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长宁折返回去,用毯子把闵疏裹起来,从偏殿抗到了正房里去。
他把闵疏放在软垫上说:“听伺候的人说你这几日只吃饭不吃菜,怎么,我王府的菜不合你心意?”
闵疏眼角的余红还没消,嘴唇也还有些红肿,“……王爷府上的菜很合我口味,只是闵疏平日喝药就已经足以饱腹了。”
“不是担心我下毒?”梁长宁端了半碗鸡汤给他,盯着他吃下去,才继续说:“也是,下毒太没意思,不如下春药来得好。”
闵疏不想理他,只闷头吃饭。
但梁长宁多年来奉行打一巴掌给一颗甜枣的理念,决定给闵疏点甜头尝尝。
他伸手端碗,慢悠悠地喝汤,语气随意,像是在打赏下人:“大理寺的人选定好了?”
闵疏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不太确定他是在试探还是真的想放权给他。
他小心谨慎,不敢越界半步:“此乃国事,闵疏不敢参政,一切皆有王爷做主。”
梁长宁啼笑皆非地看着他,“怕什么?给你你就拿着,要马跑起来,也得先把马喂饱,是不是?”
闵疏抬头看他,目光游移半晌,才抿唇道:“是,多谢王爷赏赐。”
闵疏把官职说得像是梁长宁的私有物,这让梁长宁挑了挑眉,饶有兴趣地想,这小东西倒是看得起自己。
不过良禽择木而栖,他这样反而让梁长宁更觉得他有点东西。
他大大方方的样子很好地取悦了梁长宁,梁长宁放下筷子,问:“我叫人每月给你开例银……就按王妃的份例来。”
闵疏不知道他在搞哪一出,但有钱送上门不要白不要,只是他这话听起来不太舒服,什么叫按王妃的份例来?
闵疏垂下眼帘,状似不经意地问道:“王妃深受皇恩,份例怕是远超宫里贵妃,王爷破费。”
他想打探文画扇手里有多少银子。
梁长宁似笑非笑:“那点钱算什么,文沉贴补得多,她自然用得也就多,我派给她的丫鬟也不是好相与的,你以为她打点起来很容易?”
闵疏懂了,“王爷真是狡诈,连女子的钱都骗。”
闵疏轻笑道:“派人为难王妃,等着王妃拿钱贿赂下人,下人反而感激王爷呢……我猜猜看,大头在门房那儿,是不是?”
文画扇想要把消息传出去,要么飞鸽从天上走,要么就只能从大门走。
门房那个老仆,心眼儿多着呢,不狠狠刮一笔下来,怎么可能松手开门?
到时候文画扇的人从他眼前过,他再转头把消息报给梁长宁。
真是好一笔算计!
梁长宁伸手弹他的脑门,“以后这钱归你了,午后把大理寺的人选列出来,交个单子给我看。”
“王爷这么肯定能把人推上去?”闵疏微微抬眸看他,眼角的红还没消下去,看得梁长宁心里一动。
闵疏没注意到他暗下去的眼神,继续道:“皇上与王爷并不亲厚,吏部是文沉心腹,而唯一能勉强与之相对的太后,也不曾对王爷心善过。王爷要推人上去是打算用软的还是用硬的?”
梁长宁的眼神略过他敞开的衣襟,从里边儿雪白的绷带上滑过,又把目光收回来。
底下丫鬟看他用完了饭,端着铜盆来给他净手,梁长宁伸手接过帕子擦手,毫不在意道:“那得看上头几位吃软还是吃硬了。说起来我那皇兄看起来倒是个心硬的……”
梁长宁顿了顿,止住了话头,语气不变:“行了,用了饭就躺着睡会儿。免得久病不愈,本王可不稀罕要一个残废做事。”
丫鬟端着铜盆退下,水流撞击在铜盆上发出哗啦声。
闵疏点头,咬着筷子正要说话,就见张俭从门外急匆匆地进来,后背都被汗打了。
他语气急促,也不避着闵疏,脸色不太好,“王爷,郑思死了!”
闵疏咬着筷子的牙齿磕了一下,心思瞬间过了百转。
梁长宁似乎早有预料,端起冷茶来漱口,半晌道:“查出来谁动的手了吗?”
张俭摇头:“押运的囚车从西侧门出来之后就一路往东走,去的方向确实是大理寺。卑职一路跟着囚车也没看出异样,后来囚车停在大理寺门口,郑思是自己下的车,刚上了台阶,还没进门,人就倒了!”
张俭继续道:“人倒下了之后立刻就断了气,看着不像是中毒,先前根本没有一点迹象。因着这次是太后下的旨意,所以押运的差解不是官府的人,是北镇抚司从周将军府邸调回来的御林军。”
闵疏冷不丁出声道:“北镇抚司直属圣上,难不成有人在里面浑水摸鱼?”
张俭看了眼梁长宁,见他微抬下巴,才对着闵疏竖起三根手指,比了个三道:“大人不知,圣上如今年幼,尚且还握不牢御林军,如今的北镇抚司有三波人,司礼监阉人归了太后,官宦世家这一波大多都靠着文沉,剩下的正儿八经爬上去的,才是咱们的人。”
闵疏皱起眉头,偏头看向梁长宁,沉思片刻,低声道:“仵作呢?”
梁长宁放下茶盏,笑起来:“脑子倒是动得快,仵作这种脏活累活,哪家的纨绔愿意做?”
