不尊,你还做了什么?”
“外祖知道我深夜进宫的事了?”冯乐真笑了一声,“您还真是耳目聪明,什么事都瞒不过您。”
“此事又何止我一人知道,只怕整个京都城的权贵都知晓了,”余守眉头紧皱,“你平日也算冷静自持,如今怎么会为了一个傅知弦就闹出这么大阵仗?”
“冲冠一怒为红颜,难道不是佳话?”冯乐真笑着反问。
“乐真。”余守停下脚步,不悦与她对视。
冯乐真只要也停下,叹了声气道:“我并非冲动行事。”
余守眉头紧皱。
“从我进京那一刻起,大乾就注定是我的囊中之物了,可惜咱们的皇上,似乎还没有认清形势,还敢处处挑衅于我,我也只好做点什么提醒提醒他了。”冯乐真唇角含笑,眼底却一片冰冷。
余守不认同:“不是说好徐徐图之,你这么做,就不怕他兔子急了也咬人?”
“想咬人,也得牙口好才行。”冯乐真摊手。
余守不懂她的意思,但见她胸有成竹,便没有再问,只是提醒一句:“他经此一事,必然大受打击,你……你近日小心些,仔细他再使出什么阴狠的手段。”
“那我可真是求之不得了。”冯乐真浅笑。
余守一愣,对上她的视线后才反应过来,连冯稷后续会有的反击,她都已经算到了。
她需要冯稷又一次剧烈的反击,才能名正言顺地将他从那个位置上驱逐。
昨夜根本不是什么冲冠一怒为红颜,不管是抗旨不尊,还是和禁军大打出手,甚至后来突然进宫,都是她一步步算计好的。
傅知弦生死未卜命悬一线,她还能心思缜密地想到这些……余守突然意识到,时隔四年,他这个外孙女早已经成为一个合格的当权者。
两人无声对视片刻,余守轻咳一声:“既然你都想好了,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说罢,他直接转身离开。
本来还想带他去正厅坐坐的冯乐真一脸不解:“外祖,不留下喝杯茶吗?”
“你长公主府的茶有什么好喝的,我回去喝!”余守头也不回道。
冯乐真笑笑,却还是去了正厅,秦婉果然已经备好了热茶。
“好喝,还是婉婉泡的茶合本宫口味。”冯乐真抿了一口,还不忘夸夸自己的管事。
秦婉笑笑,还没来得及说话,花匠就急匆匆跑进来了。
“放肆,匆匆忙忙像什么样子。”秦婉顿时不悦。
花匠却顾不上她的训斥,苦着脸告诉冯乐真:“殿下不好了,余大人非要那两盆菊花,现在已经搬上马车了!”
冯乐真微微一怔,失笑:“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跟个小孩似的。”
她抬眸看向花匠,“他既然喜欢,让他搬就是。”
“是……”花匠见她允许,默默松了口气。
打发了花匠,冯乐真又问:“傅知弦这两日如何了?”
“回殿下,精神好了许多,但不肯吃饭,说本就躺在床上不动,若再多吃点……身子都要不好看了。”秦婉说到最后一句时,嘴角抽了抽。
冯乐真也是无语,沉默半晌后道:“饿死他算了。”
秦婉笑了一声。
“现在是谁在照顾他?”冯乐真又问。
秦婉:“平日是范公公,但他时不时就将阿叶叫去,说见不着殿下,至少要同阿叶说说话,扰得阿叶不胜其烦,要不是顾及他还伤着,只怕真要动手了。”
冯乐真想到那画面,唇角不由得勾起一点弧度。
秦婉看着她唇角的笑意,静了静后突然道:“傅大人这次当真是下了极大的决心。”
冯乐真眼眸微动,平静看向她。
“……奴婢无心管殿下的私事,只是如今实在不知该如何以什么态度对待傅大人,还望殿下指点一二。”秦婉垂下眼眸。
冯乐真却久久不语。
秦婉心里有些没底,正以为自己说错话想道歉时,冯乐真轻轻叹了声气:“仔细照顾着,我过两日就去看他了。”
“……是。”
冯乐真放下茶杯,起身走到门外,一抬头便看到了前方高高的砖墙。
那一道砖墙后,便是傅知弦所住的偏院。
已经是晌午时分,午膳还没送来,傅知弦便已经说了几次饿了,阿叶忍无可忍,直接端来一盘糕点:“傅大人,先吃点垫垫?”
“太甜太腻。”傅知弦只说了四个字。
阿叶眯起眼眸:“我叫人送点别的?”
“你都不自称奴婢了,”傅知弦颇为惆怅,“从前你总自称奴婢,殿下和我怎么说你都不肯改称呼,如今倒是突然改口了。”
“你以前算我半个主子,我自称奴婢是应该的,如今又跟我没关系,我为何还要如此,”阿叶说着,颇有些咬牙切齿,“你还总是骗我,我不杀你,已经是看在殿下的面子上了。”
听她提起殿下,傅知弦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殿下呢,这两日为何不肯来看我?”
