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淮回天枢院时,也依旧没有好好走门。
主要是他们身上也没身份牌什么的,天枢院更不可能说一句“戴素白似哭似笑面具、手拿薄柳的那位公子和他的同伴可以进来”,毕竟这种特征可以模仿。
至于万生烟有没有打招呼说认他这张脸…易淮懒得猜,不过用脚想也知道多半是没有的。
这可是官府机构,就算是燕奕歌的身份,他非官府中人,也得不到这样的特权的。
就是有没有这个权利,对于易淮来说都不是很重要。
毕竟天枢院于他而言确实是来去自如的。
万生烟还在府内,所以易淮直接找上了她:“我听到些消息。”
他贴在门上外出的字条不见了,想来不是被万生烟揭了就是被江黎初揭了,她二人谁看见了都一样,反正会通知另一个。
万生烟放下手里的札子①,也没讲那些虚礼:“你说。”
易淮悠悠:“叶芊沫在八月十五那日收到了一封信,信中内容是什么我不知晓。但……”
他看着万生烟,勾勾唇:“看万掌使的模样,天枢院是没有查到这件事了。”
万生烟皱紧了眉头。
屋内也就万生烟对面还有一张座椅,易淮毫不客气地坐在上头,要不是不太雅观,还想搭个腿舒服一下。
而另一个易淮,也就是游戏世界里众人眼中的燕奕歌,则立在他背后,像是他的影子。
燕奕歌出声:“既然天枢院没有查到,那这封信,叶芊沫收得就很隐秘了。”
“……她不爱带侍从。”
万生烟捏捏眉心:“但那天是中秋…我没有查过她中秋那日做了些什么,我现在就叫人去查。”
中秋不是个寻常的日子。
这若是在现代,可能还没那么被重视,但古代不一样。《青云上》就算是个游戏,也是个以封建时代为背景做出来的游戏,对于这种团圆的日子,自然是比较在意的。
有句话都是“以月之圆兆人之团圆”②。
万生烟喊了人进来,立马就叫人去查。
吩咐过后,她又偏头与易淮说了句:“虽然具体的不知道,但今年中秋,叶家姐妹都是在城主府过的。叶迹苇在外做生意并未回家。不过微妙的是……”
万生烟淡淡:“叶迹苇在中秋的第二天回了鲤泉。”
这确实很微妙。
但凡赶一赶车程,怕是都能提早一日回家过节了。
“说起来,”燕奕歌问:“叶家姐妹的生母呢?”
叶家和城主府的这些故事说了这么久了,这个人到现在还没有踪影。
易淮想过或许是过世了,或许又是不爱出门深居简出,或许是利益联姻没有存在感,可唯独没想到,万生烟会摇头说一句:“不知道。”
两个易淮同时挑起眉梢,燕奕歌问:“不知道?”
万生烟点点头:“我是近几年才来鲤泉任职的,所以十几年前的事也并不知晓。”
她说出这话时,易淮就在心里想果然。
之前他就觉得万生烟不像是鲤泉这边的人——朝廷任命地方官,官员非本地出生确实正常,但天枢院有些不一样,都会尽量安排本地人做掌使。
一个是熟悉环境,二个则是任命方便。
毕竟掌使并不需要科举考入,而是由品级更高的地方官举荐,经朝廷调查后敲定。
当然若是皇帝突然起兴要指派谁去,也不是坏了“规矩”的。
在这个时代背景下,皇帝基本上就等同于规矩。
万生烟说:“我到鲤泉时,就没听见过更没见到叶家的家主夫人,只知道对方好像不是鲤泉人。我也问过天枢院这边的老人,都说当年叶迹苇是在外娶的夫人,回鲤泉后也没再办。那位夫人更是深居简出,没有一点消息传出。哪怕是生下叶家二女都是静悄悄的。”
“生了两个鲤泉百姓几乎人人皆知的女儿,当母亲的却‘静悄悄’?”
