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沉默。
死一般的寂静。
死死盯着那半截残破的纯黑色吸管, 千野幸的表情，就这样彻底凝固在了脸上。
在意识空间近乎完全空白的恍惚之中，千野幸依稀听见电视里传来一阵阵尖叫声、惊呼声、咒骂声和安抚声。但, 很快, 那些噪音就尽数平息下去，电视里，就只留下一道道警方人员接管现场、指挥疏散的短促有力的命令声。
乱象四起。
嘈杂纷乱的响动之中, 这个被按下暂停键、陷入凝滞状态的世界，仿佛又重新恢复了运转。
千野幸睁大眼睛，竭尽全力去分辨电视镜头里飞快晃过的一张张人脸。
他听见有人在惨叫, 有人在呼救。
虽然知道自己这样的想法未免有些太过自私，但……在这一刻，仅仅只在这一刻。
——千野幸发自肺腑地祈祷，那些躺倒在废墟里的人里，没有自己熟悉的面孔。
电话里，那无机制的机械女声还在继续。
“怎么样？考虑清楚了吗，店长先生？我的要求其实一点儿也不过分, 对吧？”对方笑得猖獗，像是笃定了对方不可能会拒绝自己一样，“——我知道你们[极光]有自己的情报搜查手段。我不需要你做其他事, 只需要你把[矢目久司]这个人的个人信息告诉我，如果可以的话，再加上他近段时间的行踪……”
“这点要求, 对[极光]来说……这应该不是什么很难办到的事情吧？”
千野幸一时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抬了抬下巴, 给一旁已经进入紧急战备模式的矢木雅人递了个眼色。
矢木雅人会意，迅速来到客厅一旁的矮柜边, 打开自己的工作电脑后，指尖无比熟稔地在键盘上飞快敲击着。
“——不过分。”
眸光阴鸷，千野幸的语气淡淡的：“我可以给你这个人的资料。不过，在那之前，你得知道——全国上下，名字叫做[矢目久司]的人或许有成百上千个。你必须先将有关这个人的详细资料给我一份，这样我才能确认对方的具体身份。”
“当然，这没问题。”
电话那头微微顿了顿，紧接着，那道诡异的、仿佛自带电音的机械音便再一次响起。
“[矢目久司]，男，28岁，东京人，身高和面貌不详，但有着一双很特别的绿眼睛，身份是前警视厅搜查一课刑警。”
听到前面半截时，千野幸还在面无表情地盯着矢木雅人，示意对方抓紧时间锁定来电号码的信号源位置。
但……
当听清楚对方后半截所说的话后，千野幸瞬间就愣在了原地。
两秒之后。
“……刑警？”
“对，刑警。”
电话那头的声音显得相当肯定，像是对自己这番结论无比自信一般。
千野幸：“……”
他眨了眨眼，常年从事情报工作的大脑开始下意识飞速运转，很快就分析出了某些潜藏在表层之下的言外之意。
——且先不提对方报出的名字是[矢目久司]，而不是[千间目]。
就算[矢目久司]当年的确拿到了来自警视厅颁发的警察手册，但……那本手册上登记的他的职阶，却是与「搜查一课刑警」这个身份相去甚远。
指尖轻轻摩挲着颈侧那枚暗红色的碎宝石，千野幸沉吟了一阵，用有些不确定的语气、冲身旁无人的空位低语了一句。
“阿兰——搜查一课还有这么一个警察吗？我怎么没有印象？”
接着，他将手机拿远，用指腹捂住了手机一半的收音孔，掐着嗓子，细声细气道：“很抱歉，老板，我刚才搜索了我们的资料库——搜查一课里，的确没有这样一位姓矢目的警官先生！我们收录在库的、基本符合搜索条件的对象倒也有一个，但对方似乎并不是警察……”
“好，我知道了。”
重新将手机贴近耳畔，千野幸沉声道：“我这里没有……”
“——不可能！！”
电话那头的人尖叫了起来，直接将千野幸未尽的话语生生截断：“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的情报不可能有错，当年那件事他绝对——”
