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相景明是化作了别的身份进入青云门没错。
但因为无人清楚魔尊长相, 他并没有用灵力改变自己的外貌,平日里都是以自己的真实面目示人。
所以李映池此时否认对两个弟子的好感,其实也就相当于是同时否定了相景明的两个身份。
……这感觉有些糟糕。
相景明倒也不是说非要让李映池喜欢自己, 他要一个小仙君喜欢他做什么。
再多说些其他的,他们两个男人之间哪里谈得上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这两个字用在自己身上还怪别扭的。
只是他实在有点想不通,云简舟凭什么跟他相提并论。
思绪蓦地断了根弦, 相景明脑袋一热, 一句反问未经过思考就冒了出来, “那仙君是为什么不喜欢他?”
明明刚刚还觉得矫情,可一开口,说来说去还是离不开喜欢二字,相景明闭了闭眼,恨不得把刚刚那句话重新吞回肚子里。
他沉默两秒, 找补般的又添上一句,“好像只听你提起过云简舟,差点忘了你还有一个徒弟。”
无济于事,这样的问题和方才相景明的那几句话比起来, 荒谬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李映池眼睫轻扬,看向相景明的眼眸里是毫不掩饰的诧异。
“本君不喜欢任何人, 也从未主动提起过谁。”李映池顿了顿, 忽然问了个无关紧要的问题,“阁下如今年岁几何?”
“魔界不太讲究生辰, 具体的本尊也记不清了。”
相景明听得一愣,甚至开始思考小仙君是不是在暗示自己他不喜欢年龄太大的, 他犹豫片刻,又问, “这与我的年岁有何相关?”
李映池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他是真的有些怀疑对方是不是年纪太大了,所以记性有些不好。
明明他谁都没有提起过,都是魔尊自己先开口说的,现在却把那些名头放到了自己的身上,这算什么道理。
而且男人身为魔界之主,突然开始关心自己剑宗的师徒关系这件事,李映池无论怎么想都觉得很不对劲。
再加上对方问的那些问题也是毫无逻辑、莫名其妙的咄咄逼人……
好奇怪,他们只是合作关系而已。
李映池不认为自己需要跟他说这么多无关紧要的闲话。
在相景明眼里,青年听了他的话后便半垂下脸,纤白的手指略过脸颊,再放下来时,那肉粉色的指腹已沾染上点点晶莹。
这一下,相景明任是心中有再多的不服气都问不出口了。
本来就是想要转移一下青年注意力才问出来的话,现在却好像把人给弄得心情更差了。
相景明默不作声地转身,去外室给青年端来了早就煮好的灵药。
他回来的路上一直用灵力控制着温度,确保不会太凉后,才轻声哄着人喝下去。
看着眼前人垂下眼睫半抬起脸,白皙脖颈上的小巧喉结微动,乖乖喝下药后,相景明终于松了口气。
小仙君不喜欢自己那个身份也很正常。
毕竟他们根本没见过几次面,自己又不是个尊师重道的,小仙君要是会喜欢才奇怪吧。
早知道当初他就不拒绝掉那个秘境的名额了,反正那秘境之内也没什么值得他去关注的东西了,还不如借着机会跟小仙君多接触一下。
白白给了云简舟占了这么大一个便宜。
啧,那明明是属于他的,要是当时自己没拒绝小仙君,说不定现在他得到的就不是这个回答了。
相景明面无表情地开始懊恼了起来。
灵药的构成有些复杂,那些药草混合出的味道尝起来实在谈不上好,李映池强忍着不适一口喝下,精致的小脸猝然皱了一下。
下一刻,一颗泛着甜气的糖果就出现在了李映池嘴边。
其实最初的时候,相景明并没有插手过李映池喝药这件事。
他知道青年最近有在喝药,虽然他可以完全把青年治疗好,但那些药他看过,对青年有益无害,便也无所谓了,没有多说什么。
直到后来的某一天,相景明因为提前处理好了一些魔界的纷争,来得早了些,恰好撞见了青年喝药的模样。
