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时间能够重来、如果能回到冰酒要求跟自己一起搭档出任务的那个晚上, 那么,安室透绝对会毫不犹豫地拒绝。
就算冰酒对自己的好感度因此降到负数,也完全没关系。
比起好感度, 果然还是命更重要一点啊……
在神志不清地陪着某个劳模上司连轴转了一个月后, 感觉自己即将因为只有“作”、没有“息”而遗憾猝死在工作岗位上的某人,无比虚弱地按住了胸口。
感受着心脏极不规律地跳动,安室透靠在宾利的副驾驶座上, 偏转过头、盯着矢目久司全神贯注开车的侧脸,嘴唇蠕动,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他想跟冰酒商量一下, 能不能请几天假稍微休息一段时间……
自己倒是还能勉强扛得住。
但……
——出任务是要写报告的,不仅在公安那边是这样,在黑衣组织这里也是同样的要求。
这也就导致了,这段时间跟着冰酒出了海量任务的安室透,已经因此堆积了很大一份待处理的任务报告了。
给组织的还好说,因为冰酒会在开车载着他前往下一个任务地点的时候,提醒安室透记得在车上补完报告, 但警察厅公安部那边……
安室透不是很愿意去面对,关于自己究竟欠了老东家数量多么庞大的一堆行动报告这件事。
——自己……该不会是史上第一个因为出任务过于勤恳、最终因为过劳死而惨遭殉职的卧底吧?
原本安室透也算是个能言善辩的人,但现在——看着和自己一样连轴转了一个月, 却还依旧精神抖擞、哪怕眼下挂着一对生理性的黑眼圈、却还依旧对出任务这件事热情高涨的上司……
喉间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哽咽,安室透万分沉痛地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冰酒现在这个样子,真的会让他原本合理的请求变得像是在为偷懒找借口啊。
完全开不了口……
正在思索间, 交通灯缓慢闪烁了一下,就在铅灰色的宾利车即将压线的时候, 毫不留情地变成了鲜艳的红色。
安室透眼前一亮。
——这不就是开启接下来话题的好由头吗!
“运气还真差啊……”右手小臂撑在车窗边缘的凸起上,安室透单手支着下巴, 感慨,“像这样被红绿灯困在十字路口、无法及时赶到任务现场,这也许就是天意呢?冰酒,你也很长时间没有休息了,不如我们趁——”
他的一句话还没有说完。
下一秒。
噌——!!
骤然间拉满的推背感,瞬间就把安室透连人带话一起、狠狠地糊在了副驾的真皮座椅上。
猝不及防之下,安室透差点咬到了自己的舌头,连忙闭嘴、飞快咽下了涌到嘴边的话,条件反射地一把抓住了车厢顶部的扶手,随后便听见了宾利引擎声嘶力竭的咆哮声。
呼呼——!!
铅灰色的宾利雅致像一条银色的闪电,风驰电掣般地冲过了已经变化为红灯的十字路口,很快化为了一抹模糊的虚影,在其他老老实实停在路口、等待交通指示灯变换的车主愕然的注视下,绝尘而去。
车窗外的景物飞速后退,快得几乎让人看不清刚才飞掠向后的影子,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安室透:“……!”
终于从熟悉的推背感里找回自己的声音,他满脸不可思议地转过头,有些震惊地问:“冰酒,你、你刚才是闯了个红绿灯吗……?”
“显而易见。”
双手扶着方向盘的矢目久司,一副心情很是愉悦的模样,唇角微微浮动,面上挂着的是令安室透略感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温雅笑意。
“——从来就没有什么天意,波本。”
安室透有些没反应过来,怔怔地应了一声:“……什么?”
“我的意思是——我们现在不会迟到了。”
安室透:“……”
收回紧盯着矢目久司的视线,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景物,安室透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道:“我们刚才已经过了红绿灯路口了,车速……好像没必要保持这么快了吧?”
这样说着,安室透看了一眼仪表盘上飞快飙升的数字,感觉有点头皮发麻,忍不住劝说道:“已经超速很多了,冰酒——你还是稍微注意一下安全驾驶会比较好……”
“——哈?”
坐在驾驶座里的矢目久司,在听完安室透的这番话之后,直接发出了一声匪夷所思的感叹。
熟练操纵着方向盘,他抽空转头瞥了一眼仍旧被糊在椅背上、动弹不得的安室透:“你……让我遵守交通规则?”
“——波本,你没事吧?”
