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淮回到天枢院时,还听见捕快们议论说单昶在他们离开后来报案说叶芊然失踪一事,据说叶珺儒都哭晕了过去。
把人带走的罪魁祸首没有半分心虚,径直掠过了那伙值夜班巡逻的捕快们。
到万生烟的书房时,就看见万生烟她们正好聚在一块儿。
他一看,就知道万生烟把前不久在海神庙的事简单说了。
叶芊然已经背对着门口在耸动肩膀低声抽泣,江黎初什么表情易淮不知道,毕竟她戴着幕篱,但黑纱也微微起伏着,尤其燕奕歌在心里淡淡道:“她心跳很快,呼吸也急,显然是气得不轻。”
易淮稍顿,有些微妙的不爽:“你好关注她啊。”
燕奕歌也顿了顿,心情忽然就好了许多:“你没有在想江黎初的情绪如何?”
易淮没法说自己没有,这要是换作别人问他,他肯定可以嘴硬,可偏偏是自己。
易淮也意识到,燕奕歌确实什么都是与自己一样的。
毕竟是自己,自己当然和自己完全一致。
他的心跳错落了一拍,那点不愉快也消散得一干二净。
但易淮没有再与自己说什么,而是转移了话题,去问万生烟:“你们现在怎么说?”
是快刀斩乱麻,现在就叫城主府和叶家的人过来;还是再缓一天,需要布些局?
“……眼下不知道巫前辈的情况如何,早一点总归是好的。”
万生烟知道江黎初不会有异议,故而看向了叶芊然:“叶姑娘觉得如何?”
叶芊然毕竟是苦主之一,她是有权利提出异议的。
叶芊然还背对着他们,声音发哽:“我听你们的。”
得知自己的胞姐是这样阴差阳错丢了性命,叶芊然没有崩溃就算是心智强大了。
万生烟闻言,便喊了人进来去请叶家和城主府:“一定要让单昶和叶迹苇还有叶珺儒到场,他们若是问起为何,就说找到了叶芊然,还有叶芊沫的死因、凶手我们都找到了,让他们过来。”
捕快应声去了,江黎初深呼吸了口气,起身轻声道:“我到内间去。”
万生烟看她,点点头,又看向叶芊然:“叶姑娘,得劳烦你不要将黎初的事说出去。”
叶芊然红着眼点头:“我知道,你们放心,我谁也不会说的。”
易淮看看她们,也悠悠起身。
他才动,还没站起来,燕奕歌就径直伸手扶他,这速度快得让易淮又看了他一眼。
倒不是奇怪燕奕歌的速度,毕竟是自己,燕奕歌知道他想离开也很正常,主要是……
怎么感觉自己和自己的这主次关系越来越厉害了呢。
易淮有点说不出来的感觉。
他倒是一直都认为自己是个自私自利的人,公众号梦白推文台,没什么大胸怀,行事总是会以自己的利益为先,所以自己最在意自己也是正常。
但问题是燕奕歌就算是他自己,也是个独立的个体,他应该先在意的自己和他这个自己有点不一样啊。
所以…还是有些奇怪的。
“…两位是要去哪吗?”
万生烟出声,将两个易淮之间那点怪异的气氛挥散。
易淮也没有再想,冲她颔首:“先出去走走,等温情剧场结束了再喊我。”
万生烟稍顿,大概能明白他在说什么:“好。”
易淮确实是不太习惯那样的场合,他每次看见都会想到自己的父母。
所以一般都是能避就避。
他和另一个自己干脆走到了后院,这边属于天枢院为值班的捕快设立的休息地,也是易淮和江黎初现在住的地方。
包括万生烟也住在这儿。
不过这边要比前院幽静很多,也没什么灯笼照着,只能靠月色行进。
好在燕奕歌的夜视能力极佳,他牵着自己,走得轻松,如同能够看见光似的。
没有哪个易淮先开口说话,被万生烟驱散的那点怪异又悄然攀升。
易淮动动唇,刚想要说点什么,燕奕歌就倏地一停。
易淮稍顿,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跟着无端紧绷了起来:“怎么了?”
他在心里问的。
“风声不对。”
燕奕歌在心里回他,同时松开他的手,也就是这时,几枚飞镖飞速掠过,直冲燕奕歌面门而来。
燕奕歌干脆揽住了自己的腰,带着往后走了两步,飞镖钉在墙壁上,居然没有发出什么剧烈的声响,只有一声整齐的闷声。
他们退到了回廊的转角,易淮的背正好靠着墙。
易淮微眯眼:“是高手。”
这是肯定的。
敢在天枢院内行凶,那一定是高手。更别说就刚甩暗器的那个手法……
对方也没想着能够一击而中,见燕奕歌躲了,便直接现身。
他身着夜行衣,脸也用黑布蒙着,执一柄长剑刺来,速度快得几乎成残影,但燕奕歌反应更快。
只听“铛”的一声,薄柳的剑鞘就挡住了剑尖,月光在剑身上反射出寒芒,照亮了两个人的眼眸,燕奕歌拔剑出鞘。
黑衣人同时借力往后一退,避开了薄柳的剑芒。
然后又是一甩手,飞镖齐发!