燕奕歌似有所悟:“叶家发卖的没发卖的、离开的没离开的奴仆嘴风都这么严?”
万生烟:“…我之前也没想过非要打听人家内帏之事,也就是在天枢院里与同僚聊了两句。燕庄主是觉得叶家夫人有问题?”
燕奕歌低垂着眼,注意到自己有两缕头发交叠着错落在肩膀上,便抬起手伸出手指,用食指和中指轻轻拨弄了一下那两缕头发。
乌黑柔顺的发丝被他勾得缠在他的手指上,易淮下意识微偏了下头,燕奕歌已然将两缕头发顺在了一块,勾到了后面去,和其他发丝待在一块。
这个动作瞧着有些亲昵了,但昨夜万生烟已然见到了更为冲击的,尤其是在确定燕奕歌的身份后,所以反而淡然,能够镇定地听燕奕歌回答她。
燕奕歌:“我只是想起那天第一次见到叶芊然时她的态度,觉得有些奇怪罢了。”
万生烟若有所思,也不瞒着自己查过这些事:“确实…那日她在客栈被那说书先生气得口不择言,直接说了句‘我看在这鲤泉中,我叶家的事,哪个敢插手’。”
但他们是知道的,现如今叶家和城主府关系不好。
叶芊然又显然是向着城主府的,在外却搬出叶家的名头……
也不知道她是故意坑害叶家,还是心里始终是把自己当做叶家的人的。
不过闹事,她第一时间不是搬出城主府,而是叶家,要是没有城府心计在里头作祟,那就代表叶家的名头高过城主府啊。
万生烟:“看来这其中还有些被我忽略的事。”
她起身冲两个易淮抱拳鞠躬:“受教了。”
易淮稍扬眉。
怎么感觉这姑娘…有点刻意想接近他们的意思啊?
燕奕歌的手上还缠着那被他合拢成一缕的头发,他和自己有一样的感觉,但要更为无所谓——许是因为大半注意力还在被他圈住的这一缕发丝上。
正好在万生烟站直了腰板时,外头又匆匆来了人:“掌使大人!”
那名捕快跑到门口时,被万生烟乜斜地一眼定住在原地。万生烟那双眼真是天生就带有威严,就这么一扫,便叫他忘了所有慌乱,冒着冷汗站在门槛外行礼:“掌使大人。”
他就算只是个捕快,也是官府中人,自是不用与一介白衣行礼作揖。
万生烟:“外面出了什么事让你这么冒冒失失的?”
捕快回道:“城内不知为何突然四起叶家姑娘身死的消息!”
万生烟眉眼一凝:“我不是吩咐过这消息千万不能走漏吗?!”
她厉声:“去查究竟是谁散播出去的!”
罪魁祸首在旁边看着,等捕快应声走了,都没有要出声说一句是自己干的意思。
易淮这一出,本身就是要将这水搅浑。
他相信不只是万生烟查,城主府和叶家肯定也坐不住了,但散播消息的就是巡抚的儿子,他们就算查到了,甚至关无风直接住进了贼窝里,也没有人敢动。
这可是巡抚的儿子,若是在鲤泉出了事,那定然会引来更大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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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正如易淮所预料的发展着。
城主府是最先查到散播消息的人就是关无风的,不过彼时关无风已经以巡抚之子的身份进入了城主府,还被单昶奉为了座上宾,客气得很。
但得到了他就是散播叶芊沫身亡消息的人时,单昶当场捏碎了一个杯子。
他的侍从抱着拳,脊背压得更低:“大人,要不我们……”
“我们能怎么样?”
单昶深呼吸了口气,低下头把碎片捡起来,丢进了托盘里:“你知道关无风是什么身份吗?”
“他可不是普通的巡抚之子,而是关允最疼爱的儿子!当时他失足摔下山崖昏迷了三日,关允就将他身边的人全部发卖做了贱奴,据说当时他再不醒来,关允这疯子甚至要将城内所有给关无风诊过脉的‘庸医’都杀了!”