“忙着替你收拾烂摊子,怎么有空来见你。”阿叶反驳。
傅知弦虽然躺在床上,但也没少套她的话,对外面那些流言倒是清楚,此刻听到阿叶这般说,他笑了笑:“你少糊弄我,殿下进宫一趟,都快将皇上骇破胆了,哪还敢搞出烂摊子让她收拾。”
“你怎么知道皇上骇破胆了?”阿叶扬起下颌。
傅知弦眉头微挑:“我对皇上的了解,不比对你的少。”
“呸呸呸,你才不了解我!”阿叶不服气。
傅知弦闻言又是笑笑,没有再反驳。
他先前失血过多,脸色到现在还不太好,此刻垂着眼睫,叫人有种他要碎掉了的错觉。
阿叶轻咳一声,待他重新看向自己后,才不甚自然地说了句:“你、你也是,好端端的非要自讨苦吃,向殿下表忠心的法子有那么多,何必非让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陈尽安……”
提到这个名字,阿叶又不言语了。
傅知弦唇角挂着浅浅的笑意,待她情绪平复些才道:“我这么做,不是只为了向殿下表什么衷心。”
“那你还为了什么?”阿叶好奇。
傅知弦盯着她看了片刻,笑道:“也是为了替殿下试探,陈尽安还是不是自己人。”
阿叶倏然睁大了眼睛。
屋里静了许久,她才小声问:“那你试探的结果如何?”
关于陈尽安为何摇身一变成了大将军的事,她其实也不太明白,但这件事处处透着蹊跷,叫人每每想起都觉得心慌……陈尽安,不会背叛殿下了吧?她几乎每日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看着阿叶紧皱的眉头,傅知弦脸上笑意不减:“我问他是不是为了替殿下扫清障碍才杀我,他没有点头。”
“……这能说明什么?”阿叶迟疑。
傅知弦一脸无辜:“什么也说明不了吧,只是当时他觉得我必死无疑,也没必要对我撒谎。”
“你的意思是,他并非是为了殿下才杀你……那他是为了自己?”阿叶渐渐明白他的意思,一颗心缓缓下沉。
傅知弦叹气:“其实也能理解,做长公主府的奴才,哪有做威震一方的大将军好?在他彻底言明立场前,殿下不会轻易动他,他只要杀了我,暂时就安全了,而这所谓的暂时里,他能做不少事……”
他意味深长,却只说了一半。
“不可能,陈尽安不是那种人。”阿叶皱眉反驳。
傅知弦面色平静:“在殿下离京之前,你觉得我是那种人吗?”
阿叶:“……”
言之有理,无法反驳。
她噌的一下站起来:“我要去找殿下。”
“找什么找,回来。”傅知弦唤住她,“现在一切都只是猜测,未得证实前你告诉殿下,只会平添她的困扰。”
“那、那就什么都不说?”阿叶问完,突然狐疑地看着他,“你不会是在骗我吧?”
“我若骗你,就不会阻止你告诉殿下了。”傅知弦觉得冤枉。
阿叶觉得也有道理,犹豫片刻后重新坐下:“那、那就什么都不说?”
“没必要说,静观其变就是。”傅知弦安抚。
阿叶忧心忡忡,脑子都快不会转了,却也只能点头答应。
两人说话间,饭菜送了过来,阿叶起身就要给他拿吃的,傅知弦却说了句:“给我一碗粥就好。”
“你刚才不是说很饿吗?”阿叶皱眉。
傅知弦面色坦然:“吃得太多容易长胖,殿下不喜欢了怎么办?”
阿叶:“……”疯子。
傅知弦怡然自得地吃粥,只留下阿叶一人心事重重。
这种心事重重一直延续到晚上,她在给冯乐真梳头时,好半天都拿着梳子傻站着。
冯乐真从梳妆镜里看了她一眼,淡定地问:“傅知弦同你说什么了?”
阿叶回过神来,刚要说实话,便想到了傅知弦的叮嘱:“没、没什么……”
冯乐真也不追问,等她替自己梳好了头发,便转身去床上躺着了。
阿叶欲言又止,纠结半天还是吹熄了灯,转身出去了。
“一,二,三……”黑暗中,冯乐真默数。
第三个数刚数完,阿叶就跑了回来:“殿下,奴婢要告诉您一件事!”
