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双方相视假笑、最终敲定下合作价码和细节后, 已经是凌晨四点过了。
护着轩尼诗走出宴会厅、然后把人送上车,矢目久司有些疲倦地揉了揉酸痛的眉心,转身, 随便挑了辆自己人的代步车, 把司机换下来后,就想自己开车走人。
笃笃——
驾驶座的车窗玻璃忽然被人轻轻敲击了两下。
降下车窗,矢目久司望着独自一人站在自己车右侧的桑村周也, 微微有些疑惑。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不笑时显得分外冷淡的薄绿色丹凤眼默默地凝视着对方,眉心微皱, 似乎很不耐烦,又似乎只是有些疑惑。
两人对视了片刻,许是被寒风刮得有些受不住冻了,桑村周也即没有形象地缩了缩脖子,冲着车内青年咧开嘴角,露出一个分外热情的笑。
“好冷哦——不让我进去做客吗?”
“……?”
做客?做什么客?
看了眼对方紧盯着车门把手的目光,后知后觉地, 矢目久司弄懂了对方的意思。
“……做客不是这样用的。这里应该说‘请我进来坐坐’。”
“一样啦一样啦!”桑村周也苍蝇搓手,一边搓还一边往手心里呵了口气,“让我进去坐坐呗?想吃苹果煎饼!”
矢目久司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你不是买了那么多吗?”
“吃完了!”桑村周也理不直气也壮, 说完,还冲着矢目久司露出个讨巧的笑,“好不好分我一点?我就吃一袋!唔……多吃的话, 明天我再去排队买还给你?拜托拜托!我真的很想要吃那个!”
“……吃多了会消化不良的。”
桑村周也直接拍了一下自己保养良好的紧致小腹:“不要害怕!它非常的坚强!吃再多一些我也可以!”
说完,他又可怜巴巴地拍了拍车门:“目老师!求求了!开门让我进去啦!我没有带危险的东西在身上!外面真的非常非常冷哎, 你要知道,我的鼻子都快要被冻掉了!”
“……”
无言半晌, 矢目久司到底还是打开了车门。
看着对方仿佛怕自己反悔一样、开门落座关门一气呵成的动作,矢目久司忍不住问他:“你的保镖呢?一个都不带,就不怕我对你不利吗?”
眨巴了一下圆润的杏仁眼,桑村周也以四十岁高龄,扬起嘴角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不怕!目老师我们是一起吃过饭的友谊!对于你们含蓄的日本人来说,这难道不能算幼驯染吗?”
“……是好朋友,不是幼驯染。”
“一样啦一样啦!”桑村周也很是自来熟地拧开了车载空调,又自觉给自己系上了安全带,“太棒了!不知道我能不能去目老师家里吃一顿日式早餐呢!”
平心而论,矢目久司是不准备把人带回自己的安全屋的。就冲他们俩刚才还举枪相向的劲头,他怕刚把人迎进屋,下一秒就被一群黑西装保镖堵门。
但,人,永远是拉扯不过牛皮糖的。
在第一百零八被副驾的男人询问“为什么不回我邮件,目老师真是个冷酷的太太”之后,矢目久司按着额角跳个不停的青筋,终于忍不住,咬着牙一字一顿道。
“闭上你σw.zλ.的嘴。”
桑村周也眨巴眨巴眼睛,乖乖点了一下头,伸手按在了自己的嘴唇上。
“……坐好。”
他老老实实回转过身子、靠在副驾正襟危坐。
黑色的汽车平稳行驶在长野空旷而漆黑的公路上,远光灯只能照亮一小片路,更远处的景象则被无尽的黑夜所吞噬。
过了一会儿,忍不住的,桑村周也又转过了脑袋,向矢目久司确认。
“真的给我吃吗?苹果煎饼!”
“嗯。”
“那早餐可以也带我一起吃吗?”
“嗯……”
“太好了!我说的果然没错!目老师就是最温柔善良的太太!啊啊、说那句话怎么来的……是的!就是这个!人美心善!”
