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后, 云简舟表情僵硬地避开了顾温书的视线,嘴上支吾道:“回师叔,弟子没想说什么……就是想问问师尊他要去哪。”
顾温书浅色的眸子转动, 视线落在他的身上。
少年俊朗挺拔,年轻朝气, 是刚成年没多久就能够达到筑基中期,天赋异禀的单系冰灵根, 看上去带着些新弟子的拘束, 眼里却有藏不住的野性。
这是他为自己师弟亲手挑选的弟子。
当时只想着让清池宫多些人气, 可如今看来,顾温书却觉得他有些多余了。
他也不明白自己那时何故做出那等闲事,惹得师弟与他生气,又给自己招些闲事。只是若非这件事,他或许也没法给自己找到借口前来见师弟。
也罢, 皆是因果。
云简舟拙劣掩饰的问题令顾温书唇角微勾,他半侧着脸,轻声给自己师侄解惑道:“你师尊有东西落在寝宫,现在去取, 待会便会回来。”
云简舟听他愿意回答,没有介意自己的冒犯, 没忍住又继续问道:“那师叔也是要跟着去吗?”
今日他本来就是为了见师尊, 结果连一句话都没能说上,自己特意准备的礼物也被随意放到了旁边, 礼物和他自己,都没能得到师尊的一点眼神。
现在见他们又要将自己晾在这里, 云简舟就下意识的问出了声。
其实他自己也说不上来他到底想要得到怎样的答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问。
“非也, 只是许久未来,想趁着闲暇时分四处走走,也不知我从前在此处同你师尊种下的花草都如何了。”
他言语淡淡,句句都透露着李映池与他极为亲密的关系。
并不刻意,更像是曾说过太多次,下意识的就会聊起关于自己师弟的事,就如同他们二人之间,那刻入骨血般交织在一同的数百年。
顾温书看着云简舟低垂下去的头,浅色眼眸半弯,瞧不分明情绪,“若无其他的事,你便先在此处稍作等待,你师兄此时也应当在来的路上了。”
话毕,顾温书没再管云简舟的反应,循着刚刚李映池离开的方向走了。
云简舟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背脊的线条绷得很紧。
最初想问的话还是憋在嘴边,临时换了些可有可无的,作为一个弟子,他能说什么。
他觉得二人的那些动作过于亲密,但人家是师兄弟关系,互相陪伴了彼此数百年的时间,多亲密些又如何。
再者,这些与他一个弟子有何干系,他有什么资格说这些。
等相景明到清池宫时,只看见云简舟一个人在小花园里练剑。
带着戾气,他每一次出剑都是又凶又急,那般不饶人的剑气让一旁的桃花树震落了不少花瓣,那些细小柔软的花瓣施施然地飘荡而下的途中,又被云简舟再次挥来的剑一分为二。
地上散落了一地的碎花瓣,云简舟挥剑不停,这场景在相景明眼中,就如同野狗撒疯一般不可理喻。
他和云简舟保持了一定距离,开口问道,“师尊呢?”
记着自己大师兄的身份,此时又是在李映池的宫殿里,相景明随意地施法将地上破碎的花瓣弄走,给自己的师弟扫尾。
云简舟喘着粗气,轮廓分明的脸上带着些汗意,一看便知他已经练了有一段时间了,他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眼皮看了相景明一眼,“……师尊他不在此处。”
相景明忍不住皱了皱眉,说的什么废话,师尊若是在此处他哪里还会问云简舟,说了不如不说。
他懒得同云简舟计较,刚想继续问问李映池什么时候回来,就见云简舟头也不回地要往外走。
“你做什么去?”相景明手上熟练地运着剑,刚做好热身的动作,看着他的背影不解开口。
云简舟走得飞快,只丢下一句,“我练不明白,要去找师尊解惑。”
不明白?