话到一半，像是猛地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电话那头的人紧急刹车，强行打住了话头。
当年那件事……？
千野幸眼眸微眯。
但，还不等他再继续试探，电话那头便传来一阵急不可耐的催促声：“算了、不管了——你的员工刚才说，你们的资料库里的确还有一个符合条件、但不是警察的[矢目久司]是吧？那你把他的资料发给我，这件事就算了结了！”
“确定吗？”
“搞快点！”电话里的机械女声开始不耐烦起来，“照我说的去做！我就要那个人的信息！”
千野幸按住收音孔：“阿兰，把他的资料打包发给我。”
“好的老板！”
他放轻脚步、来到矢木雅人的身边，同时松开了收音孔：“我知道你，石井晴人，你这段时间很活跃。”
电话那头冷笑了一声。
“当然，但这还不都拜那个混蛋所赐！”
“矢目久司？”
电话那头的人没有接话，而是给千野幸报出了一个邮箱地址：“把那个混蛋的身份资料打包发到这个邮箱里，要快……别想着用假消息蒙骗我，我会亲自点开验收的！”
千野幸很好说话地答应了一声。
片刻过后。
“资料已经打包发送过去了，石井先生。”
“嗯。相关报酬我后续会直接送到[极光]，你自己查收吧。”这句话说完，电话那头的人就想要挂断。
“——您真的支付得起这份资料的报酬吗？”
机械女音停顿了一下。
“……你什么意思？”
盯着电脑屏幕上不断闪烁着的、象征着信号源的红色光点，千野幸默不作声地冲矢木雅人比了个手势，矢木雅人见状，很快在弹出的小窗里输入了一长串代码，随后轻轻敲下回车键。
电脑屏幕开始飞快闪烁，一行又一行的莹蓝色数据流迅速交织、重组，然后在小窗之中飞快向上滚动，汇聚成一条壮观的数据洪流。
在这样的洪流之中，那一枚扎眼的赤红色光点逐渐变得越来越亮、越来越亮……直至某一刻。
“石井先生，您知道有关您的情报……最近在东京这边，究竟有多抢手吗？”千野幸压着嗓子，低笑了一声，“——我并没有要强买强卖的意思，不过，既然你已经找到我了……我想，你或许不会介意、用比那些找我来买你情报的客人稍高一些的价格，率先将有关你的情报进行一个买断吧？”
“你，在威胁我？”电话那头的机械女声阴沉下来，一字一顿、恶狠狠地挤出一句话，“如果你还想活着，拿到我给你的那笔情报费的话，就别给我耍小心思……懂吗？”
“只是一个建议而已。并且，这则建议的最终受益人，毫无疑问，是您——不是吗？”千野幸笑了笑，“只要您支付一部分的情报买断费用，我就可以保证，在我这里，不会有任何与您有关的情报对外流出。”
“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一下这笔生意呢？我保证，这对您来说，将会是一笔一劳永逸的交易。”
电话那头再次沉默。
半晌过后。
“……开个价吧。”
千野幸摸了摸下巴：“按照行业规矩来说，商用x2，买断x3……你这个情况算是两者都沾了点边，要取叠加费用——”
沉吟半晌之后，他报了个数。
“夺少？？？”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清晰的东西落地的声音，似乎是有人将手边的东西重重摔在了地上，“——就这么点情报就要我这么贵？？？你这个混蛋怎么不去抢啊？？”
千野幸满脸无辜，语气有些委屈：“您也可以选择不买断的——选择权在您手里，而我只是出于负责的态度好意提醒您罢了。”
“——你、！”
鲜艳的赤色光点极速闪烁了一阵，随后光芒骤亮、彻底停滞在某个节点，自此不再明灭。
——找到了。
飞快敲了两下键盘，矢木雅人停下手中动作，豁然回头、转向千野幸，用征询似的目光望着对方。
千野幸面无表情地轻轻颔首。
哒哒……
轻微的脆响引起了电话那头的人的警觉：“——你在干什么？那是什么声音？”
“嗯？啊，我的员工正在整理这段时间找过我、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你的相关资料的客人名单哦~”
