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日周末清晨, 睡过头的小先生匆忙吃过早饭,便收拾好了课本准备前往华府。
秀丽的眉眼间沾了秋日寒凉的井水,仍有着挥之不去的困意。
昨日放学时, 他替不少学生解了些困惑,就他导致晚上回来得晚了些, 一番洗漱用饭后已是深夜。
睡得有些迟了,早起便显得格外困难。
临出门时, 视线忽然瞥见角落处的一把木梳, 李映池迈出的脚步忽然停在了原地。
那是之前还与华亮如交好时, 对方送给他的礼物之一。
说是特地托人从桃乡给他订的仙木梳。
能够不让发丝打结,最适合在冬日的时候用。
华亮如当时还打趣地说过,以后要亲自给他梳些漂亮发型。
那个时候,李映池把华亮如的发言当作笑话一听而过,并未当真。
男子要梳什么漂亮发型, 左右不过是束起,分个高低罢了。
如今想起来倒还真是笑话一件。
家中其余和华亮如有关的东西,李映池早在上周就都收拾了出来。
眼不见心不烦,他一并给扔到了镇子上集中处理垃圾的地方。
唯独这一把梳子被丢在角落, 他一时也没有想起。
还是那晚将要分别前,华衔青看着他房间的角落忽然问了句, “桃乡的东西倒是少见, 先生随便放在地上,是不喜欢这种梳子?”
李映池才发现原来还有一件华亮如的东西没有处理掉。
弯腰捡起那把梳子, 推开门,微凉的日光穿过打开的缝隙倾泻在地面上。
今日是难得的好天气。
白致知最近学习得很认真, 李映池决定绕一段路,先去镇上处理垃圾的地方一趟。
顺路去街上带些小孩爱吃的糕点, 再往华府走。
这几日小先生过得和往常一样。
私塾与家中两点一线,日复一日的生活,就好像呼吸交织的那晚并没有改变什么。
只是多出了一个如影随形的身影。
许多来往的家长都发现了这一位华家的当家人,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多了一个接送家中小孩的任务,日日都能看见他在私塾外等待。
自然是来接人的。
不过并不是接白致知,一个有家中的侍卫专门接送的小孩,无需在意。
华衔青来,只是为了和小先生一同回家吃晚饭。
自觉领了身份,希望能够借此让青年多接受一点自己的示好,华衔青在刚要离开时就提出了想给李映池换一处宅子。
这里的环境过于简陋,不适合他的小先生居住。
害怕唐突了对方,华衔青想请他去家中一住的想法被第一时间否决,只是委婉地改口,换成了送一处宅子。
但这恰好与李映池想要借机去华府,与华衔青再多接触些的念头背道而驰。
果然没有同意。
华衔青没再多说什么。
他不想逼对方太紧,因为他们之间还会有很多时间。如果李映池不想改变自己的生活,就换他来改变。
心落不到实处的时候,人就会患得患失。
侍卫们看着自己平日里最为讲究的家主,最近着了魔一样。
每天雷打不动的要往小小少爷的补课先生那里去,穿着那一身华服踏入简陋的小院,衣摆沾上了灰尘也毫不在意。
看着小先生要烧火煮饭,恨不得撸起袖子给人劈柴。
后来症状变得更严重了点。
以利益为先的人,整日处理完商铺的事务,就开始吩咐着下人端着那些时下的新衣往小先生的住处送。送完了衣服就开始定制一日三餐,药膳和补营养的种类换着来,
还不算结束,直到有天小厮在下午去找他汇报商铺情况的时候,才发现自家大公子每天都会在私塾外等待。
明明什么也没说,却又什么都做了,像是在告诉所有人他们之间的关系不一般。
下人们琢磨不透他的意思,更不敢妄自揣测,被老爷子问起的时候,也是语焉不详地搪塞过去。
以致于现在看见小先生来到府内,侍卫们皆是目不斜视,恭敬地像是被当家主母视察一样。
与往日不同,中午补课结束之后本该是要离去的时刻,李映池推开大门,抬眸便看见了守在屋檐下的一身黑袍的华衔青。
“怎么在这等我?”
四周无人,李映池小跑过去,踮起脚尖在华衔青唇角处落下一个轻柔的吻,“冷不冷?”
这是小先生给予华衔青的奖励。
获得的方式有很多种,但偶尔也会很难以获得,华衔青把这个当作重点研究的问题之一。
每晚从小先生家中离开的时候,他都会回想一下今日发生的事情。
试图记住可能是什么让小先生开心了,又是什么没能让小先生满意,下次要多注意。
“一点都不冷。”
今日秋阳正好,李映池却问站在屋檐下的人冷不冷。
华衔青解了项帕系在他的脖颈处,“先生今日感觉如何?可有不适?致知有没有不听先生的话?”