燕奕歌在身前挽了两个剑花,另一只手握着剑鞘,也是挡在了易淮身前的薄弱之处。他不是不确定自己能够全部挡下,只是涉及另一个自己,燕奕歌总要更加谨慎些。
飞镖被他尽数挡下砸落了一地,易淮倒不紧张,还有心思想若是自己有柄软剑,说不定就能像万生烟那般将这些飞镖全部甩出去了。
真是可惜。
易淮觉着软剑这事要提上日程了。
而那头黑衣人三击不成,也并未放弃,又提剑而来。
燕奕歌将剑鞘给了另一个自己,就拎着薄柳迎面而上。
他不能在易淮身前打,内力碰撞的劲风会掠到易淮,这人不说棘手,但确实是个高手,十招内他不可能拿下,那就得离易淮远些。
只是因为怕还有人会后续赶来,燕奕歌难免散了心神去注意自己,也因此第一时间与这黑衣人缠绵周旋了几招。
尤其这黑衣人身法有些诡异,燕奕歌与江湖上知名的不知名的门派都交过手,还是头一次瞧见这样的轻功和剑招。
易淮抱着薄柳的剑鞘,看得也有些眼花缭乱,但有凝神在盯。
自己身在战局,总会有些遗漏,他盯紧点,看看这个黑衣人究竟是什么路子。
而在第十六招时,那黑衣人横剑扫来,燕奕歌向后一仰,硬生生将自己的腰反向折成了九十度,同时也是提剑一挑。
他速度太快,黑衣人虽然避开了,但剑锋还是掠到了他脸上的黑布,将他的相貌暴露在了月色下。
“……夏忠海!?”
易淮微微瞪大眼睛。
知道了夏忠海在这一连串的事件中肯定起了些作用后,易淮就特意拜托了万生烟找出夏忠海的画像,又或者让人画一副,给他认认脸。
万生烟当然是给了,而且还是一幅并不抽象的画像,十分写实,易淮当时看了就拍着胸脯保证自己若是见到夏忠海本人,这画像又没有误差的话,准保认得出。
现在就是认出来了。
但……易淮不明白,夏忠海为何要来杀他。
让人来试探他实力的,也是夏忠海么?
还是这背后,还有其他人在搅浑水?
而被揭了蒙面布的夏忠海阴桀一笑,嗓音和燕奕歌先前在叶家听到的那个阴柔男音一模一样:“你们若是没瞧见我的脸,倒还有一条活路,可如今既然看见了…那就永远闭上嘴吧!”
话音落下时,他以一个极其诡异的身法朝燕奕歌攻过来,燕奕歌提剑去挡,同时体内内力迸发,生生震断了夏忠海手里的剑。
夏忠海面上闪过一抹惊疑,退开后用力一挥手,手背就亮出了锋利的手甲钩,模样似狼爪,在幽冷的月色下泛出凌厉的光。
“阿淮。”
燕奕歌在心里喊自己:“不对劲。”
“确实。”易淮皱起眉:“夏忠海师承赵德顺,这个人我们不说很了解,但因为他是内侍,即便是宦官,却也因侍奉在皇帝左右,所以不允许携带兵刃,打小就没学过剑啊刀啊这些,出名也是他那一手碧泉掌。”
若说夏忠海被驱逐出宫踏入江湖后,就不需要遵循那些规矩,开始上手武器了,也不是不可能,但真正有问题的是,夏忠海为何不用碧泉掌?
而且作为赵德顺的徒弟,他竟不认得“烁金流石”的内力?
易淮沉声:“这人的路子看着和赵德顺差距也很大。”
难道他不是夏忠海?
燕奕歌挽了个剑花,准备起势:“拿下就知道了。”
易淮勾勾唇:“英雄所见略同。”
他抱着薄柳的剑鞘,神思凝聚在自己身上,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真正瞧见自己打斗起来时什么模样。
下午那会儿在海神庙时,他因为被护在燕奕歌背后,看得都还不太真切,现在瞧着,心情可以说是十分雀跃。
太帅了。
烁金流石的内力瞬间将燕奕歌周遭的树叶震落将近一半,这又不是回合制游戏,夏忠海当然不是站着看他放技能的,自然是持续攻来。
只是易淮研发出来的剑招,从来就不怕被打断。
燕奕歌脚下步伐翩然,好似踏风而行,躲过一招又一招,挽起的剑速度并不快,却将树叶带起,剑锋将一片片都削得似丝线般。
身处局中的夏忠海感受最是明显,他直觉自己陷入了一阵温柔的风,也似轻缓的泥沼,不知不觉就将他拉进淤泥里,周身都迟缓混沌起来。
他的动作停滞了一秒,燕奕歌便直接挥剑砍出!
夏忠海猛然惊醒,提步往后退去,却撞进了无声无息布下的一张网里。
“丝线”直接将他的皮肤割破,还是他反应及时,护住了致命之处,只是血腥味还是彻底蔓延开来。
他落在地面上,先是看了一眼陷在自己伤口里的“线”,不可思议地看着燕奕歌。
燕奕歌持剑落地,那些线就缠在他的剑身上,看似脆弱,偏偏又没有挣断。
夏忠海明白,燕奕歌只要一用力,就能将他的四肢生生剜成白骨。
何等酷刑。
他记得他隐约听过这一招,有人与他说过,是一位天才自创的,名叫“丝丝弄轻柔”。
而那位天才,是被千叮咛万嘱咐不能招惹的人——
江湖第一高手,燕奕歌。
……怎么会?
他怎么会是燕奕歌?
夏忠海惊恐地看着燕奕歌,明明那会儿他在城主府露了踪迹,以燕奕歌的轻功本事,不该如此…难道说,这一切都是一个局?
是燕奕歌设下的?
还是……
夏忠海咬了咬牙。
两个易淮都同时觉察到什么,燕奕歌猛地收招,易淮也上前一步:“阿燕……”
但到底还是迟了。
夏忠海直接倒在了地面上,那些没入他皮肉的绿色丝线也成了盖在他尸骸上的殓布,但又很快被黑色的血浸没,瘪下去,只剩下了一地液体与其纠缠,半点骸骨都没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