“……闭嘴。”
——————
诸伏景光从宴会厅对面的信号塔撤离、回到安全屋时,看见屋里灯火通明。
恍惚间,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些弥漫着温馨和幸福气息的岁月,仿佛他还是那个追着小操漫山遍野嬉闹的小男孩,从早到晚,无忧无虑,一直到天擦黑时才匆匆赶回家,一进门,却正好嗅见屋里传出的热气腾腾的饭菜香味。
……
甩了甩头,强行将那些属于诸伏景光的、不合时宜的回忆锁进记忆最深处,绿川盛换上了冷淡沉默的面具,背着贝斯包,轻轻推开了主屋的大门。
眼前骤然大亮。
温暖的灯光,伴随着一股极其古怪的香甜气味一起钻入鼻腔,绿川盛转动目光扫了一眼大厅。
和室内没有人。
循着鼻尖古怪的香味,绿川盛很快便来到了灯光大亮的厨室之外。
“——真的不需要再考虑一下吗,目老师?我看食谱上说的是「放入烤箱,八分钟」哎。”
一道陌生的男音满含着犹疑,伴随着厨房里不断嗡嗡作响的烤箱,语气里缓缓带上了一丝不安,小声劝说。
“八分钟不会熟的,刚才不是已经试过一次了吗?放心,信我的,区区一个蛋挞我还是会做的。”
这道声音很熟悉,是冰酒的。
冰酒的声音听起来非常自信,他简单安抚了一下那个陌生的男人之后,又开始摆弄起瓶瓶罐罐。
“我需要两个鸡蛋,”冰酒顿了一下,厨房里传出纸张被人翻动的声音,“嗯——蛋黄蛋白要分离?这怎么分?”
陌生男人声音很小地帮忙出主意:“挖出来?用勺子。”
很快,厨房里传出冰箱门开合声音,冰酒似乎采纳了对方的意见。
然后。
啪——!
一道很像是蛋壳被人捏碎的声音很突兀地响起,厨房顿时里安静了几秒。
过了一会儿。
“没关系的,目老师!人都会失手——再开一个鸡蛋!我没问题帮你!”
下一秒。
啪——!
又是一阵安静,厨房里顿时只剩下烤箱嗡嗡作响的声音。
很快,冰酒故作平静的声音再次响起。
“打鸡蛋的时候不要太用力,桑村先生,你把蛋黄弄碎了。”
那名桑村先生有些欲言又止:“但是……”
若无其事地,冰酒提议:“这两个做鸡蛋仔吧。至于蛋清——”
厨房里安静了一会儿后,传来一阵呱唧呱唧的鼓掌声。
“目老师好厉害!开一个小洞在这样的鸡蛋上,流淌出来的就只有鸡蛋清哎!”
阵亡了两枚鸡蛋终于达成目标,冰酒表现地很谦逊:“我对于把玩刀具稍微有一些心得。”
很快,又是一阵锅碗瓢盆被翻动的声音。随后,似乎有人拧开了燃气灶的阀门,在一阵清脆的“嗒嗒嗒”后,厨房里传来了火焰升腾的呼呼声。
厨房门外,绿川盛心尖忽然涌上了一种极其不妙的预感。
刚将手掌搭上门把手,厨房里面就传来了两人清晰的对话声。
“目老师,用这个火关系真的不存在吗?刚才在宴会厅,你用的是应该喷枪不是吗?”
“都是蓝色的火苗,放心,一样地用——桑村先生,麻烦把朗姆酒递过来一下。”
朗姆酒……
燃气灶……
火焰喷枪……
绿川盛心里不祥的预感在不断扩大。
不再有任何犹豫,他猛地一把拉开了厨房拉门。
下一秒。
在他瞳孔地震的注视下,一个陌生的黑发男人正端着一小盘白色蛋糕、倾斜着凑到了燃气灶的蓝色火苗边。
这还没什么。
令绿川盛当场心脏狂跳的,是,厨房里的领一个身影。
——矢目久司正满脸专注地,握着手里已经开封了的朗姆酒瓶,缓缓将瓶子里无色透明的酒液倾倒向灶边白色蛋糕旁边的火苗上。
在那一刻,绿川盛无比悔恨自己为什么不早点进来。
“——住手!!!”
