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草草吃完, 宫野明美看了一眼时间,发现原定的相聚时间还剩一个多小时之后,很快就跟妹妹凑到了一起, 高高兴兴地开始规划起接下来的行程了。
“——矢目君喜欢看电影吗?”
矢目久司愣了愣, 没想到接下来的计划自己也有份,想了一下后,摇了摇头:“不知道。不过我对电影院什么没印象, 感觉我应该没去过那种地方才对。”
“这样啊……”
顿时,宫野明美看向矢目久司的眼神就满溢出了怜爱和同情,研究了一下电影排档后, 提议道:“不如去看最近刚上映的文艺片吧?有一场马上就要开演了,听说那位导演凭借这部电影拿了不少提名呢——而且我看了一下,这部电影的时间并不长,看完应该不会耽误你们回去才对!”
宫野志保自然没什么意见,矢目久司主打一个陪伴,对自己[保镖兼拎包小弟]的定位很是清晰,所以在宫野明美看过来的时候, 便也点了点头。
三票通过。
在宫野明美的带领下来到电影院后,矢目久司便自觉上前买票,看着购物台上面陈列的各种观影必备小零食后, 犹豫了一下,回想起雪莉那还没有自己大腿高的身高后,又给两人一人买了一份爆米花和奶茶。
拎着食物往回走的时候, 矢目久司的心里泛起了一丝疑惑——就算自己对人类幼崽比较宽容,但贴心到这个程度……
——他们之前……是不是认识啊?
薄绿色的眸子轻轻眯起, 矢目久司望着一大一小、两个安静地停留在原地,等自己买完票过去接她们的宫野两姐妹, 眼底飞快闪过了一丝沉凝的暗色。
——完全没印象。
仅仅只是失去记忆的那区区两年时光,真的能让他对宫野家的这两姐妹,包容到这个地步吗……?
还是说,他们的相识,起源于更早更早之前——在他完完全全一片空白的、在他从医疗部病床上苏醒前的那段人生里,曾经与她们相遇过呢?
矢目久司琢磨了一阵,无果,对于自己空空如也的脑袋瓜发去了略感担忧的慰问后,便也没有过多去纠结这件事,在宫野志保无语的眼神中,笑眯眯地把手里的零食和饮料交给两人后,跟循着电影票上的指引,带两人走进了影院内部。
等在一片黑暗中找到自己先前定好的位置后,矢目久司看了一眼贴在一起的两个前排观影座位,又看了一眼因为影片人气爆棚导致买不到票、最后只能堪堪挤在最后排角落位置的孤零零的座位,默默抽走了那张单独座位的票根,朝着影院后方走去了。
一阵过场动画结束之后,影片正式开始。
刚看了个开头,矢目久司就感觉自己的上下眼皮开始打架了。
文艺片之所以是文艺片,主要是为了表达艺术的高雅、以及勾动观众内心深处情感的共鸣。注视着荧幕上,站在山茶花海中错身而过、就此诀别的男女主,矢目·牡丹至今·久司面无表情地打了个呵欠。
看不懂……
好困。
听着影院里此起彼伏的抽噎声、以及低低的擤鼻涕的声音,矢目久司感觉心如止水的自己跟这种忧伤的氛围似乎有点格格不入。
——要不,浅哭两声应应景……?
短暂犹豫了一下,正当矢目久司准备执行这个计划的时候,一阵剧烈的刺痛瞬间袭上了他的痛觉神经。
“……唔、!”
身侧坐着的女生有些疑惑地转过脸,看到矢目久司单手撑着额头、整个身体都蜷缩在那张并不如何宽敞的座椅上,看上去一副身体极度不适的痛苦模样,小小的吃了一惊,迟疑了一下后,还是关切地探过身,压低声音、小声询问。
“先生……您哪里不舒服吗?您……需要帮助吗?”
