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淮和燕奕歌几乎是同时稍眯眼,易淮望着那位出声的蒙面人,若有所思:“…杨陌?”
他这一声出口后,杨陌握着剑的手都在细微地轻颤着,带动着剑也在发颤。
好像是这天太冷了一样,才让他止不住地抖成筛子。
他蒙着面,易淮是看不见他的表情,但能够从他的眼神中瞧出来,他并非兴奋又或是太过震惊,而是惊惧的。
惊疑只占两分,恐惧足足占了八分,甚至可能更多。
易淮微扬眉,稍偏头与自己说:“这让我忍不住去想我和他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交集啊。”
能怕他怕成这样。
而在燕奕歌对面停住的其中一个蒙面人在看见眼前堪称玄幻的一幕,也是忍不住扬了声音问杨陌:“杨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会有两个燕奕歌?!”
燕奕歌掀起眼皮扫了他一眼。
他不动声色地微微动了动手腕,是一个随时准备起势的姿势,易淮自然也是有所觉察,勾起了唇。
在这人吼出这一句话时,两个易淮就同时划过了一个念头——他们似乎并不知道“燕奕歌”是易淮,也不知道游戏、两个世界的这些联系。
那他们来杀他,是因为什么?
是他还涉及了别的事吗?
易淮低哂一声,觉得这真的太精彩了。
杨陌在看见易淮的那一刻,就好似意识到了什么一样,在被同行人问到时,竟还忍不住后退了半步,握着剑柄的手很紧,颤抖却没有停止半分,甚至话里还带着深深的恐惧,宛若魇住般喃喃:“我、我不知道……”
站在他身边的两人要么啧了声,要么在心里暗骂了声废物。
难怪当他跟他们一块儿行动,原是一枚弃子了。
但只是啧了声的那名蒙面人还是多说了句:“杨陌,你未来的路如何,你的价值、用处,是你自己决定的。”
话音落下时,他们便再一次默契地冲了上去。
无论是燕奕歌那边的,还是易淮这边的,也无论是哪个易淮,没动的就只有杨陌。
燕奕歌双手握着薄柳,一手剑鞘,一手剑刃,他手腕一翻,剑鞘在他手里转了起来,速度快得几乎成残影,也将那三人的每一招完美挡下——至于还有一人,选择攻向了易淮。
燕奕歌沉气凝神,握着剑刃的那只手以一个特殊的剑花起势,铄石流金的内力迸发而出,几乎瞬间将雪花消融成雪沙,又随着他的剑汇聚——
他一心二用,动作不停,边挡边起招,让负责攻向他的三人都不由紧绷了些。
雪花是轻盈的,轻易就能被风左右,更别说是那样蓬勃的内力。所以这一招叫做——雪乱舞!
而在燕奕歌动起来的那一刻,易淮也握紧了手中的软剑,直接踮脚一转,反而背对着一开始就与他缠斗不休的两人攻去,也和自己拉开了距离。
他用软剑挡下了刺过来的剑尖的刹那,手腕一翻,头都没有回,眼都没有眨一下就背手用软剑挡了背后两把剑的刹那,再猛地一甩。
软剑在某种时候的作用似鞭,易淮这么一甩,配合着磅礴的内力而出,让那两个人不得不向两侧避开。
凌厉的剑气直接砍断了不远处的两棵树,易淮再就着自己抽甩的姿势翻手回来以攻为挡去应对身前人时,还抽空在心里默默跟那两棵树道了声歉。
易淮挡了面前人后,也因为内力的碰撞,加上自己腕力不够,下盘也不够稳,所以难免后退了半步,手也微微往上扬起,软剑在还有些灰蒙的环境下摇晃着闪烁出利光。
易淮看了眼起势得差不多了的另一个自己,毫不犹豫地腿一扫,另一条腿往下一压,膝盖几乎要跪倒在地,他上半身向后仰,整个人都像是舒展开来的,往前踢的那只脚既向着面前的那个人的脚而去,让他的攻势得变一下位置,也一脚带着内力铲飞了这周遭所有的雪。
雪沙扬起的刹那,几乎形成白色的纱幕在落下的刹那又被融入了燕奕歌的剑招中。
雪乱舞,也就是在此时彻底成势。
剑意这东西,易淮其实在“别人”身上看见过的。
那就是他自己。
只是他现在实在是没有空去欣赏这一招,毕竟雪幕并不能阻挡在场任何人的视线,易淮在铲出那一脚时,就猛地收势,然后膝盖快要朝地的那条腿的那只脚猛地发力,同时握紧了剑柄。
缠丝绕的剑身本身就要长过别的软剑,围着易淮绕两圈真的不是问题。
他翻身而起,在空中转体两周,缠丝绕也在他周围绕了两圈,使得三人落下的剑都碰撞在缠丝绕上,发出清脆却带着沉重感的碰撞声。
而那头,薄柳剑出手的燕奕歌脚下步伐诡谲却优美,好似化作了一片雪花,融入在雪幕中,与雪一块儿起舞。在磅礴的剑意中,让人根本分不清究竟什么时候是飘落的雪沙,什么时候是燕奕歌刺出的剑,整个人都是乱的。
偏巧他今日穿的又是一身白袍,只有散落的长发能够暴露一点位置,却也因为速度太快,变成了影子一般混杂在其中,天又未大亮,这一招真是时机完美。