“公子,这么多问题,你叫我先回答哪个才好。”
李映池倒是头一次知晓,华衔青是这样话多的一个人。
殊不知远处战战兢兢的侍卫们现在恨不得把头埋进地上。
生怕发现了当家背地里的真实面目,明天就项上人头不保,可还不如人头不保呢,要是被发配到偏远地区的商行干活,那可真是生不如死。
没有更多的话语,二人心照不宣,再自然不过地走向了华衔青的房间,这是独属于他们之间的午餐时间。
在房间休息了片刻,临走时已是下午。
“你还有事情没处理完呢,不必记挂我。”
这段时间里,大多都是李映池在家中目送华衔青离开,自觉有种莫名的凄凉之意,像是演话本似分别时的场景。
再配上这个凋零的季节,实在煽情。
李映池正是爱胡思乱想的年纪,不敢想象自己的想法代入到华衔青身上的感觉,便拒绝了华衔青想要相送的请求。
屋子里早早烘了炭火,饭后特地做了甜汤给他喝,一张小脸被暖得红红润润,回头对着华衔青微笑的时候,暖融得想叫人将他揣在怀里,溺死在那小巧甜人的酒窝里面。
“路上注意安全,晚些不要太早睡着,要记得听人敲门,好好吃饭。”
“嗯,知道啦。”
华衔青一直不知道李映池的厨艺如何,但这不是他需要考虑的问题。
他只需要用最好的东西养着对方,不要让他的小先生操心太多无意义的事情。
好叫他健健康康的,开开心心的在私塾教书,闲暇的时刻能分出一丝心神落到自己身上就好。
站在回廊处,看着那道纤瘦的身影消失在视野内,华衔青突然开始厌恶这府邸内总是弯弯曲曲的道路。
曲折的回廊,一眼看过去好似永无止境的漫长。
四周是自入住时便种下的树木与绿植,十几年来生长得遮天蔽日。
穿堂风过,簌簌作响,暖融秋日阳光始终透不进院子里,枯黄树叶落了满地,萧瑟难掩,如何都无法再次感受到李映池在时的温度。
当时李映池问他会不会觉得讨厌时,他想回答的话是什么。
华衔青想。
无法讨厌青年的味道,无法讨厌与青年有关的任何事情,哪怕是对方根本不喜欢他。
他自然看得出来李映池对他有所求,可只要李映池愿意在他身边,或许自己能够有对方所需要的东西,反而是一件值得他庆幸的事。
长久的相伴,喜欢与不喜欢,难道还会觉得重要吗?
至少他已经知道李映池并不反感自己,往后他还有足够多的时间,也有足够的信心,若是倾尽所有能够换来对方的依赖,那便足矣。
华衔青有时会觉得恍惚。
明明他渴求的是李映池长久停留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可渐渐的,反而是他注视着青年的时间越来越久。
贪恋对方发丝垂落时微微翘起的发尾,总是被抿得发红的柔嫩唇瓣,说话时吴侬软语的轻柔语调,好像每一个细节都让他发了痴。
华衔青从不做亏本的生意。
但他最近经常会担心,要是李映池腻了他以后,会不会得到得还不够多。
并不是会回避自己感情的类型。
商人总是不吝啬嘴上的让利,偏偏在最初面对着李映池时,他一句话都没有多说。
潜意识里明白,对着李映池说出的任何承诺,他都无法不去完成。
所以华衔青有时候会觉得恍惚。
甚至开始觉得自己从前的想法,只是他一见钟情却不敢承认的借口。
老天在他谈不上悲惨,也绝对说不上幸福,这样枯燥乏味的一生里,埋了一个他一脚踩进去就再也没办法维持清醒的陷阱。
这些想法要是让李映池知道,估计要拿着本子一点点记下来,最后因为太累了沉沉睡去。
直到睡醒都还没能完全理解华衔青的意思。
李映池思考不了这么复杂。
他还不知道华衔青的心思呢,每天都在很努力地做任务,就等着华衔青跟自己表白,好完成自己的支线任务。
怎么也不知道任务里还有着什么坑人的文字游戏。
踏着轻快的步子走向华府的大门,路至一半,喉间突然传来了无法忍耐的痒意。
蹙着眉间,李映池半蹲下身咳了咳,在看见指缝间溢出的血色时,神情慌张地开始寻找自己的手帕。
他最近都好久没咳出过血了。
平时只是轻轻地咳嗽两下就会结束,怎么也没想到今日会突然这样。
也没有吹到冷风,完全是病弱的设定在在影响着他的身体。
其实感受不到什么痛感,只是没有东西擦拭,他不想用自己的血把别人家的地上弄脏。
捂着嘴,李映池开始犯难。
“先生……?”
一声迟疑的呼唤声从背后传来。
“是李映池,李先生吗?”
这还是华亮如特地从他哥那里问来的名字。
其实也不算,他哥没告诉他,但是他哥的车夫跟他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