短暂沉默了一阵,安室透张了张嘴、刚想说话,就听旁边的矢目久司好心提醒:“你还真乖啊,波本——把嘴闭上,我要提速了。”
安室透:“?!可是你已经在市区开到了120——”
“120是交规的上限,可不是我的上限~”
“……”
安室透万念俱灰地闭上了眼。
已经能够预想到了……
经此一事之后,自己要交回警察厅的报告里,恐怕还得加上一份市区内超高速行驶的情况说明。
——冰酒,还真是一个罪恶的男人啊。
半个小时后。
铅灰色的宾利雅致一个漂亮的甩尾,“吱”地一声,精准无比地刹在了任务地点。
“提前抵达~”
心情很是不错地,根本没系安全带的矢目久司直接伸手拉开了车门,下车之后,迫不及待地给自己点了一支香烟。
半晌过后,看着副驾仍然一片安静,矢目久司有些疑惑地歪了歪脑袋,将点燃的香烟夹在指尖,弯腰敲了敲副驾的车窗玻璃。
“喂喂——波本?快点下车啦,任务目标马上就要过来了哦!”
两秒后,副驾车门被打开,面色苍白的安室透迈着虚软无力的步伐,有些艰难地迈出了车厢。
矢目久司顿时惊了。
“怎么个事?”
他围着安室透打量了一阵:“上个任务受伤了?瞧你这小黑脸白的,跟刷了粉底液似的……没事吧?这任务你还能不能行?不行的话你就先在车里歇一会儿,我自己去拿那份名单。”
安室透沉默了一阵,扯了扯唇角,勉强露出了一个难看的微笑:“……不、我只是……稍微有点晕车。”
顶着一副“你这也不行啊”的嫌弃表情,矢目久司好心地帮对方拍了拍背,等对方这口气顺过去了之后,这才道。
“你得慢慢习惯啊,波本,在组织里不会开快车可不行——这样吧,等基安蒂从美利坚回来,你跟着她学一下怎么飙车好了。”
安室透有点说不出话来。
——他很难相信,现在这番话,会是那个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跟自己说,「开车不能接打电话,这是交规」,并且在之后的日常生活里也极其关注行车安全的矢目久司……
眼神复杂地看了矢目久司一眼,安室透轻声道:“你的确变了很多啊……冰酒。”
“哦。”矢目久司冷漠地应了一声,又盯着安室透看了一会儿,“那又怎么样?还是说你想让我变回去?等一下——我们之间真的只是纯洁的同事关系和室友关系、没错吧?!”
“……”
安室透哽咽了一下,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打开了车辆后备箱,从里面取出了一顶假发和鸭舌帽,σw.zλ.一言不发地给自己做了个简易变装。
——何止是变了很多,这简直就是从基因开始发生了变异吧……
真不知道冰酒丢失的那两年记忆里,他究竟都经历了些什么,居然能让对方从一个蔑视规则、践踏秩序的冷血疯子,变成至少表面温煦和善、遵守规则的好好青年。
这一次的任务也很简单,据说某位消息灵通的评论家手里,掌握了一份组织部分外围成员的名单。
原本,如果只是掌握有外围成员的名单的话,组织也不会太在意,最多就是把那些暴露了身份的可再生炮灰找机会挨个清理掉就是了,但……问题在于,这位评论家,似乎是想要借此为要挟,威胁组织帮助他参加下一届的议员选举、并且顺利当选。
他的野心很大,但遗憾的是,他的能力似乎无法与这份野心匹配。
这样一来,这位贪婪的评论家先生将会迎来的结局,从他发出那份威胁邮件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
顺利获取到了名单藏匿的位置,一身黑衣、戴着纯黑色口罩的矢目久司冲安室透抬了抬下巴,示意对方抓紧去取。
额头上顶着一只黑洞洞的枪口,评论家蜷缩在书桌底下瑟瑟发抖。
视线不经意地滑过矢目久司的眼睛,他忽然愣住了,紧接着就像疯了一样,突然开始尖叫。
“——恶鬼!!”
他的尖叫声很刺耳,分贝高到几乎震麻了矢目久司的耳朵。
不耐烦地将枪口下压,矢目久司阴沉地盯着评论家的眼睛:“闭嘴,或者我现在就杀了你。”
“是、是地狱……爬回来、复仇的恶鬼……”
评论家的声音里打着颤,身体抖如筛糠,喃喃自语。
“你不要、不要来找我啊……把你、把你抓走的是蓝蝶会的人……踩烂你的眼睛的也、也是蓝蝶会的人……我、我没有对不起你啊!”
身材臃肿的中年男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痛哭:“是、是,我没有立刻帮你报警……但我当时真的太害怕了……这不能怪我啊!不是我弄死的你!你、你不要过来啊!”