模糊的视线里闯入了一张满含关切的面容,矢目久司眨了眨眼,喉结快速滚动、勉强咽下涌到嗓子眼的温热液体后,往旁边退了退,低声道:“没事……只是有点低血糖,缓一下、唔……就好了。”
影院座位之间几乎没有间隔。
哪怕矢目久司都快贴到墙上去了,他和身侧好心的女生之间的距离也并没有拉得太开,光线流转间,女生耸了耸鼻尖,感觉自己似乎嗅到了一股奇怪的、类似铁锈一样的气味。
她看了眼在荧幕光映照下、显得有些苍白的过分的矢目久司的脸,犹豫了一下,还是从随身携带的小挎包里摸出了一袋小饼干,有些不好意思地递给了矢目久司。
“很抱歉,我不爱吃糖、身上只有这个了……”
矢目久司没有去接,只是在又一阵几乎摧毁他所剩不多的理智的剧痛袭来之时,扯动声带、咬牙勉强吐出一声“失陪”之后,便迅速起身,修长单薄的身影很快便匆匆消失在了不远处的影院出口处。
影院内置洗手间里。
哗啦啦啦——
拧开水龙头,矢目久司鞠了一捧清水扑在脸上,在寒冬里显得格外刺骨的冰水刺激下,这才勉强寻回了一丝清醒的意识。
那种几乎要将他的大脑撕成两半的剧痛,仍在他的脑海里翻搅。
双手撑在大理石砌成的洗手台上,感受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自脑海深处穿出的空洞错觉,矢目久司的精神仿佛都有了一瞬间的恍惚。
“到底……”
唇瓣嗫嚅,矢目久司失神喃喃。
“那种药……到底有什么作用啊……”
怎么会这么痛……
残存不多的记忆中,矢目久司只隐约记得,在那场组织常驻东京的干部会议中,自己似乎因为最近出色的表现、而被那位先生慷慨赠与了一支莹蓝色的药剂。至于药剂的成效和作用,他就完全没有印象了。
有些狼狈地蜷着身子,矢目久司把自己缩进了洗手池旁边的角落里,撑着额头,看了一眼时间。
“唔、电影还有半个小时才结束啊……”
那就再在这里呆一下吧,等电影结束再去接她们。
虽然要求全程监视,但……暂离一下,应该也不会出事的吧?仅仅只是半个小时,对方总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顺利逃离了东京吧?
仗着洗手间内暂时没人,矢目久便稍微放纵了一下自己紧绷到极限的神经,将脸埋在臂弯之中,有些难过地小声抱怨。
“好痛啊……”
青年拖长了尾音的柔滑声线,在这个狭窄的空间里来回回荡。
“不想吃药……”
缄默的环境似乎给了他一点稀薄的安全感。
蜷缩在昏暗的角落里,矢目久司浑身逸散出的委屈和难过几乎密不透风地将他紧紧包裹。
“所以那到底是什么、——唔!”
感受到额头上忽然出现的冰冷触感,矢目久司差点被吓得原地起飞,在还没看清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到底是谁的情况下,条件反射地回手去摸藏在大衣下的手/枪。
“喏——喝点吧。”
一阵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响过后,完全无视了抵在自己太阳穴上的冰冷枪口,身材娇小的少女面色十分平静地,将一杯冒着热气的饮料举高、递到了矢目久司的手边。
“看见你中途离场,我就知道情况不对。”
矢目久司呆了一下,很快辨认出这是属于雪莉的声音。
手忙脚乱地收起枪,矢目久司接过饮料,有些一言难尽地看了一眼身前、还没有洗手台高的少女:“……这是男士洗手间。”
“嗯。所以怎样?”
双臂环胸,雪莉仰着头,神情冷淡地看着矢目久司:“进来之前我观察过了,这里的洗手间只有一个隔间。也就是说,只要你进来了,那么这里面就只会有你一个人。”
“——就算你这么说……女孩子也是不可以进这种地方的!”
