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再说叶芊然这边,因外头雨势过大,她虽逃离了是非之地,但还是没有冲出客栈,只是到了客栈大堂里。
这会儿大堂里空无一人,叶芊然望着外头的泼盆大雨,双手攥成拳头,静立了会儿后,一转身,就瞧见悄无声息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的月砂。
叶芊然看了她一眼,轻呼出口气,最后在正对着大门的长板椅上坐下了。
月砂很有眼力,并未上前,就低着眉眼候在那儿。
叶芊然也没有与她说什么,她坐了没一会儿,叶珺儒就带着端了姜茶的小二走了过来。
叶珺儒示意月砂:“还热着,趁热喝了吧。”
月砂说是,端起碗面不改色地就全喝了。
但小二把剩下那碗放在叶芊然面前时,叶芊然却没有动作,她甚至还朝门外偏了偏身子,一副不愿意与叶珺儒多话的模样。
叶珺儒想起易淮的话,轻叹了声:“芊然,我承认,那位公子说得确实如此,但我也在尽最大努力想护你周全。”
她望着十六岁的少女,告诉自己不应该再把她当孩子对待了,她其实一向也是很有主见的:“你冷静下来想想,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把叶芊然留下来,就是拿城主府和叶家这么多人的命去赌,而且完全有可能最后两方都保不住。
可把叶芊然送走,就有可能两方都能存活。
叶芊然又别过脑袋,没有说话。
叶珺儒在她跟前蹲下,仰头看着她:“你不愿意和他们走的话…跟小姑说一说你的想法,好吗?”
“……”
在好一阵的沉默中,叶芊然终于开口:“我以为你带我去找他们拜师,是因为知道我崇拜燕奕歌。”
叶珺儒稍顿:“…对不起,是小姑错了。”
叶芊然抿住唇,轻声:“我知道的,这世上没有谁能把别人放在第一位,尤其你们大人,都讲究个权衡利弊,我也不愿意因为我让姑父和爹爹丧命,我可以离开鲤泉。”
她看向叶珺儒,眼里神色坚毅:“但我不会跟他们走。我不需要别人保护,我去拜入剑阁门下,从此以后,我的江湖,我自己走!”
叶珺儒心里一紧,下意识地就想说这不安全,但她还没说出口,江黎初就从另一侧下楼,朝她这边走来:“叶姑娘。”
叶芊然听见略感熟悉的声音,一回头,就瞧见了熟悉的装扮。
江黎初每次用幕篱遮掩住脸和身形时,都会将腰间挂的银杏铃铛用内力控制住,不叫它作响。
这也是杏林馆内门长期的课业,用来练内力的操纵。
虽说相处的时日不长,但也许因为经历的事于叶芊然而言并不小,且她与江黎初略微交谈一二后,对江黎初的想法和性格很是喜欢,所以不由微缓了脸色:“江姐姐。”
江黎初笑着走近她,在她面前坐下,先同叶珺儒打了声招呼,才说:“今天雨很大,叶姑娘姜茶再不喝就要冷了,冷了效果便大打折扣了。”
叶珺儒微顿。
叶芊然看了看那碗姜茶,不知为何,隐约觉得江黎初在暗示叶珺儒什么。
最后叶珺儒叹了口气:“……芊然,你把姜茶喝了,我回头去一封信,附上信物到剑阁。”
她退了一步:“你把那块牌子带走,行吗?”
“那是我母亲的东西。”
叶芊然端起姜茶:“不用你说,我自是会带上。”
她一口气干完了姜茶,又被呛得红了眼,咳嗽不止。
而那头巫沉凝也缓缓走下来,她走近后,望着叶珺儒和叶芊然,弯腰拱手:“叶夫人,叶姑娘,芊沫姑娘的事我很抱歉。”
她掏出自己的信物,放到桌面上推给她们:“这是我巫沉凝欠你们的,如有需要,尽可来杏林馆寻我。”
“……巫馆主也是被人所害逼迫至此。”
叶珺儒站起身:“也无需太过自责。”
她拿起了桌上的东西,在叶芊然开口前,就不容置疑地塞到了她手里:“但东西我们就收下了,芊然日后行走江湖,总要有个保障。”
.