矢目久司愣了一下,眉心微蹙:“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评论家就仿佛没有听到矢目久司的话一样,仍然在哆嗦着喃喃自语,看上去似乎精神状态已经濒临崩溃了。
腥臊的气味忽然在这间书房里弥漫开来。
有些嫌恶地踹了一脚浑浑噩噩的评论家,矢目久司稍微提高了一点声音:“名单找到了没有?”
过了一会儿,一片黑暗之中,只能听见安室透清朗的声音缓缓朝这边靠近。
“处理干净了,他保存在电脑本地的资料我也全部清除了。”从阴影里走出,安室透冲矢目久司扬了扬手里的U盘,“除了这些,冰酒,我还在他的电脑里发现了不少很特别的东西。”
嗓音里满含着翻搅不休的恶意,安室透露出了一副标准的波本颜,冷冷地看向蜷缩在书桌底下的中年男人:“——你说是吧,变态的幼女控先生?”
“干的不错。”
才刚上任不久的年轻行动组干部想了想,觉得御下之道,不能像琴酒那样、只会苛责和鞭笞自己的下属,在合理范围内的夸奖和鼓励,似乎也很有必要。
于是,短暂地思考了一会儿后,矢目久司抬手拍了拍自家部下的肩膀:“回去以后,我交任务的时候、会记得帮你申请一份任务补贴的——这段时间辛苦了。”
安室透默然无语了一会儿,按死了狂跳不已的良心,身后冒着黑气、微笑着应声:“不辛苦……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才怪。
——补贴什么的都无所谓了,他现在只求某个劳模能心慈手软地给自己放个假,好让他回去处理一下那些堆积如山的任务报告……
将U盘交给矢目久司,安室透瞥了一眼痴痴呆呆、嘴里尽说着些让人听不懂的疯话的男人:“这个恶心的变态要怎么处理?”
收起手/枪,矢目久司从风衣口袋里摸出了一双黑色的纱布手套。
“——独栋小别墅,又是在深夜,液化天然气爆炸、周围邻居发现不及时导致独居的屋主人葬身火海……这很合理,对吧?”
对上那双仿佛承载着无底黑渊一样的薄绿色凤眼,安室透扬了扬唇角,瞬间切换至波本颜,阴沉沉地笑了。
“当然。”
五分钟后。
伴随着“轰隆”一声巨响,背对着不断跳跃的火光,铅灰色的宾利雅致飞快驶离了现场。
在经过一段偏僻的国道之后,宾利顺利驶入了繁华的市区。
单手扶着方向盘,矢目久司的唇齿间咬着一支香烟的烟蒂,声音含糊不清地给自家部下安排着接下来的工作计划。
“——一会儿我去据点把名单交上去,下一个任务的详情我已经转发到你的邮箱里了,波本,你抓紧搜集一些相关的情报,等我汇报完工作后,直接去下一个任务地点。”
一路都保持着沉默、不知道在琢磨着什么的安室透,忽然抬起了头,转头看向矢目久司:“可以等一下吗?”
矢目久司挑了挑眉:“怎么,你又有什么事?饿了?还是要去解决一下生理问题?”
连轴转出任务的这一个月来,矢目久司已经逐渐习惯了这个部下随时随地会突发的个人状况,对此已经很是得心应手了。
面对上司的调笑,安室透却是摇了摇头,低声道:“能拜托你在前面路口放我下车吗?我去取个东西,很快的。”
想了想,深知眼前这个矢目久司德行的安室透,又补充了一句:“——不会影响你接下来的工作安排的!”
矢目久司微微眯了一下眸子,锐利的视线在安室透的脸上一扫而过。
——就目前来看,波本的确是个还挺好用的部下。
“嗯。”他淡淡地应了一声。
铅灰色的宾利车在路口缓缓停住。
“我只给你五分钟时间,波本。超时未回的话,你就自己想办法去下一个任务的地点吧。”
安室透点了点头,快速解开安全带后,几乎是飞奔着、眨眼间便离开了矢目久司的视线。
指尖微动,矢目久司直接碾灭了还剩一半的香烟,仿佛完全不会感觉到疼一样,随手从风衣口袋里摸了一只透明的袋子出来,将还剩下半截的烟蒂丢了进去。
——这个,好像是条子会用到的物证袋?