他的声音,几乎伴随着火焰剧烈的呼啸声,一并在狭小的厨房内炸响。
但,已经迟了。
呼呼——!!
仿佛在室内刮起了一阵猛烈的台风一样,剧烈的火焰攒动声尖啸着、哀嚎着,在眨眼间响彻了这间不大的厨房,伴随着橙蓝色的火焰妖魔疯狂舞动身躯,几乎差点直接点着厨房的屋顶。
迎上两张满是惊讶的面孔,来不及解释,绿川盛直接一把将两人从灶台旁扒拉开,然后迅速从斜上方的壁龛里翻出一口口径较大的不锈钢盆,手疾眼快地,一把就将盆倒扣在了火焰大作的灶台之上。
呼啸的火焰升腾声骤然减小。
在三人紧张的注视下,银白色的不锈钢盆底部,缓缓漫上了一抹黑灰。
几分钟过后,一切异响停止。
“呼……”
抹了一把额头上浸出的冷汗,绿川盛长出了一口气,这才有空看向惹大祸二人组。
“……没事吧?”有些犹豫地撇了一眼面容陌生的男人,绿川盛转过猫眼,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着方才距离火焰最近的矢目久司。
知道自己差点烧掉厨房,矢目久司面上带了一丝不自在,转开了脸,声音也不自觉压低:“我还好。”
还好?
仔细端详了一会倒霉上司,绿川盛有些无语地发现,矢目久司额前的碎发被火撩了一下,这会儿有些参差不齐的,身前的围巾末端也被烧焦了一大块。
此时,这人正无比心疼地捧着自己的围巾、小心拍灰。
“……”
无语了一会儿,听着室内仍然不断响起的嗡嗡声,绿川盛一转头,就看见自己家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台崭新的烤箱。
……倒也不那么崭新。
指了指透明窗口内侧的不知名马赛克,绿川盛的表情略微有些僵硬:“……这个,是什么?”
矢目久司和那个陌生的男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志一同地闭嘴望天。
“?”
眼皮狂跳,绿川盛直接将烤箱的指针归零,随后又谨慎地将插头也一起拔下来,他带上隔热手套,有些小心翼翼地拉开了烤箱门。
“这是……鸡蛋液?”
绿川盛从旁边捏了一根筷子,轻轻戳了戳焊在窗口上、已经被烤裂的不知名黑色碎块,从上面夹下一块,凑近鼻尖仔细闻了闻。
在他的身后,矢目久司抬起头,飞快地瞥了一眼案发现场,小声纠正:“是蛋挞液。”
“……所以为什么会这样?”
矢目久司不吱声了。
另一旁的陌生男人倒是接过了他的话头:“很抱歉!因为想着大火设置出来会不会更快一点烤好,所以我和目老师就最高温商量着开了!”
“啊……”绿川盛又用筷子戳了一下,然后震撼地发现烤箱内部的箱顶位置也有不少类似的黑色碎块,“但是,只是高火的话,怎么会弄成这样呢?”
关于这个问题,两个闯祸的家伙都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还是那个陌生的男人接过话:“不知道,很突然砰地一下,然后好像里面就发生了小规模爆炸!”
“……”
沉默了片刻,绿川盛收拾好心情,戴着隔热手套去取里面的餐盘。
然后。
他们三个人一起,对着盘子里六枚黑漆漆的不规则球状物体陷入了沉默。
许是不忍心看到矢目久司那副小卷毛都瞬间耷拉下去的模样,绿川盛想了想,委婉道:“也许只是长得不好看呢?切开表皮……说不定还能吃。”
——好主意。所以谁来?
面面相觑了一阵之后,炸厨房二人组(?)齐齐将充满希望的眼神投向了绿川盛。
两双眼睛目不转睛的注视之下,被委以重任的绿川盛举起餐刀,小心翼翼地切开了其中一个黑色小煤球。
看着缓缓顺着煤球切口处溢出的金黄/色蛋挞液,矢目久司双目失神,再一次地,直接陷入了自闭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