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
雾霭氤氲的青紫色, 撞入了一片宛如浩瀚星河一般深邃的深紫色。
萩原研二抬起手,轻轻摸了摸小伙伴苍白如纸的脸,有些心疼地帮对方擦去脸上的血污。
“——受伤了吗?”
千野幸摇头。
眼底朦胧的雾气缓缓消弭, 千野幸弯起眼角, 不甚在意地任由对方指尖在自己敏感的脸颊、颈侧来回游走,确认着自己的情况。
“好呀~”
他说。
无厘头的答复让萩原研二有了短暂的愣神。
见状,千野幸笑了起来。
“不是说要带我回家吗?我给你的答复是——好呀~”
亲昵地贴了贴小伙伴的脸侧, 千野幸放松身体,放任自己像一只大型布偶一样被对方揽在怀里搓揉:“你可要好好对待我哦~毕竟……如果没办法照顾好难坏脾气的猫咪的话,一气之下, 猫咪可是会再次离家出走的哦~?”
萩原研二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旁的松田阵平率先冷笑了一声:“行啊,不过在那之前——某人最好老老实实交代一下、关于到底是怎么把自己又折腾成了现在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千野幸眨巴了一下眼睛。
“看什么看?你以为装可怜我就会心软吗?”松田阵平对对方湿漉漉眼巴巴的表情视若无睹。某人的前科累犯劣迹实在太多,他现在已经对这种事后卖乖的行为完全免疫了。
千野幸再次眨巴眨巴眼睛。
“啊……头好像有点晕、身体到处都好痛……”
他身上那一袭从研究所守卫的更衣间里顺出来的战术装备,早已在高强度的战斗中,被划得破破烂烂,不断有粘稠猩红的液体自衣服的破口中溢出, 滴滴答答零落了一地。
腥甜的血腥味,在这处不算太过宽敞的房间里缓缓蔓延。
就算明知道某人极有可能是在卖惨、试图逃避审判,萩原研二每次却还是依然会心甘情愿地上当。
他当即就变了脸色。
“——还撑得住吗、moku?我们现在就带你出去!”口中这样说着, 萩原研二揽着好友、单手迅速按住耳麦,“矢木警官,医疗队的人到了吗?moku现在的情况很不乐观, 需要立刻接受治疗!”
通讯频道里,不知道矢木雅人都说了些什么, 萩原研二沉默片刻后,拆下耳麦、递给了千野幸。
千野幸一怔, 有些意外:“……找我的?”
萩原研二点头。
抹掉嘴角的血,千野幸将耳麦挂上耳侧,清了清嗓子:“喂?我是千野,请问找我是有什么——”
“——千野大人、是我!”
急促而耳熟的女声从耳麦那头传来,千野幸很轻松地分辨出了声音的主人。
是反舌鸟。
只是……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反舌鸟为什么声音这么凝重?
青紫色的凤眸缓缓眯起,千野幸声音平稳:“发生了什么事,内田?别着急,慢慢说。”
反舌鸟嗓音微沉,飞快道:“千野大人,黑加仑有话要对您讲!”
黑加仑……?
“——他不是已经和马提尼交换身份、现在在警视厅内部接受污点证人保护吗?”
“是这样,但……”
反舌鸟的话还没说完,很快,通讯频道里就接入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矢目先生?很高兴能再见到您,不知道您是否还记得我,我是禾野正直,警视厅刑事部现任参事官、兼组对第三课暴力团对策课代理课长,”耳麦里,禾野参事官的声音冷峻至极,话语中,透着一股子浓浓的焦虑,“警视厅目前接到一条重要情报,我们长话短说!”
千野幸“嗯”了一声。
禾野正直这个人他当然有印象。当年还是[冰酒]的时候,千野幸就曾经接到过与对方有关的刺杀任务,至于对方现在职称后缀的那个「对第三课暴力团对策课代理课长」……跟千野幸倒也不是也不无关系的。
——毕竟那位原课长泽田,这些年来与浸染的黑暗实在有些太深……与黑暗为伍的人,可是坐不稳捍卫光明的骑士长之位的,不是吗?
耳麦里,禾野参事官的声音还在继续。
“——根据污点证人的汇报,你们现在所在的研究所,是黑衣组织戒备最森严的地方,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那位鸦群领袖、乌丸莲耶为自己选择的老巢所在。”
“嗯,我知道。”
“……你知道?”禾野正直似乎有些诧异,但转念一想这位矢目久司先生似乎并非凡人,于是很快也就释然了,“好吧,那我继续——根据污点证人的说辞,在您刚刚舍身为饵、深入这处研究所的第二天,研究所里似乎就产生了某些变动,不断有穿着防爆服、全副武装的人在地下三层进进出出。”
话已至此,耳麦中,千野幸听见禾野正直提高声音、呼唤了一句。
“黑加仑?具体情况你更了解,你来说!”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片刻后。
按着耳麦,千野幸试探的问:“黑加仑?”
“……嗯。”
寂静被打破,黑加仑似乎也已经给自己做好了一定程度的心理建设,他压低嗓子,语速飞快地说:“我之前还不清楚那些穿着防爆服的人在地下三层做些什么,但现在似乎有些眉目了。”
千野幸:“你说,我听着呢。”
黑加仑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从琴酒把你带回研究所的那一刻起……生性狡狯多疑的BOSS、不,乌丸莲耶恐怕就已经做好你会背叛他、将警察引入研究所的准备了。”
“——他在安放炸药。”
这样说着,他特意顿了顿,似乎是在给千野幸流出消化或者提问的时间。但,出乎黑加仑意料的是,对方似乎并不觉得十分惊诧。
“我知道了。”
“冰酒——!”