没想到还挺好用的。
稍微降下了一点车窗,等车子里的烟味散去大半之后,很快地,矢目久司便看到刚离开不久的安室透,手里提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行色匆匆地朝自己这边小跑了过来。
——还真快啊。
矢目久司摸出手机,随意地瞄了一眼上面的时间。
才过去不到三分钟。
“呼呼、……”
拉开车门之后,安室透钻进车子里,努力平息着自己的呼吸。
瞥了一眼被对方小心翼翼搁在膝盖上的小方盒子,矢目久司抬了抬下巴:“副驾暗格里有水,渴了自己拿。”
“呼、谢谢……呼呼。”
一分钟后。
眼瞅着安室透总算是调匀了自己的呼吸,矢目久司收回视线、准备发动车子。
“——等一下!”安室透连忙一把拉住了矢目久司的左手,“这里是可以停车的,我们不用着急开走!”
微微一愣过后,矢目久司眼底浮上了一抹危险的暗色,唇角的温润微笑也隐隐有些变了味儿。
“我说过的吧,波本?我讨厌有人浪费我的时——”
威胁的话语还没说完,下一秒。
矢目久司就眼睁睁地看着,某个不省心的金毛黑皮部下、双手捧着那只粉红色的花哨方盒,微笑着将盒子递到了自己的面前。
矢目久司:“……”
他稍微调整了一下语气,矜持道:“……送我的?”
安室透笑着点头:“是啊——还好今天任务完成得很顺利,我刚才进店的时候,他们已经快打烊了呢~”
压下心底咕噜咕噜往上翻腾着的愉快的泡泡,矢目久司维持着面上的沉稳:“谢谢你——我现在可以拆开吗?”
“当然。”安室透看了一眼手表,“嗯……现在是晚上11:49分,还好赶上了,就是要现在拆才对。”
有些意外地挑了一下眉,矢目久司指尖微弹,不知从哪摸出了一抹闪着寒光的无刃刀尖,动作精准而小心地将刀尖刺入了外包装的密封处。
哧——
硬质的粉色包装盒,很快被人完完整整地拆开并取下。
甜蜜的奶油味、混杂着草莓清甜的香气,在外包装被取下的瞬间,立刻弥漫在了狭窄的车厢里。
矢目久司惊讶地看着这块粉红色的草莓蛋糕,盯着蛋糕正中间、那个由草莓拼出来的可爱卡通小狗,怔愣了好半天。
半晌过后。
“……蛋糕?”
“嗯嗯。”眉眼弯弯,安室透利落地从包装盒里取出附赠的一次性纸盘蜡烛,在插上蜡烛之前问了一句,“要拍照吗?”
“……”
一言不发地,矢目久司在安室透不知所措的目光注视下,小心翼翼地把蛋糕又塞回了安室透的手里,随后沉默地开门下车。
五分钟后。
抹了一把鬓角沁出的汗水,矢目久司带着一个刚拆开包装的高清数码相机,迅速返回了车里。
“拍。”
他言简意赅地说。
在安室透“……”的表情注视下,某个奔袭千米、只为了购回一台高清相机的家伙,面色沉稳地对着草莓小狗连拍了数十张。
眼瞅着对方还有继续拍照片的念头,安室透连忙按住了矢目久司握着相机的手:“别拍了——已经快十二点了,再耽误下去,就要错过你的生日了。”
矢目久司的动作顿了顿。
“……生日?”他回过头望着安室透,有些不确定地指了一下自己的鼻子,“我的……?”
“是的哦~”安室透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时间,顿时慌了,“啊!还有两分钟就要过十二点了!快点快点、我先把蜡烛插上——你快点先想想自己等下要许个什么愿望啊!”
面色怔忪地,矢目久司默默注视着安室透手忙脚乱地插蜡烛、点蜡烛的生疏动作。
过了好一会儿。
“……谢谢你。”
“嗯?”忙碌中的安室透随后应道,“不用谢啦,倒是你——愿望已经想好了吗?”
“嗯,我——”
“啊、等一下!你你你不要告诉我啊——!”安室透惨叫,“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你等一下吹蜡烛的时候自己在心里默念就好了!!”
“……哦。”
7月21日,晚上11:59分,东京某个繁华的街区路边,铅灰色的宾利车里。
23支跳跃着温暖的橘黄色火光的蜡烛,安安静静地伫立在淡粉色的草莓蛋糕上。
“准备好了吗?”
安室透看向矢目久司的表情十分严肃,语气异常认真地提醒:“一定要一口气全部吹灭噢,不然愿望就不会被神灵所听见了。”
矢目久司同样认真点头:“好。”
“3”
“2”
“1”
“呼——”
“生日快乐——!”
12:00到了。
在骤然昏暗的车厢里,矢目久司原本薄绿色的双眸中,忽然有一只色泽加深、不知何时竟然转变成了类似浊绿的暗色。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