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务完成得怎样了?”
“您问哪个?弄具青鸟尸骸的那个还是带回尼莫·莱特的那个?”
“你知道我在问哪个, 不要废话。”
“您指望一个小地方出来的人有多少野心呢?我不认为莱特会加入你们——哎呀,抱歉抱歉,加入我们。莱特的脑袋有点问题, 队友也足够疯疯癫癫, 连点怀疑的缝儿都没留。个人意见, 我觉得他们那样挺好的。”
“已经很久没有立场不明的恶魔术士出现了——如果他真的只是普通人性子,你不可能搞不定他。狄伦, 你从没失败过。”
太阳已经落山, 杰西·狄伦正一个人站在文森镇的某处废墟之中。这里应该曾是哪个家庭的客厅, 精美的花瓶在他脚下摔成碎片, 鲜花和水果跌入尘土,已经开始有蚂蚁在破碎的果皮上聚集。一副小小的宗教画像落在不远处,金粉装饰的画框上黏满污泥,画中的女人双眼紧闭,嘴角带着悲悯的笑意。那或许是文森镇镇民想象中的神明模样。
金发青年随意地用靴尖踢着花瓶碎片, 通讯水晶在夜色中闪着柔和的光。
“谁说我失败啦?”杰西微笑着回答。
“你的任务是把尼莫·莱特带回来,强行点也可以。现在我可没看出哪里有成功的兆头,我的副团长。”对方的语气里多了几分讽刺。
“兆头。”杰西的笑容愈发灿烂,“您要跟我聊‘兆头’?……可能您误会了, 我可不认为我的任务是‘把尼莫·莱特弄回去’。”他将一丝长发撩到耳后, “而且我不喜欢被人称呼‘我的’。”
“……你什么意思?”
“您是真的觉得我的脑袋有问题吗?如果只是为了个恶魔术士, 我可不会做这么累人的事儿。我没猜错的话, 你们现在应该在精灵墓穴的第十层。我说得对吗, 团长先生?”
“你为什么要占卜这……呃啊——!”一声惨叫从通讯水晶中传出, 就算它在魔法的影响之下失真了些,其中的痛苦和惊惶却一分未减。“……混账东西……你早就……”
“是呀,你们全都会死在里面,不用费心挣扎啦。”杰西愉快地说道,“对于一支海蝎队伍来说,这也算是个不那么惹人厌的结局了。”
“……你为什么不……”
“我只是您的打手,不是您的引路人。我说过,我不喜欢做累人的事儿,而您就是这累人事儿的一部分。唉,您知道吗?做菜前总得老老实实先准备好材料,我们也算是一起度过了段不错的时光——现在是时候打扫不需要的边角料啦。”
“……狄伦……我绝对不会放过……”
“您的声音太小啦,我听不清。”杰西甜蜜地说。“顺便希望您不要忘记,墓穴的任务可是您自己选的——这是您亲手选择的命运。”
又是一阵凄惨的悲鸣,绝望而凄厉,不像是人类能发出的声音。通讯水晶挣扎着闪烁几下,最终暗了下去。
“恶魔术士?”杰西摇摇头,收起五指。晶石在修长的手指间化为齑粉,他吹了吹掌心,小声嘀咕。“这个称呼……对于魔王先生来说稍微有点儿过分呢。”
高等精灵的墓穴,地下第十层。
全副武装的战士俯下身去,身上的盔甲发出响亮的摩擦声,他胸口的白锡徽记在墓道的微弱照明中反射出细腻的光。面前的景象凄惨极了,遍布咬痕的人类肢体散落满地,空气中血腥气浓到让人反胃。黏腻的内脏甚至挂上墙壁,正散发着新鲜脏器特有的臭味。那战士差点一脚踩上个滚落的眼球,他一时间无法区分这堆尚存余温的碎片中到底包含了几个人。
最为完整的尸首斜靠在被血染成黑红的墙壁上,双目圆睁。愤怒混杂了惊惧,彻底凝固在那尸体尚算完好的半边脸上。他的双手被啃噬得只剩白骨,附近掉落着块早已熄灭的通讯水晶——晶石上面除了磕碰的裂缝外,甚至带着抓痕和牙印。
“噬心鼠,恐怕是活了很久的那种。”战士捡起尸块细心查看,甚至拿近嗅了嗅,眉头都没皱一下。“海蝎黑章的队伍,战斗力不至于太差。团长,这边应当让法师来开路。”
“或者我们可以换条路走。”被称作“团长”的青年答道,声音低沉温和。“根据目前的墓穴结构来看,高等精灵不会在保存遗物的房间附近饲养这种东西——这种结构的墓穴一旦开始老化,圣剑的气息绝对会溢出来。那可是斩过两代魔王的剑……噬心鼠要是被吓跑,可就起不到防卫作用了。”
“那么我们……?”