青年对他的突然造访没有说什么,只是舌尖微露,纤长的眼睫沾着细密水汽,小小声地说了一句“好苦”。
态度亲昵得相景明将那一幕记了很久。
后来相景明的每一次造访都会偷偷装上一小袋糖,他想,或许哪天会用得上。
只是后来魔界那边屡屡发生暴/乱,相景明想要提前来找人的计划总是被打乱。
每次到清池宫都已是深夜,错过了青年喝药的时刻,相景明就想着这些糖当作礼物送出去也好,可疗伤完之后青年就已经困倦得不行了。
每日他都会去买一袋糖,每日都派不上用场,每日都会重新再买一次。
没送出去的糖在剑宗的弟子宿舍堆起了座小山。
其实相景明很少会提前离开清池宫,反正左右都不用休息,他假装走了之后,就会回头站在宫外的窗子旁。
看烛光摇晃,看绡纱透出的纤细剪影。
直到青年彻底睡下他才会离开。
李映池以为相景明不知道他撑不住的困意,但其实每次相景明都会摆好让他靠得最舒服的姿势后才开始治疗,他不介意青年在他的怀里睡过去。
只是这终究不是相景明想要的,他不想要青年强撑精神和自己相处。
于是这几日没来找青年的时间里,相景明没日没夜地处理着魔界那边的破事,终于找到时间能够提前过来。
这段时间以来的相处,像是温水煮青蛙,让李映池慢慢地对相景明的一切动作都变得钝感了起来。
面对男人的投喂,青年只是羽睫轻颤了片刻后,饱满的唇瓣便乖巧地张开,露出一点鲜嫩湿/红的内里,乖乖地要糖吃。
小小的舌尖微微伸出,猫儿似地将男人手上的糖果含了进去,白软的脸颊处立刻鼓起了一个糖果的形状。
温热湿漉的触感一闪而逝,相景明满意地看着他吃下糖果,将手指背到身后轻捻了捻,问他:“好吃吗?”
李映池点点头,因为嘴里含了东西的缘故,声音有些含糊不清:“你怎么还带着糖来?”
相景明又有些想要捏他的脸了。
“本尊今日突然有点想吃糖,就随手拿了一块,本来想待会吃的,但是看你这么怕苦,就只好把最后一块贡献给你了。”
这一番话令青年水润的眼眸蓦地睁圆了眼,一圈水光在他颜色浅淡的眸子中快速地晃了一下,波光潋滟。闫衫霆
相景明藏在面具背后的脸笑了一下,线条锋利的轮廓有些难得的柔和,“好吃吗?”
“还好。”李映池没能看见,但是他觉得喜欢吃甜食的魔尊听起来有些荒谬,甜意在嘴里蔓延开来,他抿了抿唇,反驳之前男人说的话:“我没有很怕苦。”
“不过这个糖,多谢你了,以后我会还给你的。”
相景明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勾着青年散落的发丝玩,“要是觉得好吃,待会还想吃就跟我说。”
“不是最后一块了吗?”
李映池不解地看了相景明一眼。
对方明明刚刚还在说这是最后一块糖,现在转头却又让自己再去问他要,未免有些太自相矛盾了。
相景明撩起自己的衣袍,在李映池的床榻旁随意坐下,这个角度去看坐床上的人,像是仰视,比别的角度都要看得清晰。
光线从上方坠下,在青年的身上笼上了一层漂亮圣洁的光晕。
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忽然蔓延上心头,令相景明呼吸一滞。
修仙之人走了那么多路,所追求的不过就是成神,但相景明从来没有那样想过。
他不追求成神,他也不需要神这种东西,他只想要做这一方世界的主宰。
可是此刻他却忽然有些动摇了。
仙人似的青年发丝披散着坐在床上,脸蛋因为含着他给的糖正微微鼓起,鬓角处是因为疗伤而晕湿的发丝。
并不是像寻常神像的肃穆庄严,眼前的人抛去了往日的疏离,此刻近在咫尺,他轻易就能将人揽入怀中。
能够感受彼此的温度,能够交换陌生的呼吸,能够在落雨漆黑的夜晚点燃室内昏黄的烛光,轻声细语地交谈,亲昵地触碰。
潮湿的青草气息,柔软的发丝缠绕,持续不断的雨滴声,玉石瓷面在被敲击,相景明却觉得自己的心脏也在被雨水渗透。
他只是不需要一个毫无用处的信仰,并不是不需要神这样的东西,他需要的。
相景明知道,他需要的只是像一个这样的神,一个能够看见,能够被他所拥抱的神。
一个只属于自己的神。
清池仙君会想成神吗?