单昶语气有几分隐怒:“关允的嫡系堂哥和他关系甚好,那位在京中可是得脸的人物,关家还有位算得上受宠的妃子在宫中。他母亲更是剑阁长老的弟子,你说你要拿关无风如何?”
就算这再天高皇帝远,有些不该动的人,还是不能动。
尤其他们城主府,听着风光,实际上连个确切的品级实职都没有,不过是朝廷养着的江湖人,要真正论起礼来,见了九品的天枢院掌使都得行礼,又和白衣有什么区别?
侍从不敢说话了。
单昶捏了捏眉心,已然察觉事情似乎超出了他的预料,隐隐往失控的边缘去了。
他没想到关允的小公子在鲤泉,他在城中做了这么多布置,竟没有人发现……又或者说,他根本没想到关无风会掺和进来,所以他的布置没有一个是冲着关无风去的。
这就导致这位公子哥不知怎的忽然想插这一脚时,直接将这潭水彻底搅浑闹大,偏偏单昶无法得知这是不是关允的意思,也没有丝毫防备。
就像那位他怀疑是燕奕歌的江湖人突然插丨进来一样。
单昶这会儿也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压下了火:“只是我听闻关家的这位小公子素来不算是出众,如今突然这么行事……去查查。”
侍从应声:“是。”
但他没有急着走,因为单昶显然还有事吩咐:“听说天枢院来人找夫人了?”
侍从颔首:“是,夫人没见。”
单昶停了停:“……”
他看向窗外,朝着一个方向望去,动动唇,最终只是说:“算了,你去吧。”
侍从再次应声,随后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书房内安静片刻,单昶轻声叹了口气:“珺儒……你究竟何时才能明白,我这都是为了大家好。无论是城主府,还是叶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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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珺儒拒不见客的事自然是传回了天枢院,正好江黎初也在。
捕快:“城主府的人都说中秋那天叶家两姐妹都在城主夫人的院落里,过了一天,甚至在那宿下了,所以属下便想着问问城主夫人,但……”
结果显而易见。
江黎初微微蹙眉:“这位城主夫人真是不急着抓杀害了自己侄女的凶手啊。”
捕快深表赞同:“不仅如此,她好像还命人将叶芊然看了起来,不许她和外人接触,也不许她出门了。”
易淮微挑眉:“哦?”
他和自己对视一眼,隔着面具,也依旧明白自己在想什么。
叶珺儒之前并没有把叶芊然拘起来,所以是因为叶芊沫身死的消息打击到她了,还是因为叶芊然引得他入了局?
捕快:“另外还有一事,散播消息的人我们查到了,是好像是关家的小公子,关无风。”
“关无风?”
让易淮有些意外的是,万生烟居然认识关无风:“关允幼子?那个半年前摔下山崖昏了三日突然醒来了的关无风?”
捕快:“是他。”
易淮完全不知道还有这段事,但半年前…是公测开始的时间吗?
这么巧的么?
他的神情被面具遮住了,其他人看不见,万生烟的重点也还在关无风这个身份参与进来这事,眉头紧皱:“他怎么参与进来了?”
燕奕歌本来还想装作不知情不动声色地问一些问题,没想到江黎初成了嘴替:“他参与进来,有什么影响么?”
万生烟:“他家背景比较复杂,总是让人不住多想些的。不过…他父母都把他当心尖宠,应当不会利用他玩手段,所以此事多半是他自己做的。这少爷……”
她轻呼出口气,有些头疼和无奈。
易淮注意到万生烟最后那句话语气不一般,只是不知道是单纯对世家弟子如此,还是对关无风如此。
燕奕歌在他们眼里是淮水山庄的庄主,就算不知鲤泉这些事的细节,也理应知晓一些朝局上的事,故而他不好问,只能另一个自己开口:“关无风背景很大吗?”