“先不走这边。”青年果断下令,墓道两侧的法石灯映亮了他的脸——
地平线佣兵团团长戈德温·洛佩兹是位十分英俊的年轻人。他符合人们对于英雄的一切想象。即使在这光线微弱的地底,那头金发仍泛着干净温暖的光泽。戈德温的眼眸是翡翠般的碧绿,目光坚定而锋利。
他的视线扫过地上的残肢,在沾满鲜血和碎肉的海蝎黑章上停留几秒,染上几分厌恶。
当初地平线招募过安·萨维奇,婉言谢绝的女战士没有直接见到地平线的团长。否则她在与路标镇的两位通缉犯初遇时,就会发现某个事实——
戈德温·洛佩兹的长相与奥利弗·拉蒙有七八分相似,而那双碧绿的眼睛几乎一模一样。
而另一双绿眼睛的主人,一位蛇级黑章,此刻正随他的告白对象一起被青鸟们包围在圣地入口。
尼莫还没想好怎么解释奥利弗手上的那把剑,一个身影就冲了出来。梅罗蒂·德莱尼没有留在文森镇——此刻她的大半身体已经变回了人类,粗糙的麻布裙子下露出一双鸟类的利爪。她有点不稳地冲上来,给了走在前面的尼莫一个大大的拥抱。
“谢谢。”她喃喃道,“真的谢谢你们。”
同文森镇的镇民一样,青鸟们的目光谈不上多么友善。他们纷纷撇开视线,但至少没有直接攻击那激动的黑发姑娘。帕索塔洛则站在帕索托图身后,眼神在奥利弗的骨剑剑柄上扫来扫去。
“这个……呃……”尼莫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不用解释。”青鸟的首领严肃地表示,“那是我们最强大的祭司,我认得出她的气息。那上面没有怨恨,她应该是自愿送给你们的。我代表我的族群向你们致谢——你们给了她一个安眠的机会。就算我们暂时无法接纳文森镇的那帮……人,拉薇妮娅曾救了整个族群,这是不争的事实。”
那姑娘终于松开了尼莫,而后者松了口气:“那文森镇那边……?”
“不知道。”帕索托图接下话茬,梅罗蒂退回他的身边。“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不会消失,但……怎么说呢,并非所有人都有罪,不是吗?至少现在我们有了交谈的可能。梅罗蒂还在练习,她已经掌握了一点儿控制变形的技巧。”他低下头,用喙轻轻蹭了蹭恋人的面颊。“她会成为一个很棒的翻译官。”
他们需要时间。幸运的是,他们还有很长的时间。
“这个给您。”梅罗蒂拿出那本他们都十分眼熟的书,“我……我没什么别的可送,而您一开始拿着它,应该是对它有点兴趣吧。”
是那本童话。它被很仔细地清理过,尽管还是有点脏旧,但至少不会让人再感到不适——血渍没有了,使纸页凹凸不平的水渍也尽数消失。被折坏的页角被小心抚平,它已经完全变成了一本普通的旧书。
“这不是你很重要的……”尼莫下意识接了过来,其实他并不太在意这本书,但这话现在说出来有点不合适。
“这是我为帕索托图写的曲子。”梅罗蒂露出一个微笑,“大部分都……有点悲伤,现在我们不需要它了。说实话他试着唱过,但一旦他那么做了,我们都会有种被注视的感觉……现在我们知道那视线来自哪里啦。”
她发出一声轻叹,望向圣地的方向。
“不是那么重要的东西,只算个小纪念。乐谱是带有法力的,它说不定能帮上您的忙。别拒绝,好吗?”
尼莫接过那本童话,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儿上,他也不太好意思推辞。
“两位需要在这里过夜吗?”帕索塔洛询问道,语气仍谈不上热情。
“不了,谢谢您。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希望能尽快赶回文森镇……”尼莫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皱起眉头。“等一下,为什么拉薇妮娅是‘祭司’,而杰西·狄伦是‘神使’?”
“‘祭司’是向神祈求的,而‘神使’是传达神的旨意的。”青鸟首领沉默片刻,缓缓解释。“预言是很可怕的能力,拥有天赋的人极少。传说当年拉薇妮娅牺牲了大半视力,才获得了那么一个预言。而你们那位朋友……他懂我们的祭祀语言,同时拥有非常可怕的预言天赋。按照规矩,我们必须承认他。”
尼莫皱起眉头,将这段话翻译给了奥利弗——后者同样陷入沉思,他们谁都没有纠正“朋友”那个错误说法的心情。就结果来说,拉薇妮娅的预言很可能被推翻。而杰西·狄伦一开始那句玩笑话似乎不那么像玩笑了——
“我可是告诉那群小鸟,你们几个是注定要终结这操蛋境况的人。”他当时是这么说的,而他们谁都没有当真。
“……我觉得,”尼莫吞了口唾沫,那种仿佛被操纵的感觉让他不寒而栗。“我们最好早点跟他撇清关系。”
可惜现实总是告诉他们,他们得先考虑些别的事——就像第一次带他们来时那样,青鸟抓住他们,穿越愈发深沉的夜色,将他们送回了比起以往更加寂静的镇子。安并不难找,一间半毁的屋子上空闪烁着一小簇雷光。
艾德里安·克洛斯正躺在塌了一小半的沙发上,睡得并不安稳,但伤口看上去被简单处理过。安燃了一盏油灯,这会儿她正抱着双臂,眉头皱得紧紧的。唯一的好事——杰西·狄伦并不在现场。
“我们……”
“我有话要说,”女战士率先开口,“奥利弗,要不要考虑下解散这支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