冯乐真扬起唇角:“说吧,傅知弦又同你胡言乱语什么了。”
阿叶闻言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将傅知弦同自己说的那些话全复述出来,最后忧心忡忡道:“傅大人说暂时保密的原因,是怕殿下知道后会分神,可奴婢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早些告诉殿下,万一陈尽安真的背叛了,殿下也好早做准备。”
“那你觉得陈尽安背叛了吗?”冯乐真问。
阿叶沉默许久,直到床上的冯乐真翻个身,才有些迟疑地开口:“奴婢也不知道……奴婢私心里觉得他不会背叛殿下,可奴婢当初也觉得傅大人绝不会背叛殿下,可不还是……”
如傅知弦所言,在滔天的权势面前,有几个能抵得住诱惑的?
“殿下,奴婢是不是很蠢?”在这个秋天的夜晚,阿叶突然生出许多失落。
冯乐真笑了一声:“人心难测,参不透也是正常,跟蠢不蠢的没什么关系,你又何必妄自菲薄。”
“那……陈尽安到底还是咱们的人吗?”阿叶小心地问。
冯乐真静默一瞬,道:“时候不早了,去歇着吧,明天还有许多事要做。”
“是……”阿叶还是没得到肯定的答案,心下却安定下来,打定主意再也不要搭理傅知弦。
冯乐真深夜闯入皇宫一事,确实给冯稷造成了极大的压力,这才两三日的功夫,便传出了皇上病倒的消息,据太医说是恐惧过度引起的惊厥之症。
自从那一夜撕破脸后,冯乐真也懒得再做表面功夫,打冯稷病后她一次也没进宫探望,反而愈发变本加厉地‘清君侧’,甚至以皇上病重不宜被打扰为由,连奏折也不递了,堂而皇之修剪冯稷羽翼。
她这种毫不遮掩的举动,顿时引得朝局动荡,达官显贵惶恐不安,相比之下民间反而平静清闲,只是偶尔会议论今日谁又犯了什么事,谁又被抓进了监牢里。
对于百姓的反应,冯乐真一早就猜到了,毕竟普通人过普通日子,相比这些达官显贵的热闹,百姓更关心地里的庄稼和一日三餐。
她这边大张旗鼓地清除异己,那边傅知弦在长公主府养了几天伤,也终于回家去了。
傅武没了,仅有的三个孩子两死一废,如今的傅家彻底成了空壳子。
本以为万般皆是命的傅家大夫人,在听说长公主为了傅知弦,彻底与皇上撕破脸面的事后,突然意识到过往种种都是人为。
她越想越恨,越想越惊惧,终于在一个无人知晓的夜晚彻底疯了。
傅知弦一进门,便看到她抱着一个鸟笼疯跑而来,几个婢女焦急而无奈地追在后面,一边追一边劝她不要再跑了。
眼看她要撞上来了,侍卫当即要护在傅知弦身前,傅知弦却抬了抬手,示意他不必上前。侍卫顿了顿便没有再动,傅知弦一脸平静,看着她疯疯癫癫朝自己跑来。
还有三五步撞上时,傅大夫人对上他的视线,愣了愣连忙转了弯。
傅知弦见状轻笑一声:“看来傻得不算太厉害。”
“自从您被长公主救下后,她便惶惶不可终日,前天彻底失心疯了。”侍卫低声回答,“卑职找人给她诊过了,确定不是装的。”
傅知弦面色平静:“傅大夫人是远近闻名的大家闺秀,一向把规矩看得比命更重,若不是真疯了,也不会衣衫不整地乱跑。”
“府中有疯妇,传出去到底名声不好,大人可要……”侍卫做了一个手起刀落的动作。
傅大夫人还在庭院里乱跑,追在后面的婢女们早就厌烦了,但碍于傅大人还看着,半点不敢怠慢,只是继续苦苦哀求。
傅知弦看着这样一场闹剧,静默片刻后道:“疯都疯了,就留她一命吧。”
“是。”侍卫答应一声,搀扶他继续往前走。
傅知弦慢吞吞地走着,将闹剧渐渐抛掷身后,只是一只脚迈进庭园的石门时,后面那个抱着鸟笼的疯妇突然咬牙切齿:“淹死你,淹死你这个贱女人……”
傅知弦脚下一顿,回头看去时,就看到她死死掐着鸟笼,好似掐住了谁的脖子。傅知弦静站片刻,面色平静地继续往前走。
当天夜里,出身高贵的傅大夫人便淹死在自家的池塘里,被打捞上来时双眸恐惧圆睁,原本抱在怀中的鸟笼套在头上,乍一看好像浸猪笼而亡。
短短半个月,傅家大爷没了,大夫人也没了,只剩下一个被皇上厌弃、似乎也没被长公主重用的傅知弦,昔日风光无限的傅家,如今就像没了根基的空中楼阁,风一吹便摇摇欲坠,人人都避之不及,唯恐一不留神就会砸到自己。
傅家大夫人死的第二天清晨,冯乐真便听说了这个消息,她当时只是淡淡说一句知道了,仿佛一切与她无关,但一入夜便叫人准备了马车。
时隔四年再来傅家,心境已经大不相同,看着院中衰败的景象,冯乐真眉头直皱。
她进傅知弦寝房的时候,某人正在上药,一层层纱布褪去,狰狞的伤口便暴露在空气里。除了陈尽安给的那一剑,其他大多是鞭子抽出来的伤口,唯有肩胛处有两个血窟窿,那是耙子扎出来的痕迹,已经过去这么多天仍然在渗血,比心口的剑伤瞧着还可怖。
“这些狗奴才,当真是胆大妄为。”冯乐真淡淡开口。
傅知弦浅浅一笑:“倒也不能全怪他们?”