易淮同自己温存了会儿,外头的雨势都稍小了些,易淮才从自己身上下去。
又等燕奕歌冷静了半晌,才喊了巫沉凝。
是燕奕歌戴好面具后推门出去喊的,他出去走了两步,就在楼上走廊瞧见大堂里坐着几个人,不仅有叶家三人,还有巫沉凝和江黎初。
巫沉凝戴了个猫样的木制半脸面具,江黎初还是戴着那黑纱长到垂至脚踝的幕篱。
燕奕歌抬手敲了敲护栏,他弄出的动静不大,就是屈指用寻常的力度敲了两下,只有一点闷响。其余人没听见,只有巫沉凝和月砂抬了下头。
巫沉凝跟她们道了声稍后,便起身向燕奕歌这边走来。
燕奕歌看了眼她提着袍角上楼的动作,视线没有过多停留,便转身进了屋内。
巫沉凝的脚彻底好了。
燕奕歌转身进了房间后,就看见易淮也戴好了面具。
他们对视一眼,易淮瞬间就明白自己要说什么了:“那就好。”
至于巫沉凝的手能不能跨过那道坎继续行医……
易淮相信她没有那么脆弱。
巫沉凝上楼进来后,就先把门带上了。
她冲易淮伸出手:“兄长,我给你把把脉。”
易淮对于她一直惦记着这事感到些许无奈,同时心里也是一暖。
只是易淮还未动,燕奕歌就忽然抬起薄柳拦了下巫沉凝,示意她:“坐那边去。”
巫沉凝本来是要绕过桌子坐到易淮身侧的,那个位置也是燕奕歌的位置,离易淮近,且不需要搬动椅子了,适合看病。
她被燕奕歌拦下,倒没不高兴,主要也瞧见了易淮与燕奕歌之间的那些互动,多少品出了点意思。她就是觉得有些无语:“……不至于吧?”
燕奕歌淡淡睨她:“至于。”
巫沉凝下意识地看向易淮,她本想叫易淮帮忙说句话,但一想这俩是一个人,谁的意思都是对方的意思,她找哪个都没用,就只能默默翻了个白眼,然后自己去搬椅子,坐到了易淮的另一边,还贴心地离得远了点。
真能喫醋拈酸。①
易淮先笑眯眯地看了自己一眼,燕奕歌八风不动,没有半点赧然,径直撩袍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易淮也不觉得他会不好意思。
他伸出手,让巫沉凝搭脉。
巫沉凝身着方便行动的女子劲装,袖子是束口,自然不需要撩衣袍。
她悠悠抬手,还敢调侃一句:“我需要拿块手帕隔一下吗?”
易淮没搭话,燕奕歌就在那头递出了他自己的帕子。
巫沉凝:“……”
易淮实在没忍住,闷笑了声。
巫沉凝决定不理他,一边把脉,一边嘀咕:“我就不该问这一句。”
也是她的问题,太久没见着他了,都忘了这人素来就是不会被别人噎着,只会把别人噎死的性格。
易淮弯弯眼,在这个游戏里,终于遇见了自己以外熟悉的人,对他来说当然是高兴的。
巫沉凝凝神了会儿,又让易淮摘了面具看了看:“……你这身体,好奇怪。”
她蹙起眉,既有疑惑,但更多的还是忧心:“我还是头一次见到男子身体阴寒成这样,偏偏你又不是像风雅妙那般是修行了功法所致……”
巫沉凝说:“便是天阉之人,也不至于此啊。”
易淮默了默。
燕奕歌在旁边问:“有办法解决吗?”
“……这不能算病,我不是没有法子缓解,但要治根,总得知道起因。”
巫沉凝实在有点想不通:“可我现下并不能诊出原因。”
她这话刚说完,又忽然想到了什么,看着易淮:“兄长,你是从出生起就开始这样了吗?”
易淮嗯了声,反手握住在桌子底下伸出手来牵他手的燕奕歌:“我父母说我一出生就这样,刚出生就直接送急诊……就是看大夫,而且是很严重的意思,生命一度垂危。”
他在重症监护病房长大的,母乳都没办法喝,接触的一切都得杀菌,就这样一直过了半年,身体才慢慢有了点起色。
巫沉凝:“你生下来有多重?”
易淮怔了下:“这个我倒是不知道……不过我妈…我母亲倒是与我说过,说我生下来很轻。”
“怀了十三个月才出生的?”
“是。”
“怀胎时可看了大夫,大夫有说什么吗?”
“大夫说没什么问题。”
其实本来是应该剖腹产的,但是剖腹产会影响小孩和大人的免疫力,所以最终大家还是决定顺其自然。
易淮还记得他妈妈还跟他说过,那时她和他爸爸还开玩笑,说,说不定怀了个哪吒呢。
巫沉凝眉头紧皱,一时间没有说话。
燕奕歌在旁边看着,直接问了:“你有头绪?”
“…是有,但你们说你们本尊是身体穿越进来的,我们这里是个游戏世界,也就是虚假的,不应该啊。”
巫沉凝道:“这就好比话本里虚构的神仙真的存在一样,太匪夷所思。”
燕奕歌:“你直说。”
他眸色有些冷:“话本里有些东西也是以现实为蓝本②,万一你知道的在我们那个世界真的存在呢?”
巫沉凝微怔,豁然开朗:“……也是。”
她坐直了身体,神色凝重:“我也不能确定,只是我从前听闻过一种毒,这种毒下在女子身上的,但对女子并没有影响,只会在女子怀胎时,影响到怀中的胎儿。这是一种蛊毒,探查不出来,生下来后脉象也看不出来,只能通过表露出来的迹象去分辨。”
“而那种蛊毒的迹象……和兄长你原来的身体,也就是‘易淮’的这具身体,是很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