黑加仑忍不住提高音量。他似乎有些过分激动了。
“从那些警察主力人手下场之后开始,你的任务就已经完全结束了,不是吗?马提尼大人日前已经顶替了我的身份、将东西交给了你,而你也已经顺利解放了中央防御系统的全部防御功能,将那些警察接入了研究所内部——接下来的事情已经不再需要你去操心了!”
“眼下研究所内的情况实在很不明朗,那些足够将整个研究所夷为平地的炸弹不知道被乌丸莲耶藏在了哪里,更不知道它们到底什么时候会爆炸……冰酒、你现在必须马上撤出来!”
必须……?
马上?
听着耳麦里黑加仑仓皇急促的声音,千野幸歪了歪头,似乎有些意外,又有些好笑。
——还从来没有人用这样命令式口吻与他说过话。
警官先生们都是极有分寸感、情商很高的人,他们不会用这样的语气与自己的好友对话,他们不会,马提尼、反舌鸟和黑方这些身为部下的、就更不会用这样冒犯的语气和千野幸说话了。
但千野幸并不讨厌这样。
或者说……他能从黑加仑的语气里,听出对方对自己的关切与担心。
这就够了。
“——你刚才说的那个地方,入口在哪,你知道吗?”
他问。
黑加仑愣了一下,下意识回答:“地下三层吗?在负一层最深处、样品处理区的第三车间,那里有唯一一部可以直达地下三层的电梯。”
千野幸道了声“好”,想了想,又问:“你还跟其他人提起过这件事吗?就是你刚才跟我说的这些事。”
像是生怕惹得对方不快似的,黑加仑想都没想、连忙否认:“没有!我想起这件事之后马上联系你了、绝对没有和其他人说起过这件事!”
“行,我知道了。”
通讯到此切断。
若无其事地冲两个面露好奇之色的警官先生笑了笑,千野幸“转述”道:“研二,能拜托你帮忙送一下马提尼吗?雅人说医疗队的人已经到了,马提尼现在一直处于昏迷状态、我稍微有些担心他,所以……”
萩原研二迟疑了一下,沐浴着小伙伴央求似的眼神,只停顿了不到两秒、就果断点头。
“交给我吧!放心,我一定会把他安全送到后方医院的。倒是你,moku——你现在没问题吗?还有力气吗?需不需要我背你一起出去?”
“嗯?不用担心我哦?”
某人一秒站直身体,从小伙伴的怀里退出来,跟一棵迎风见长的挺拔小白杨似的,完全看不出上一秒前他还一副奄奄一息、弱柳迎风,仿佛随时随地都会两眼一闭嗝屁过去的样子。
活力满满地冲萩原研二挥了挥手,目送对方搀扶着昏迷中的马提尼走出手术室,千野幸转头看向身侧:“阵平酱——”
松田阵平斜了小伙伴一眼。
“你又有什么骚操作了?刚才特意支开hagi,现在该不会又想要支开我了吧?”
……嗯?
松田警官什么时候比萩原警官还要敏锐了?
千野幸心里纳闷,面上却一派正经,语气担忧地道:“阵平,你还记得现任冰酒吗?就是那个接受过组织改造、身体素质远超常人的组织代号成员。”
皱眉回忆了一阵之后,松田阵平“嗯”了一声:“冰酒?我稍微有点印象——我记得、那家伙的本名字,好像是叫做火作早织……对吧?”
“嗯嗯。”千野幸点了点头,状似不经意地道,“刚才过来的路上遇到了冰酒,零酱为了给我争取时间、独自一人拖住了冰酒。唔,以冰酒的扭曲和狠辣程度,我稍微有一点担心……”
“哦。”
松田阵平面无表情。
他在心底打定了注意,就算某人说出花来,也绝对不可能放任这只遍体鳞伤的坏猫、再继续溜去前线上蹿下跳了,无论谁来都不可——
……等等。
“——你刚才说……谁拖住了冰酒??!”
“是零酱,”千野幸诚实作答,整个人乖乖巧巧地站在松田阵平的身边,“——就降谷零哦~零酱现在正在负一层西南Z字走廊靠近A002实验室那边和冰酒纠缠,我想——”
松田阵平“蹭”地一下猛的从靠着的墙边站直身体:“就他一个人在?!”
那家伙在搞什么?!
“是的,所以我稍微有点担心他。你应该也看得出来,我现在这个样子,也没办法帮上零酱的忙,刚才原本还想问问阵平酱接下来还有没有任务来着,不过既然阵平酱不愿意的话,那,我——”
“在这等着!”
瞬间,深感自己责任重大的松田阵平转身就想跑。
但,就在他撸起袖子、准备动身去捞冤种同期之前,松田阵平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火速刹车、转过身,一双黝黑的眸子直勾勾地凝视着自家冤种好友。
“——乖乖呆在这里、守好朗姆!”视线在地上已经昏死过去的朗姆身上一扫而过,松田阵平核善微笑,“如果被我发现你又偷跑的话,你就死定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亲爱的千野先生?”
千野幸眨巴了一下眼睛:“阵平是要过去找零酱吗?”
他体贴地叮嘱:“要小心啊、阵平酱,冰酒很厉害的,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哦!嗯……如果可以的话,请——”
松田阵平瞥了一眼,转过身,不再停留:“放心吧,不会有事的。虽然我一向不太乐意遵守警视厅的条条框框,但殴打犯人致其死亡这种事我还是做不出来的——走了,你给我老老实实呆在这里!”
“好——”
等到目送着松田阵平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走廊尽头之后,千野幸这才转过身,拖着沉重迟滞的步子,一边捶着腰、一边慢吞吞朝着样品处理区走去。
唉……
额外的工作又增加了。
——这种情况能申请工伤补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