说到底,那些人若不是为了讨好某位大将军,也不敢在事态不明时就对自己动手。
冯乐真怎会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只是懒得搭理。
傅知弦也不介意,看了正在包扎的大夫一眼,大夫当即低着头出去了。
“殿下可否帮个忙?”他抬起眼眸,无辜询问。
明明是男子,却偏偏生了一双波光流转的眼睛,眼皮一抬一阖,简直要勾人心魄。
冯乐真盯着他看了片刻,缓步走上前去。
看到她拿起纱布,傅知弦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多谢殿下。”
“伤势恢复得不错,看来是悉心养着了。”冯乐真随口说了一句,便专注于为他包扎伤口。
纤细漂亮的手指时而划过皮肤,带来新奇又熟悉的轻微刺痛,偶尔纱布要缠绕时,她只能用双臂环上他劲瘦的腰。
为了方便上药,他只穿了一条亵裤,上身始终是赤着的,冯乐真拿着纱布去环的瞬间,脸颊无意间擦过他紧实的胸膛。
空气突然有一瞬热得厉害,仿佛他的体温。
傅知弦喉结动了动,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不好好养着,殿下是要生气的。”
是回应她上一句话。
冯乐真眼睫微动:“本宫才懒得管你。”
傅知弦笑笑:“若真是懒得管,就不会抽空来看我了。”
冯乐真手指一停,毫不客气地戳在他一处伤口上,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
“到底哪学的坏毛病,越来越喜欢动手了……”傅知弦苦笑,却不敢再惹她。
屋子里短暂地恢复了安静,只是傅知弦很快又打破了这份安静:“皇上近来频繁召陈尽安进宫,催促他尽快带兵北上。”
冯乐真面色不改:“傅大人都被皇上厌弃了,还有心情关心这些呢?”
“已经被皇上厌弃了,自然要努力一些,
争取别再让殿下厌弃。”傅知弦扬唇。
冯乐真看他一眼,又聊回正事:“组一支可用之军哪有那么容易,咱们的皇上还是太想当然了。”
“除了此事,似乎还聊了别的,只是谈事时不让任何人近身,所以我的人也没得到什么消息,”傅知弦笑道,“殿下这次如此折他脸面,只怕他又要有动作了。”
“随他去,兵来将挡就是。”冯乐真云淡风轻。
说话的功夫,傅知弦的伤皆已经包扎好,冯乐真随意将手上的药膏擦掉,正要去洗个手,傅知弦却突然握住了她的手指。
冯乐真一顿,平静看向他。
“指甲长了,微臣给你修修吧。”傅知弦仰着头,波光流动的眼眸里,清晰地倒映着她的脸。
从她进门开始,两人就没有聊过傅大夫人的死,没聊过傅知弦大仇得报的心情,有些事似乎也没必要聊,两人实在太过熟悉,前后两世,几十年的时光里,有大半时间都骨血交融。
她今日来,也不过是来看看他。
“殿下。”傅知弦似乎意识到她要拒绝,握着她的手愈发用力。
许久,冯乐真轻轻叹了声气。
还是容易心软啊。
夜色渐深,烛火摇晃,窗外不知何时下了一场小雨,淅淅沥沥淋湿了花圃,原本盛开的花儿被潮湿的空气压弯了枝叶,在风中颤颤巍巍好不可怜。
小雨过后,空气清新,马车悄无声息从傅家后门出来,朝着长公主府去了。
马车里,冯乐真摸了摸被修得圆润精巧的指甲,略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已是深夜,虽然还没到宵禁的时间,大街上已经没有行人了,马车在空旷的路上疾驰,冯乐真靠在软榻上不知不觉睡了过去,一阵风吹过车帘,她倏然惊醒,蹙着眉捏了捏鼻梁,正要问还有多久才到家里,便听到了车轮碾过石板路的声音——
是另一辆马车的声响。
冯乐真掀开车帘抬眸看去,恰好一辆马车迎面走来,朝着她相反的方向去了。
两辆马车擦肩的瞬间,又一阵风吹起,将两辆马车的车帘吹得翻飞,冯乐真若有所觉看去,恰好对上一双沉静坚毅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