他对着张俭摆摆手,稳坐不动道:“咱们闵大人是想查死因呢,传个话进去,有消息了再报。”
张俭得了令,急匆匆地又下去了。
梁长宁等着张俭彻底走了之后,才偏头望着闵疏。
他看不出喜怒,但眼神微微暗沉,眉骨带着眉尾下沉,看着不像是高兴的样子。
闵疏知道他在想什么,立刻道:“不像是文沉下的手。”
“怎么说?”梁长宁收回目光,往后一靠,是个要耐心倾听的架势。
闵疏思量着,把含在唇齿间的筷子头吐出来,说:“文沉虽然想郑思死,但他决计不会放过这样能嫁祸王爷的机会。可文沉早上才说要改日再审,下午人就死得不明不白,这不是明摆着把锅往他自己头上扣吗?”
“更何况从下朝到现在,整整三个时辰,文沉竟然一点消息都没透露给我……”闵疏语气笃定:“他想拉王爷下水,必定会让我里应外合!”
梁长宁默不作声,过了会儿才说:“行了,仵作验尸怎么也得两个时辰,你躺着去吧……药喝了吗?”
闵疏知道他还是起疑了,也不敢再多言。话说到这里,梁长宁要是还没脑子,那他还不如早日谋求退路,投靠老师去。
梁长宁扬声对外:“来人!”
守在外室的丫鬟掀开帘子跪进来,福身问:“王爷何事吩咐?”
梁长宁扣了扣桌子,语气不悦:“药呢?”
这贴药按医嘱是要饭后即刻服用的,方才耽误了好半天,早就过了服药的时辰。
丫鬟愣了愣,反应过来,即刻道:“回王爷,闵大人这帖药已经吃了,今早上府医来请脉,说是病情缓和,该换方子了,如今这副新的药是一日一次,睡前用,搁在小厨房里,还没煎呢。”
梁长宁望了眼闵疏,问:“病情缓和?我怎么瞧着你还是一副病痨鬼的模样?”
闵疏微微一笑:“许是很久没下床走动,所以看着虚了些。”
梁长宁嗯了一声,点头说:“这话倒是对,我也觉得你虚得很。”
闵疏知道他又在说些不正经的东西,笑着假装听不懂。
梁长宁知道他一贯会装聋作哑,也不气恼:“我可没拘着你,只一条,出府报备。”
闵疏挂起乖巧的笑,看着他掀帘子走了,才小声嘀咕道:“……没拘着我,倒是别来折腾我啊。”
梁长宁人已经走远了,声音还能传过来:“本王听得见!”
闵疏立刻闭上嘴,又开始咬他的筷子头。
下午的时候出了太阳,丫鬟端着点心进来问:“今天天气好,闵大人要去花园逛逛吗?”
闵疏摇头,单手握着书卷,斜倚在床边道:“不去。”
花园有什么好的逛的。
闵疏的目光望出去,看到院子里盛开的两枝腊梅。
香得烦人。
他其实不喜欢腊梅,但偏偏梁长宁这王府里头种了许多,香气扑鼻,沾上了就许久不散。
丫鬟暮秋跨进来,俯身在他耳边小声道:“王妃身边的贴身丫鬟来了,说前日来给王爷请安,有枚玉佩落了。”
闵疏前几日病中,成日困于塌上,但也知道这安鸾殿来了些什么人。
文画扇自嫁进王府之后,就没来过几回,偏偏还要说自己掉了枚玉佩在这里。
闵疏垂下眸子,知道她这是要见自己的意思,“知道了,你且去告诉王妃娘娘,这枚玉佩正好被我拾到了,稍后就亲自给她送回去。”
暮秋是长宁王指派过来的,说是服侍他,其实心里并不把他当真主子,“是,奴婢这就去禀告王爷……大人病体初愈,奴婢陪着大人过去吧?”
闵疏笑了笑没说话,是个顺从的意思。
他如今身在屋檐下,万事能顺则顺。反正到时候谈话内容也会写成文章搁在梁长宁的书案上,倒不如干脆表个好态度,也能叫他对自己放松点看管。
闵疏这几日算是摸明白了,长宁王这人颇有些吃软不吃硬的脾气,顺着他来能送快些,逆着他来也改变不了什么结果。
闵疏身上拿不出什么物件儿来,就叫暮秋从梁长宁的私库中挑了块便宜点的玉佩带上。
但梁长宁哪儿能有什么便宜货?俩人选了半天,最差的居然是一对鸳鸯蝴蝶并芍药的紫玉。
不算价值连城,拿出去却也抵得上寻常百姓三五年的口粮。
闵疏并不把钱放在心上,只是不想选了好的给文画扇后又被梁长宁寻着借口折磨。暮秋倒是真的有点舍不得,抱着匣子不说话。
“行了。”闵疏把玉佩从她手里扣出来,轻笑道:“王爷库房里比这好的必然多了去了,你瞧瞧那羊脂玉雕花镂空的八面屏风,这枚紫玉也算不得什么。王爷都没舍不得,怎么你倒是先小气起来了?”
暮秋瘪嘴:“要是王妃说丢了个手帕耳环什么都就好了,偏偏要说玉佩,这不是存心的吗!”
闵疏把玉佩拎起来对着光看了看,眯眼道:“是好看……这玉佩,王妃怕是也喜欢得紧。”
他心思一动,“这玉佩是圣上赏的?”
暮秋不知道他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摇头道:“是王爷从边关带回来的,应该是收缴上来的战利品,紫玉矿脉几乎都在大凉境内,咱们大梁是没有的。”
闵疏微微笑起来,“好东西也得顾着王爷不是?这玉佩既然有两枚,那咱们也不能全给了王妃……我看看,就送这枚吧。”
他拎起另外一枚雕着蝴蝶的紫玉,看向暮秋:“去寻个托盘来,咱们这就给王妃送回去。”
暮秋应了一声,用托盘盛着玉佩,一路招摇地往锦瑟阁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