一把拉起雪莉的手,矢目久司健步如飞,几乎用闪现一样的速度、挟着雪莉飞快窜出了洗手间,找了个影院内置的休息区落座。
瞥了一眼对面青年依然不怎么好看的脸色,宫野志保迟疑了一下,还是帮忙戳开了饮料,递给矢目久司:“热的,稍微能让你好过一点。”
“……谢谢。”
小口啜饮着热茶,感受着身周莫名有些凝滞的空气,矢目久司刚想说点什么缓解一下气氛,冷不丁地,便听见对面的藤椅上,蓦地飘来清清浅浅的一声低语。
“……对不起。”
矢目久司愣了一下,有些意外地望着雪莉深深低下的头:“怎么突然这么说?”
休息区的灯光还算明亮,所以他能够很清晰地看见,在他那句顺口的询问声落地之后,雪莉的肩膀忽然剧烈颤抖了一下。
一片静默中,矢目久司等了一会儿,见对方似乎没有要开口的打算后,便看了一眼时间:“电影还有五分钟结束……你现在要回去吗?或许还能赶上电影的结尾。”
仍然低着头,宫野志保的脑袋小小地摆动了一下。
矢目久司眨了眨眼:“那我给你姐姐发个信息吧,不然你一直不回去,她恐怕会担心——”
“——你一直都这样吗?”
突如其来的疑问,让矢目久司的思绪卡壳了一下。
“……什么?”
宫野志保不知道什么时候抬起了头,用那双莹润的湖蓝色眼眸死死盯着矢目久司的眼睛。从那双仿佛噙着薄薄水汽的清澈眼眸里,矢目久司看出了一丝深藏着的痛苦和愧疚。
在灯光的照射下,她的眼睛像是在流泪,但诘问矢目久司的声线却又显得异常冷漠和尖锐。
“你一直这样吗?——像个笨蛋一样,不管对什么人都这样一副清澈又愚蠢的态度。”
矢目久司想了想自己在行动组中,冰酒那凶名赫赫、令人闻风丧胆的血腥战绩,思忖了一会儿后,矜持点头:“还好吧——你为什么这样问?”
宫野志保沉默了一会儿,别开脸。
透明的水滴落在了玻璃桌面上,在灯光的映照中,折射出一道轻浅犹如幻觉般的光晕。
“对不起……”
清冷的女声里带了一点哽咽。
看着对面那个纤瘦矮小的身影微微颤抖着,恍惚间,矢目久司仿佛看见了一只引颈就戮的白天鹅。
像是终于平复好了情绪,宫野志保没有去看矢目久司的表情,只是淡淡地垂眸、视线聚焦在自己因为长年执笔而磨出一层薄茧的指尖上。
“……你服用的那种药,是我制作出来的。”
“……”
“你失去了那段记忆,不记得也就不奇怪了……”
宫野志保的声音很平静,但尾音却微不可查地含着一丝细微的颤抖。
“——那种能开发脑域的药,是我从那个据说是异能者的橘发青年的血液里提取成分、在那之后,又陆续抽取了不少那位先生送过来的、据说是异能者的尸体的心血,这才勉强制作出来的。”
在听清对方的话语之后,矢目久司的瞳孔登时收缩,感觉自己的大脑稍微有些眩晕。在一片恍惚中,他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世界观崩裂的清脆声响。
世界在他眼前,似乎也逐渐被扭曲成了一个怪诞诡异的模样。
“异、异能……?”
宫野志保“嗯”了一声,神情似乎也有些迷茫。
“……除了能够开发脑域之外,它还有一个作用,就是重塑你的身体机能,让你从一个普通人、成为一个不会排斥任何异能的容器。”
“我不知道异能是否真的存在,也不知道那位先生为什么会要求我开发这种匪夷所思的药剂,可……”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低的几乎就只有坐在自己对面的矢目久司能够勉强听见:“你是唯一一个服用了那种药的人,矢目。也就是说,你是这个项目唯一的试验品。”
“虽然我不清楚那种药为什么会造成你的记忆出现回退,但,如果再继续下去的话……”
“你会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