相景明伸出剑,接住一片凋落的花瓣,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嗤笑一声,他看云简舟刚刚那架势,怕是早就明白了个透,也不知道是不明白什么。
众人皆走,原本掉在地上的残花也被吹去,小花园里像从未有过其他人一般,一下子就只余下了相景明一人。
相景明倒是自得,直接信步走到了桃花树下。
他掀袍坐下,下一刻便闭眼放出了神识观察四周,确保四周没有什么异样后,他来到小花园一处隐蔽的石头前,指尖聚起灵力,画下了一个花纹诡异的符号。
四周鸟兽鸣叫,风吹叶落,寂静得毫无人气,相景明孤身站在花园内,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又或是看见了什么,他饶有兴趣地勾起唇角,轻笑了一声。
“怪哉。”
-
云简舟跑出小花园后才想起来自己根本不知道自己师尊的寝宫在哪。
只知道掌门师叔说师尊在寝宫,却不知寝宫在何处,他总不能在清池宫里胡乱走动吧。
云简舟迈出去的脚步一顿,想往小花园走,但又想起自己刚刚是一时冲动就跑了出来,现在回去,未免让他在相景明面前有些下不来脸。
他不太喜欢自己的师兄。
那人给云简舟的感觉很怪,轻浮又不思进取,却能让自己的师尊在考虑秘境名额时第一个说出他的名字,这是令云简舟最不喜欢的一处。
云简舟站在十字路口处,表情不太好看,就在他犹豫着要回头时,他突然闻到了一股空气中的花香味。
那香味在小花园里谈不上稀奇,但出了小花园,就有些怪了,只因那花只在小花园里生长,外面会有这个味道,那只有……
云简舟表情一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判断了一会那味道是往哪边散开后,便顺着那味道往前走了出去。
清池宫说小不小,但说大也不大,只是放在李映池这一处,总显得空旷了些。
云简舟顺着那香味走,边走边闻,不断在几座宫殿内试错,那模样真有些说不出的怪异感,放在外面指不定要被人骂几句癔症。
他越走,鼻尖处闻到的香味就越浓,一直走到一处比起其他地方多了些生活气息的殿外。
这里的香味在渐渐地散去,但仍是比其他地方要浓上不少。
其实哪里谈得上浓淡的,李映池从不碰那些带香味的东西,香囊和香膏一样不用,唯一带着点气味,还是因为常年在小花园里练剑沾染上的。
偏偏是云简舟狗鼻子,闻什么似的寻人。
云简舟小心翼翼地走进宫殿内。
只见殿内粗壮檀木作为顶梁,每一庭柱上都刻画着祥云,殿门大开着,殿内却依旧冷清,十分冷寂。
不知为何,里面的温度似乎比外面还要低上不少。
殿内四周墙壁上挂着以琉璃玉石为底的灯座,点着微白的不明火,风一吹过殿内便恍惚不明,每隔几步就有一层轻薄透明的淡蓝色绡纱,将整个殿内的摆设隔开,叫人看不真切。
整一个宫殿都透着清池仙君的风格,如他那个人一般的冷淡,拒人于千里之外,让靠近他的人只觉得探入云雾,分不清也猜不明他的心思,只能在原地打着转,陷入怪圈。
云简舟刚一踏进宫殿,就听见自己已经很小心的脚步,仍在安静的宫殿里荡出了不小的回声。
做贼似的,他再一次将自己的脚步放轻放缓。
脑袋里胡乱地想着李映池的寝宫内会是怎样的情景,云简舟伸手轻轻拂开了面前无数层绡纱,如同拨开美人面上的面帘般,怀着即将收获礼物般激动的怪异心情,他一层又一层地向里探去。
明明最初是带着正当的借口找来的,云简舟却把自己弄成了这副模样,可能就连他自己也觉得心虚,下意识地就这样做了。
等他拨开最后一层绡纱时,他也隐隐约约窥见了内里的模样。
隔着一个巨大的楠木雕花嵌玉彩漆屏风,内里半露出七尺之宽的梨花木制大床,其上悬挂着淡白色鲛绡罗帐。
有散落着的零散衣物提醒着云简舟,这就是他师尊的寝宫,一旁还放着他眼熟已久的长背云,依旧放在原本的地方,像是在那儿放了很久,无人问津。
云简舟刚想要再进去些,下一刻,一只纤白莹润未着衣物的手臂伸出,拿走了那条背云。
迈出的脚步不听使唤地凝固在了原地,没有后退,也没有再向前。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师尊正在里面换着衣服。
云简舟的处境忽然变得很尴尬,若是他早些出声,步子不放得那么轻,或许他还不会走到这么里面,若是他继续往前走,被师尊斥责一番也就算了。
可此时他站在这,不明不白的,该如何是好。
他明明是来问师尊剑术的。
这样想着,云简舟的视线却几乎是一差不差地看着屏风后的身影。
有风吹拂而过,不明火晃动,映在琉璃灯座上,有水波般的波纹在殿内湿淋铺散开来,落在了那曲线柔和单薄的身影上。
李映池还是没能完全习惯运用灵力,谈到换衣服第一反应还是回宫自己更换。
对此系统也没做太多约束,因为原主少与人接触,私下的小事大多不需要遵守,参照李映池自己的喜好也未必不可。
于是一回宫,李映池将染了酒香的外袍全部换了,酒染得太深,内里单薄的白色亵衣也需要一同换下。
拿过背云,李映池思虑着如何搭配更符合形象,连身上半落不落挂在肩头的衣裳也无暇顾及,墨色的长发垂至弧度饱满的腰下,将骤然收紧的腰部遮掩完全,半垂着眼睫在衣柜里细细挑选着。
却不知,在身后人的眼里是如何一番景象。
云简舟几乎是看痴了眼,等他控制不住地迈步再想细看时,却被人用力抓住了肩膀。
那力度大到快要将云简舟的骨头捏碎,彻骨的痛意差点让云简舟喊出声来,他快速地反身回过头想要反击,入眼却是顾温书冷凝的面容。
顾温书抬眸向里面看了眼,见李映池还未察觉到外面的异状,抬手在里面设下了一道屏障。
一瞬之后,云简舟以一种不可抗力从殿内飞出,整个人重重地砸在了寝宫殿外的柱子上。
剧烈的撞击声几乎将整座山头的鸟兽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