“……”
望着红点周围显现出来的、相当详细的卫星地图，千野幸眼尾微弯，玩味一笑：“您似乎很为难？这笔资金对您来说很难划拨出来吗？”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轻微的窸窣声，以及骤然加重加粗的粗浊喘息声。
对方似乎正在犹豫、正在挣扎。
“——[极光]从来不做强买强卖的生意，”千野幸笑语温煦，眼底却是闪过一丝冰冷，“不过，既然石井先生不愿意支付这笔买断费用的话，那么这件事就当我没说……[矢目久司]的资料已经给您发过去了，情报费您可以直接匿名邮寄到[极光]签收。交易到此为止，祝您生活愉快~”
嘟——
电话挂断。
眸光阴鸷得有些可怕，千野幸垂眸盯着电脑屏幕，语气低沉。
“信号源锁定了吗？确认是在这里？”
矢木雅人点头：“一直到您挂断前，信号来源地始终停留在[极光]附近……就目前的情况判断，在与您通话期间，石井晴人可能一直都呆在[极光]店门外。”
“胆子还真大啊。”千野幸冷笑，“把周边监控调出来，我倒要看看这个胆敢在众目睽睽之下爆破商业大厦的[石井晴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矢木雅人应了一声，指尖快速敲击键盘。
两分钟后。
“非常抱歉、主人……接驳失败了。”矢木雅人的脸色很难看，“对方可能携带高端的信号屏蔽设备，导致附近街道的监控设备全部失灵、无法响应。至于[极光]内部的监控探头——我这边尝试接入，但一直没能得到[极光]内部系统的响应，推测大概率是总电源遭到了人为破坏、导致内网系统暂时瘫痪。”
千野幸没说话。
矢木雅人略微迟疑：“……需要我去通知警视厅吗？”
对方是警视厅在逃通缉犯，现在又在媒体镜头面前、正大光明地犯下如此血案，将对方的行踪报告给警视厅、借由警视厅的力量堵截这个危险的炸弹犯——这就是矢木雅人目前能想出来的最优解了。
眉眼间覆上一层森冷寒霜，千野幸身周的温度很快降至了冰点，锋芒刺骨的杀机很快蔓延至整个房间。
半晌过后。
“不用。”
他冷冷道。
“——我亲自走一趟。”
——————
另一边。
“咳咳咳……”
挥开面前飘飘扬扬的的灰尘瓦砾，萩原研二有些狼狈的从地上爬了起来，举目四望。
他身上原本板正整洁的西装，被飞溅而来的瓦砾碎片切割出了数条口子，在他被爆炸掀起的气浪掀飞到废墟里滚过一圈后，更是被尘埃灰烬糊得乱七八糟、让人根本没眼看。
随意抹了一把脸，萩原研二的视线在废墟里轮转过一圈，在看清某道被碎石瓦砾压在下面的身影之后，当即大惊失色。
他一个猪突猛进飞扑到了对方身前，一边帮忙拂落对方身上的砖石碎块，一边大力拍打自家幼驯染的脸颊。
“咳、咳咳咳咳——小阵平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需不需要我去找随队医生过来——”
松田阵平从一地废墟里钻了出来，浑身脱力地撑坐在原地，缓了一阵之后，“啪”地一下，把某人的爪子重重拍了下去。
“——混蛋hagi！再拍下去我的脸就要肿了啊！！！”
萩原研二大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太好了——还有力气凶我，看来小阵平真的没事~”
拍了拍沾满灰尘的卷毛，松田阵平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刚才发生了什么？怎么突然就炸了？”
“我记得，□□处理班的人、似乎还没来得及进入排爆现场吧……？那不是个感应式炸弹吗？”
萩原研二也没弄清楚状况：“可是刚才都没人碰到那枚炸弹哎……难道是炸弹上同步安装了遥控装置吗？”
两人面面相觑。