万生烟简单说了:“…比较麻烦的也是他父族那边,这两年很得圣心,与国师也走得近。”
她微顿:“不过他既然直接把场子炸了,我们也挽救不了什么了,就干脆看看有多少妖魔鬼怪被他炸出来了。”
易淮就是这么想的,才让关无风那么去做。
只是他有些意外关无风背后还有这么多错综复杂的关系。
……这孩子买的身份很高啊。
“燕奕歌,这是个真有钱的。”
易淮在心里说:“怕是氪了不少金。”
燕奕歌表示赞同:“嗯,再给他上一课?”
易淮噫了声:“用他引出巫沉凝的消息吗?你对同乡怎么这么狠。”
他很想在心里给自己发一个指指点点的表情包,但不能。
不过他估摸着另一个自己多少也是意会到了。
因为燕奕歌轻哂了声:“是,你不是我,这些都不是你想的。”
易淮:“……”
他嘀咕:“给你一次撤回的机会。”
听燕奕歌说“你不是我”,真的感觉很奇怪,而且有种极其不爽的情绪在发酵。
燕奕歌不跟自己吵,顺从地撤回了。
但要再坑关无风一把这事,两个易淮都是想先暂且放一放。
先看看撒下了那么多条饵,哪条鱼会最早咬钩。
而且……
“叶珺儒拘着叶芊然,不代表叶芊然能够待得住。”
燕奕歌出声:“我去一趟。”
万生烟也是个聪明人,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如果叶芊然知道信的事,我们就有了新的线索,如若她不知道,燕庄主要是悄无声息地将她带离城主府,只怕叶珺儒也坐不住。”
燕奕歌嗯了声。
眼见易淮悠悠起身,燕奕歌看着也像是要往外走,江黎初不由得说了句:“燕庄主打算现在去?”
“天黑与否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燕奕歌淡淡:“城主府而已,不算什么。”
这话其实还有一句,是“单昶而已,不算什么”,燕奕歌没说出来,但在场的都懂。
江黎初则是有些忧心:“燕公子你也跟着一起去吗?”
她口中的“燕公子”,是说易淮。
易淮在她们那儿的身份还是那个姓燕的、和燕奕歌举止分外亲昵却又脆若薄纸的公子。
易淮回头看她:“是,我心脉微弱,不用担心暴露。而且我不去他不可能放心,我也不放心。”
他笑:“毕竟我是他软肋这事已然明显,就我这身手,若是两位要将我控制起来威胁他,只怕……”
他后续的话没说完。
因为张嘴说话时,燕奕歌已然揽上了他的腰。
于是乎,他只留下了这么一句未完的话,就直接被自己带走。
万生烟和江黎初倒不为他的不信任不悦,毕竟大家非亲非故,纵使江黎初是好友之徒,但先不说燕奕歌与江黎初从未见过,就说这江湖上师徒反目成仇的故事要多少有多少,燕奕歌要真盲目信任她们,她们倒反而觉得奇怪。
只是看着燕奕歌揽着易淮远去,江黎初不由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希望燕公子不会咳嗽暴露吧。”
万生烟默了默。
她觉着江黎初关注的重点有些歪,但又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需要担心的。
而且是很需要。
所以万生烟看向他们离去的方向,也不由得跟着担忧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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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燕奕歌的武功确实极好。
尤其是那轻功“一日还”。
他带着自己本尊的身体潜入城主府,都没有叫一人发现,满府的侍卫,甚至连单昶这位江湖高手榜排名四十一的高手都成了摆设。
只是叶芊然的屋子外人确实有些太多,人海战术发挥到极致,燕奕歌这样的高手一时间也没办法。
不过他们来得其实很巧,因为两个易淮还在想要如何试探叶芊然的态度时,叶芊然就在屋内闹了起来。
动静挺大。
她先是砸了个什么东西,易淮听见了声,但耳力到底没那么好,琢磨不出来。
另一个自己就在心里喊了声“阿淮”。
易淮现下已然能对这个称呼做出第一反应了:“嗯?”