围攻他的三人转攻为守,被他逼得节节败退,但都没有露出什么狼狈的神色。
——这六人的武功,都在杨陌之上,单人拎出来,也是仅仅居于易淮之下而已。
所以易淮很清楚,今日怕是一场血战。
如果只有他一个人,哪怕是游戏账号那具身体……这些人加起来,还真的有可能杀了他。
难怪有闯淮水山庄的底气。
不过好消息是因为有两个自己,所以他撑住了,且在这短短一刻钟里和他们交手了近千招,已经隐隐摸到了点他们身法和剑招的规律。
但雪上加霜的是,那头怔愣了好久后的杨陌,看着场内的刀光剑影,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般,握紧了手里的剑,看向易淮和燕奕歌的目光也慢慢沉寂下来。
杨陌深吸了口气,那双死灰般无机质的眼瞳又好似恢复了往日的模样,再没半点鲜活,又仿佛在深处燃着什么。
刻在他灵魂深处,甚至融入了他骨髓里的不甘、嫉妒,甚至扭曲成了怨恨的情绪,在脑海里不断回放同行人的那一句提醒时,全部被翻了出来,冲到了顶峰,让他一时忘却了对易淮那种可望而不可即的恐惧,忘记了那种如人站在山脚看连绵、直入云霄的大山的仰视蝼蚁感。
杨陌动了。
几乎是成幻影般的一剑冲着易淮刺出,带着他这么多年来的所有因易淮而起的负面情绪——他曾经在游戏,尤其是全息游戏里,是被奉为神明般的存在,直到第一次见到“燕奕歌”这个ID,直到开始了解“燕奕歌”……他的世界,他所站着的山头就开始轰塌。
往日所有的吹捧都化作了一种阴阳怪气的嘲笑,笑他不过是坐井观天的那只青蛙。
易淮哪怕一直有分神去注意杨陌,这一剑还是挡得有些勉强。
其实杨陌的内力不如这六人,但他的招式要更加捉摸不透,速度也快得他难以捕捉,只能全凭直觉。
缠丝绕还在与那三人做缠斗,易淮在觉察到危险的那一刹那,毫不犹豫地微侧身子,空闲的那只手拿起了自己挂在腰间的面具,抬手一挡。
世上独有的南昆玉做成的面具,当然不只是为了好看,除了防毒防火这一点外,易淮最满意的还是刀枪不入。
他不知道在多少次的仇杀、生死战中,靠这张面具挡了要命的杀招。
这一次也不例外。
铮鸣声响起时,碰撞的劲力也开始向两方扩散。
易淮借力猛地翻身,一个后空翻就将夹击之势破解,同时手里的缠丝绕出手,手腕翻转的速度快得几乎成残影,去挡了他们在他翻身而出时就改势出手的招式,也借了二次力避开。
恰好退到和自己背对背靠在了一起,又一刻未停地换了位置,由易淮去面对方才还在跟另一个他缠斗的三人,燕奕歌去面对多了个杨陌的这一边。
——不是易淮不行,而是他体内毒未解,在不到绝境的情况下,他留三成内力护着点自己的五脏六腑、全身经脉是最好的。
只是这些人也不是吃素的,一招雪乱舞都没有让他们有多狼狈,这场鏖战比起当年跟雅菊阁血战真的差不到哪里去。
就连燕奕歌也难免挂了些彩,手臂有几处地方被划破了皮肉。
易淮这边也破了几块袍角,颈侧还有一道浅浅的伤痕,已经在战斗中凝了血。
易淮找准时机,在这七人被他和自己默契地赶到一边时,燕奕歌从袖中丢出了两个瓶子,易淮就用缠丝绕一扫,将其瓶口挑开。
燕奕歌吹了声口哨,里面细小到如蛾蚋般的飞虫就成片似的飞出,直冲七人而去。
其中一人瞳孔微缩:“是蛊虫!”
他一眼就认了出来,不由让易淮挑了下眉,却没有很意外。
看样子这些人恐怕真是蓬莱来客啊。
毕竟蛊虫,如今世上只有巫沉凝会养,是她师父教授的。
易淮他们手里的蛊虫也是巫沉凝在他们临行前给的。
因为她才开始养,所以这一批不怎么毒,但能影响人的内力,会让人四肢软弱,很难提力。
蛊虫最好是不杀而是烧,所以他们都掏出了火折子驱赶,易淮和燕奕歌也能喘丨息片刻。
易淮看向变了神色的杨陌,直接道:“杨成才,你知道你已经死了,你现在只是一个游戏账号吗?”
杨陌猛地一顿,第一反应就是嗤笑:“怎么,原来即便是你,也有赢不了的时候?”
易淮轻哂,活动了一下筋骨,漫不经心地:“我只是想让你死得明白点。你要不试试,你能不能在此时下线?反正如果你还是个玩家,系统会提示你战斗模式中不能下线的,对你无伤,不是吗?”
杨陌刚想说试就试,但他的本能却不知为何在疯狂排斥,甚至导致他的脑袋出现了一种嗡鸣的钝痛。
像是被过于猛烈的外力打击触发了什么自我保护机制一样,让他的面容都扭曲了。
“我…凭什么……凭什么听你的……”
他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这句话。
易淮勾勾唇:“你是可以不用听我的,但你也有了答案,不是吗?”
毕竟也是在不少游戏里被喊“大神”的人,不至于蠢得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