短暂沉默之后，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两人礼貌地拒绝了随队医生的检查，互相搀扶着，一瘸一拐走出了废墟，随便找了个附近的花坛边沿坐了下去。
咔哒——
打火机点火钮被摩擦的清脆响声，在一片静默之中，显得格外突兀。
萩原研二咬着烟蒂，深吸了一口气。烟头的一点猩红很快在无尽夜色之中亮起，然后开始重复着亮起、又暗下的循环，周而复始，未曾停歇。
丝丝缕缕的白雾从他的嘴角、指尖漫出，环绕在他的身周，烟草独特的辛辣气息在喉管和肺部之间流淌，短暂地麻痹了体表那些深深浅浅的擦伤所带来的痛楚，却也在同一时刻，让萩原研二的思绪变得无比清晰。
深紫色的眸光在烟雾之后明灭不定，短暂黯淡之后，逐渐趋近于平静。在一片渺白的衬托，他的眼神显得格外迷离、且深邃。
“——喂。”
微微偏头，萩原研二看向身侧的幼驯染，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带着几分疑惑的“嗯？”
松田阵平冲对方伸出一只手，摊开掌心：“给我也来一根。”
闻言，萩原研二愣了一下，片刻之后，咬着烟蒂，声音含糊不清地闷笑了一声：“不是戒了么？”
松田阵平横了他一眼。
“率先破戒的人，还好意思说我？”
举起双手，萩原研二做出一副投降的模样，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了一包烟，递给自家幼驯染，然后又笑嘻嘻地将打火机擦燃，凑到了对方面前。
“我来帮小阵平点上~”
咔哒——
用拇指揩掉眉骨伤口处缓缓渗出的血液，松田阵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沉默了一阵。
“hagi……你之前接电话的时候，那个家伙是怎么跟你说的？”
“唔、我想想啊……”萩原研二将烟夹在了指间，垂眸思索了一阵，“「喂喂？搜查一课吗？请给我接矢目久司警官，谢谢」——那个用变声器伪装出来的声音，当时是这样跟我说的。”
“矢目久司、咳……咳咳咳咳！”
松田阵平又抽了一口烟。肺部很久没有过如此刺激性的气体，他又抽的太猛，一时不慎之下，被呛得不住咳嗽。
萩原研二无奈地替对方拍了拍背：“慢点抽啊，我们以前常抽的那个牌子早就已经停产了，我没买到，这包是随便在架子上拿的——我感觉这个牌子的烟稍微有些辣。”
形容狼狈地摆了摆手，松田阵平抹掉眼角生理性渗出的泪水，艰难地顺过一口气来，哑声道：“没事、咳……你刚才的提到了「矢目久司」。”
“——石井晴人那个疯子，这次难道是冲着矢目来的？”
萩原研二“嗯”了一声：“说不好。总之，当时我回答他说「搜查一课没有这个人，如果你说的矢目久司是一位漫画家的话，他早就在三年前、因为一场意外而不幸去世了」。”
“他是什么反应？”
“他把我骂了一顿。”萩原研二眼眸微眯，抽了一口烟，“「她明明也在找他……那个男人不可能就这样死掉了！」——石井晴人像这样尖叫了一声之后，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在那之后不久，警视厅的门卫就收到了一封写着[搜查一课·矢目久司收]的威胁信……后面的事，小阵平你应该也都清楚了。”
“……”
“……”
两人对视了一眼，相顾无言。
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
半晌之后，松田阵平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说点什么，可还没等他的话语说出口，下一秒……
“——松田队长、萩原队长！爆裂物残片里有重大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