燕奕歌平静道:“她砸了镜子。”
“她故意摔的,但她装作自己不小心碰到了。”
至于怎么听出来的,那自然是对于燕奕歌而言,声音有点不一样。
“她叫她屋内的两个侍女一个收拾镜子,另一个去给小厨房给她拿些吃食,还特意要了需要现做的黄炸。”
话音落下时,屋门也被打开。
易淮本尊的眼力也没有那么好,但他还是注意到了坐在离门口不远的叶芊然似乎是往门外看了一眼。
燕奕歌也道:“她在看门口有多少人守着。”
易淮悠悠感慨了句:“鸟儿离开笼子的心很急切啊。”
燕奕歌一手揽着自己,另一只手微微动了动。
易淮知道自己要出手了,便凝神去看。
自己最是清楚自己,那身内力有多精纯,自己又能控制到如何程度,自然是知道的。所以易淮也知晓,一手隔空点穴,就足够了。
被叶芊然支出来的侍女才迈出门,就直接定住。
不只是她,就连旁侧守着的两名侍女也没有丝毫反应。
燕奕歌不仅将她们定在了原地,还短暂地点穴封闭了她们的五感。
屋内的叶芊然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站起来,惹来在地上仔细找玻璃碴子的侍女疑惑的视线:“小姐……”
她话还未落,不自然的微风掠进屋内,之后那名侍女也被封了五感定在原地。
叶芊然就瞧清了来者何人。
她十分诧异,却因不知燕奕歌封锁了她们的五感,不敢作声,只能比划了下。
还是易淮心善,提醒了句:“姑娘小声些,她们是听不见的。”
因为不仅是门口这些,方才燕奕歌还把守在其他地方的全部一块封了。
叶芊然动动唇:“…你们怎么来了?”
两位易淮都换了装束,但她还是认出。
一是这两位气场摆在这儿,哪怕从头包到尾,也有种非凡人之姿的气质;二则是易淮说话了,这声音……
叶芊然心道和他家“侍卫”一模一样。
燕奕歌淡淡:“问你点事。你姐姐在八月十五那日有没有收到一封信?”
叶芊然愣了下:“什么信?”
她反问完,又说:“那日我们都在城主府,和小姑在一块过中秋。门房来报,说有送给阿姐的礼物,还将礼物带了进来。因为那段时日阿姐时常被那些登徒子骚扰,偏生因为身份,阿姐总不能对他们下杀手,所以我当场便将那些礼物全部砸了,还命人烧了…也许里面有信,但也应当没有到阿姐手上。”
叶芊然说着,有些惴惴不安:“可是里面有关于杀害了我阿姐的凶手的重要线索?”
易淮望着她,心说如果这位NPC不是影后级别的演技的话,那么就可以确定她的确是个城府不深的小姑娘了。
而且恐怕是叶芊沫身边围绕着的这些人中,最纯粹只担心叶芊沫,只想快点找到凶手为姐姐报仇,再没半点别的心思的人了。
易淮也不是没有心的魔鬼,哪怕这些都是NPC,是数字生命,他也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中,一盘拨云见雾③的棋局上,各个心怀鬼胎。
这小姑娘在其中,也不知道懵懵懂懂地被她的血亲利用了多少次。
燕奕歌道:“没看到信我们也不好说。”
易淮补充自己的话:“你不用太在意,如若你姐姐真的没有看到那封信的话,自然是有没看到的线索,说不定反而帮我们排除了些选项。”
他微顿:“不过你……”
易淮深谙如何掌控人的心理。
恰到好处的停顿,还有一声轻轻的叹息,瞬间就能让叶芊然这样涉世未深地自动理解成他是在为自己被关起来的境遇同情。
叶芊然攥紧了拳头:“…能不能,麻烦两位一件事?”
这姑娘大概从小就是被骄纵长大的,说请求的语气都有些别扭,却诚恳真挚得让人不由心软。
她祈求地看着两个易淮:“能带我离开吗?”