相景明撑着下巴笑了几声,去牵青年放在腰间的手。
感受到手下的异样,李映池轻抬了抬手,一颗糖果正稳稳地放在男人的手里,他刚刚就是按在了这颗糖果上。
“小仙君,我可是魔尊啊。”这句话已经是相景明在今日重复的第二次了,他捏着青年的手让其握住糖果,而后凑近了青年白皙的手背,若有若无地印上了一个吻。
李映池只感觉一股热流忽然打了自己的手背上,他反射性地抽了抽手,却被男人不容抗拒地紧紧握住了。
男人的面具不知何时被掀开了一角,露出了他线条利落的下颚和微薄挑起的唇角,而后,李映池看见他唇瓣微动。
“别说一个糖了,就算你想要天上的月亮,我也得给你掏下来。”
渴望神明降临的无知信徒,永远会给神最好的祭品,哪怕血肉,哪怕生死。
李映池不擅长面对这样的话,男人炙热的眼神和好似有着某种暗示的话语,都有些让他无所适从的局促感。
他抽回手,半晌只憋出了几个字,“别骗人……也别对我说这种话。”
相景明不置可否地从身后拿出剩下的一小袋糖,将自己的面具重新戴好,低声道:“不高兴了?”
“小仙君可真聪明,怎么猜到糖不是我变出来的?”
李映池咬了咬嘴里的糖,不是很腻人,只是微微的甜,还带着点水果味道的清香,是他喜欢的口味。
他接过相景明递来的糖袋子,偷偷地抿嘴笑了一下,并不解释自己根本没有发现的事实,只是轻哼了一声。
“你自己猜。”
相景明就坐在床边看他,将他的一切小动作收入眼底,只觉得没有哪里是不可爱的,“那我可要好好想想了。”
好好想想自己刚刚有没有把人哄好。
看样子,他应该是把人哄好了。
变出糖是骗人的,但话也是假的吗?
相景明今晚来得不晚,可依旧想要在青年睡着后再离开,他垂下眼,低声问道:“今天在山底下听见了点有趣的事,想听吗?”
“不想听。”
“有好多人吵起来了,好像是关于剑修的事,不听吗?”
“……发生了什么?”
相景明凌厉眉眼轻弯,“发生了挺多的……”
-
与魔尊单独相处时,李映池从来没有过类似于害怕的情绪。
最开始时是觉得无所谓,生死不过一瞬,拖着这个身子活着死着都是一个样。
但渐渐的,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最近在面对相景明时他变得越来越娇气了。
不是那种浮于表面的撒娇,李映池依旧是和以前一样的冷淡性子,平时也不爱主动跟人说话,只是一些细节处渐渐变得黏人了起来。
相景明故意惯着他,什么事都愿意顺着李映池来,根本不需要李映池自己说什么,他样样都能给李映池准备好。
渐渐的,李映池也习惯了他的存在。
每次见面,一切谈话总是从疗伤开始。
他们会一起坐在贵妃椅上,又或是一起窝在床榻上。
相景明很喜欢用抱的姿势给李映池疗伤。
从身后抱着青年,能够清晰地感受到青年整个人贴着自己,或是侧着身抱,相景明微微低头便能看清他缀着汗珠的鼻尖。
这样贴近的视角,契合的二人,让相景明感到一种超过所有的亲密感,心脏悸动,濒死的快感穿刺脑海。
他从未在魔界有过这样的体验。
在魔界里和别人的接触,好像一秒都坚持不到就会有惨叫声出现,浓厚干涸的血迹和分散的四肢是他数百年记忆的组成。
他唯独没有见过像青年这样矛盾的人,也没有触碰过如此柔软的发丝。
这对于相景明来说是一次很陌生的体验,他很难去解释清楚那种感觉,但他知道,他可能已经沉醉于这样的体验之中了。
同时,他也无时无刻不在懊悔在最开始的时候,自己为什么不在一见面时就来找李映池。
要是那样,他现在和对方的关系一定会比现在还要好无数倍。
魔尊像是无师自通了一切照顾人的技巧。
李映池倒没什么感觉,他理所应当地接受着相景明的一切示好,一点也没有因为对方的身份而感到哪里不合适。
没什么不合适的,他们都是反派,最后都会死得惨惨的。
这莫名地让李映池有了一种狼狈为奸的感觉。
可懵懂的羔羊被恶狼圈养,这究竟是狼狈为奸还是养虎为患,一切还尚未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