叶芊然有些发哽:“我想去查杀害了姐姐的凶手,可小姑拦着我不让我去…说是危险。可那是我的姐姐啊。”
就算她往前一步就粉身碎骨、万劫不复,她也会毫不犹豫地迈出那一步。
易淮略作思忖。
多一个自己的好处就是,这种配合戏演起来得心应手。
他故作沉吟,另一个自己就接上:“带你离开风险很大。”
燕奕歌嗓音冷淡:“我们这样拜访城主府,也是因为天枢院先来人问询,但城主府避而不谈。”
叶芊然闻言,咬紧了牙,闭上眼别开头,看着是有些愤怒和悲恸的,却没有诧异。
易淮便知道她是猜到了。
毕竟……她看着也是个聪慧的啊。
易淮继续演下去,他扯扯燕奕歌的袖子,示意他别说了,然后又叹口气:“叶姑娘可是真心要找到谋害你姐姐的凶手?”
“当然!”
叶芊然压着声音,毫不犹豫地就点了头:“无论是谁……”
她会怎么样没有说,但易淮能够瞧见她眼里的决心。
“我们可以带你走。”易淮迟疑了片刻后,说:“但你不能瞒着我们事,还有…要听安排。”
“好!”
易淮心道这姑娘人是聪明,但也有些过于单纯。
就不怕他们也是什么坏人么?
不过易淮当然不会提,只把戏做到底,看了燕奕歌一眼,软着语调商量:“带上她吧,她被拘在这儿也可怜。”
燕奕歌微顿,垂眼凝视着自己那张戴着面具的脸,脑海里可以想象到面具底下的神态是如何的。
他眼睫微动,没由来地觉得嗓子有些干。
于是乎,燕奕歌勉为其难的声音都因为那点滞涩而显得真实无比:“行吧,听你的。”
叶芊然没有易淮这么多心眼子,见他们愿意带自己走,感激都要从那双灵动的凤眸中溢出来。
只是燕奕歌对待自己和对待别人显然是两种态度。
他揽住了易淮的腰时,易淮也顺势勾住另一个自己的脖子,弄得叶芊然看着愣了下,旋即耳廓不由得有些泛红。
她还在想自己能不能忸怩一句说不这样,燕奕歌就直接揪住了她后背的衣服,都不叫她反应过来,燕奕歌一句“收声”后,就径直朝外掠去。
速度之快,叫叶芊然都不住闭上了眼睛,同时在心里暗惊此人武功之高,怕是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最后燕奕歌又是在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落在了天枢院内。
其实他这样拎着叶芊然,叶芊然肯定是不舒服的,但因为速度够快,所以即便不适也只是一瞬,叶芊然就双脚落地,燕奕歌也松开了她。
她脑袋还有点懵,便见燕奕歌还揽着易淮,易淮倒是悠悠收了手,可燕奕歌并未第一时间放下胳膊。
看了许多情爱话本的叶芊然若有所思。
易淮把叶芊然带出来了,四人五个身体也就又聚在了一起。
叶芊然看着好像和万生烟是有些过节的,因为叶芊然扭扭捏捏地冲她行了个女子礼,神情有些不太自然:“万掌使,之后要叨扰一段时间了。”
万生烟倒和往常一样:“叶小姐客气,是我们天枢院要麻烦你配合一下。”
江黎初戴上了幕篱,有些急切地问:“叶小姐可是知道些内情?”
叶芊然有点好奇地看她一眼,但没多问,只道:“我…我阿姐其实已经在订婚了,城内人知道的不多,走得比较私密,预计是明年初冬出嫁,对方身份地位似乎很高,具体是谁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她若是嫁了,便要去京城。”
京城离鲤泉太远,纵使是有着世上最快的轻功“一日还”的燕奕歌,从鲤泉到京城,不眠不休也得两日。
不过这消息,万生烟显然是知道的:“叶小姐说些别的吧。”
她问了信的事,叶芊然就又重复了遍,和易淮说过的话,惹得万生烟皱了皱眉。
叶芊然烧了那些东西,并不能证明叶芊沫就没看到那封信。
但就如同易淮说的,排除了些可能性。至少如果叶芊沫看到了,那走得也足够私密。
尤其叶芊然还说她那日从醒来开始就一直和叶芊沫在一块儿,除非是出恭入敬④。她们甚至晚上都是久违地睡在了一张床上。
叶芊然也说那天叶芊沫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来。
几人各有思忖,易淮也直接问:“那你知道你小姑为什么拦着单城主查你谋害你姐姐的凶手吗?”
听到这话时,叶芊然很明显地愣了下,旋即瞪大了眼睛:“我小姑拦着姑父……?”
易淮微挑眉,燕奕歌语意不明:“你看上去意外的是你小姑拦得是你姑父这件事,而不是你小姑拦着不让人查这件事。”
万生烟和江黎初本来就觉得她的反应有点说不上来的奇怪,被燕奕歌点破后,两人都是恍然大悟。
同时万生烟也是不由得再看了燕奕歌一眼,心生敬佩。
不愧是燕奕歌啊。
叶芊然怔怔地望着他们,最后苦笑了声:“好吧,我既然答应了你们,就会说到做到。”
她无声地叹口气:“其实…得知阿姐的死讯,冷静下来后,我是有一点怀疑是我姑父……”
叶芊然抿住唇,垂下眼,眸中的痛苦和挣扎交织成了感情纯粹的人陷在勾心斗角的局中的绝望:“他一直很反对我阿姐的婚事,还因为这个和我父亲闹掰了,我小姑在其中中和劝过几次都没用。我一开始也以为姑父是因为山高水远,京城那种地方……他不放心我阿姐,毕竟我和阿姐都是他看着长大的。”
可后来,叶芊然无意中撞见了让她对单昶也起了疑心的一幕。
叶芊然攥紧了拳头:“我看见他和一个阉人在一块儿,像是在密谈什么,最后又达成了协议。”
只是那时候,叶芊然只觉得是江湖上的事,毕竟单昶是个江湖人。
但现在……
又是太监?
易淮挑眉,刚想问什么,才开口,就变成了咳声。
燕奕歌皱起眉,给他顺背,替自己把话问出来:“你怎么确定是太监的?”
“因为我认识。”
叶芊然说:“那是夏忠海。”
又是夏忠海?
这人怎么在鲤泉兴风作浪,还没人管的?
易淮一边想,一边压不住咳。
也无意识地抬手攥住了燕奕歌的手臂。
燕奕歌就干脆将他半纳入怀中,挡住了自己咳得面红耳赤的模样,同时拿出江黎初给的药瓶打开,又半揭开易淮的面具,让易淮嗅了嗅。
易淮额头抵着燕奕歌的腰腹,轻呼出口气,总算缓解了些。
江黎初一看他咳就有些坐不住,偏偏自己又没有其他办法能帮上忙,不由懊恼。
等易淮缓了会儿后,话题才继续。
万生烟没有详聊夏忠海,反而是问了句:“叶小姐觉得城主夫人应当拦住叶家吗?”
叶芊然嗯了声,垂下眼:“小姑很爱姑父,所以我以为…但我想不明白小姑为什么拦着姑父查,我父亲就是想要我阿姐嫁去京城,怎么可能会害阿姐?”
万生烟和江黎初也陷入了苦思。
易淮则是抓紧了燕奕歌的袖子,燕奕歌又为他这不在意自己身体的毛病有些不耐,但还是开口:“如果这其中还有第三‘人’呢?”
三人一怔。
燕奕歌反手隔着衣袖按住易淮的手腕,在心里警告自己别再说话了。
易淮现在已经缓过来,不由勾勾唇,微微抬起头,透过面具去看燕奕歌脸上的银箔面具,有些遗憾。
他在人前露了脸,燕奕歌就不能摘面具了。
这样他看自己那张完美的脸的时间就大大缩减。
燕奕歌冷着嗓音继续说:“叶珺儒知道还有第三方势力在其中搅水,叶家以为杀人的是城主府,自然是不会查,但是单昶清楚叶迹苇要的是姻亲关系,不可能对自己女儿下杀手,所以绝对会查下去。”
“若是他查出了第三方,这个第三方是城主府都招惹不了的人,为灭口,会怎么样?”
燕奕歌:“如若是这样,很多事都可以解释了。”
万生烟勉强跟上了他的思路:“的确。”
她道:“如果叶芊沫的失踪和单昶有关系,但只是单昶和叶芊沫配合躲了起来,而叶芊沫的死是第三方利用这一点促成的……有人要彻底破坏城主府和叶家的关系,甚至可以一石二鸟地破坏叶家和贵人的联姻。”
燕奕歌微垂眼。
包括那天晚上的杀手……他先前以为是来杀另一个自己的,但现在想想,也许是试探他的实力。
毕竟卖家跟那些江湖人说是说他一定会离开,可他要是没离开呢?对方怎么确定他就是会去探索叶家和城主府?而且万一他提早回来了呢?
这些都是不定数,背后之人却“赌”,那很有可能就是对方从一开始就不在乎他在不在。
本身就只是想试探他的武功如何,至于和那些江湖人那么说,不过是骗他们动手而已。
燕奕歌习惯了收敛气息,那些人本事不够,他就算没走,如若是不说话,他们也不知道他没离开。
燕奕歌看向江黎初。
这第三人,很有可能才是和巫沉凝有关系的。
无论是好是坏。
万生烟看向叶芊然,刚想问什么,门外又有人来报:“大人!方才有人朝天枢院门口丢了个匣子,上面贴着‘事关命案,请万掌使亲启’。”
万生烟皱眉,看了叶芊然一眼,叶芊然领会,躲进了内间去。
万生烟这才道:“拿进来。”
捕快推开门端着盒子进来,也怪易淮看多了那种电视剧和小说,几乎瞬间就警惕了下,忍不住在想该不会有什么机关,一打开暗器就咻咻地飞出来。
不过确实是他多想,万生烟让人下去,叶芊然又走出来,才打开匣子。
匣子打开后,里面是一幅画和一个筒制的袖箭。
叶芊然立马就站直了身体:“这是我阿姐的袖箭!”
而那幅画画的是一个大家都知道的地方。
北郊海神庙。
“这是什么意思?”
江黎初蹙眉:“让我们过去吗?”
“背面还有字。”燕奕歌站在对面,自然看见了:“写着让万生烟一个人去。”
万生烟翻过来,也有些意外了:“冲我来的?”
江黎初果断道:“不行,太危险了!”
“如果是夏忠海…阿烟……”
她忧心道:“夏忠海被放逐后就重新纳入了江湖高手榜记名,他前年在问天涯一战后,就成了江湖高手榜第二十六名,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
尤其夏忠海被驱逐后,明显是怨恨皇家、朝廷的,万生烟又是官场中人。
“…那我陪万掌使走一趟?”
易淮思索着开口,一时间忘了自己不是“燕奕歌”:“我躲在暗处。”
三人皆是愣了下,还是燕奕歌补上:“是我们。”
易淮心道跟自己论“们”真的很怪,但还是点了头:“嗯,我们。”
江黎初更加担心了:“不行,燕公子你去更危险了!”
易淮安抚她:“没事,别怕,我没那么弱。再说我留在这儿反而会叫他分心,惦记着我的安危。”
“不是啊……”
江黎初愁眉苦脸地叹气,终于把这话说出来了:“我不怀疑…但是我很怕你咳嗽暴露啊!”
易淮:“。”
易淮:“……”
他微笑:“我可真是谢谢你这么关心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