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昭宁让周济去黑牢提人,怎么也没想到等晾够了过去,会看到那么一幅场景。
人被绑在行刑架上,用的不是惯用的铁链,而是被血染得透红的布带。封离的眼睛上还被蒙了条黑布,在刑房泛黄的烛光下显露风情。
那染血的红带束在他天青色的衣袍上,将他纤瘦的四肢线条带得分明。衣襟微散,半截锁骨横在眼前,再往上是如玉面庞,在蒙眼黑巾的映衬下,姝色难当。他侧着头,拉出修长脖颈,有种引颈就戮的美感,激起人埋藏最深的施虐欲。
周昭宁只看了一眼,就狠狠蹙起了眉头。他霍地转身,高大身形将行刑架上的封离完全挡在身后,不悦的目光直直刺向周济。
周济性子跳脱,可自小随侍,对主子的情绪绝不迟钝,当即被那一眼看得跪了下来。
“您……我注意了分寸的。布条不勒不疼,沾了血唬人而已……蒙了眼不知周遭环境,心里自然更害怕些……我,属下没敢真对王妃怎么样……”
周济的声音越来越小,意识到当着王妃的面说出来,不是为自己辩白,而是扫王爷威风。
“属下自作主张,该死!您是要重惩王妃的,都是属下会错了意!”周济求生欲满点,当即又大声补了一句。
周昭宁:“……”很好,如此浮夸,这下他真是威严扫地。
“下去。”他沉声,冷若刀锋。侍卫和黑牢守卫鱼贯而出,生怕走慢一步就遭了殃。
封离尽力憋笑了,毕竟得给便宜相公面子,但没憋住。周昭宁一回头,就看到他高高扬起的嘴角,看不出哪里尽力。倒是他这一笑,那点被捆缚而生的诱欲散了。
正笑着,封离的下巴尖被掐住,周昭宁将他的脸正过来面对自己。
“好笑?”
通身被制任人鱼肉,封离识趣,立刻说:“只是王爷来了我开心,哪里好笑,刚发生什么了吗?”
“油嘴滑舌。”
怎么知道他油嘴滑舌,莫不是尝过?十三岁入军营的封离可不是什么清纯小白花,差点脱口反驳,想到自己怎么被投进黑牢的,这才赶紧打住。这荤话要是说出来了,恐怕就不是被绑起来吓唬,一顿鞭子怎么都少不了。
“我是真心,王爷来了我才有可能出去。那黑牢好黑,还有老鼠,吓人得很,我被绑在这里大半天了,手僵脚僵还内急,王爷饶了我吧。”
封离撇着嘴角,声音也软了下来,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要不是听过侍卫回禀,周昭宁就信了他的鬼话。
“可知错?”周昭宁松开手,不远不近地站着。
“知错了。”
“错哪了?”
“不该偷吃,王爷让我饿着当然有饿着的道理。我不听话,该罚。”
封离那张樱唇一开一合,语调平实,字字乖觉,可偏偏被他说出口,就像撩拨人的钩子。他被蒙着眼,什么也看不见,所以周昭宁看向他时无遮无拦,目光复杂难辨。
他在北梁时,是否为了生存讨好权贵,学了些媚上之术?周昭宁想着。
“还有呢?”
“不该顶撞王爷。王爷怀疑我我就应该好好自证清白,怎么敢生气委屈?”封离渐渐阴阳怪气,蒙眼布下已经翻起了白眼。
“看来是委屈了。”周昭宁接下他的话。
“怎么会?不委屈,就是关了一天黑牢嘛。应该是一天吧,没有光看不见,我不知道时辰,不会已经过了两三天了吧?”
和周济那小子一样跳脱、浮夸,周昭宁下着评语,想到这人从未以王妃自居,又有些微妙的不快,冷冷打断了他的表演。
“一天。”
“哦。”
“还有呢?”
“还有?”封离愣了愣,还有的话就是拿荤话撩拨他了,他确定要自己认这个错?说不出岂不是再“侮辱”他对皇上的深情一次?
“还有……我不庄重,配不上王爷。”他斟酌着措辞,没直说。
“你也知道自己是本王的王妃?”
“知道,知道。不敢,不敢。王爷说我是什么,就是什么,我只要有吃有喝,不关黑牢,就都好。”
“以皇子之尊下嫁,也好?”周昭宁反问。
封离没能分辨出他的态度,不像是要问罪于他,但也不像是怜悯。他突然沉静下来,低声答道:“活着就好。”
又是这句,和他在祠堂里的自言自语如出一辙。周昭宁闻言起身,挑开了他蒙眼的布带,他倒要看看,这人说这话时,眼里盛着的是什么。
封离来不及反应,眼里还未消散的淡漠和悠远兀然暴露,那是一双仿佛看淡人世的眼睛。周昭宁凝视着他,封离笑起来,一瞬判若两人。
“王爷,我认错态度不错吧,是不是准备放我回去了?”封离仰着头,嬉皮笑脸,“我吃不了王府多少饭,您福泽海内,不差我一个。”
满室刑具,身困于此,他却笑得万里无云,实在刺眼。周昭宁沉默片刻,终于给他解开捆绑。
“既知错,便在府中好好思过。”
“是是是。”封离动了动僵硬的胳膊,想抬腿时一软,竟直直往前栽去。他被捆得太久,血流不畅,这身体扛不住了。
周昭宁顺势捞住了他,封离的胸口撞到他小臂上,顾不得腿软,他就地一坐避开了。周昭宁的手一下空了,他的不悦到了顶点……
封离坐了个屁股墩儿,疼得正厉害,心想着幸好他反应快,不然沾了这人的身,说不定被认定是投怀送抱,又把他捆上继续关着呢。
果然,他划清界限,锦衣华服的摄政王没再找他麻烦,一甩袍袖,二话不说转身离去。
爽快!
重获王府内自由的封离揉揉屁股,顾不得腿麻,爬起来就跟上去,深怕他反悔。
两人一前一后往外走,周昭宁被一瘸一拐追上来的封离喊住:“我就这样大摇大摆走回去?”
封离抬抬手,示意周昭宁看他。天青外袍上血痕错落,鬓发散乱,手腕颈间有被嗑出来的青紫,腿还打着颤站不直……
周昭宁瞳孔微缩,封离这模样,像是被人绑去拷打,但更像是床榻之间被折腾出了花。
“穿上。”周昭宁脱下身上氅衣,兜头盖了封离一脸。
和新婚夜封离闻到的尘土血腥味不同,衣冠整肃的摄政王身上是淡淡沉香的味道,合着他的体温,萦绕在封离鼻端。
脑中闪过那人压制自己的模样,封离兀然脸热。他低下头,赶紧把氅衣套上了。
这一回周昭宁竟没有走,直到封离穿好衣服,他才吩咐侍卫:“备浴,让王妃收拾好了再回去。”
侍卫先行一步传话,周廉听到时以为自己年老耳背,反复确认。在前院洗浴,那唯一能用的浴房就是王爷的,总不可能让王妃去用侍卫们公用的浴房……
周廉赶紧让人收拾,热水是随时备着的,但是洗浴用品都得备。封离很快被带去浴房,看到那宽阔的浴池、氤氲的水汽、醉人的清香,他还没走到池边,已经脱了个精光。
扑通一声跳下去,水花四溅。封离没让人伺候,独自在里头泡了很久。
“前院这么享受,后院却只有小浴桶,啧啧啧,自私的男人,只顾自己快活。”封离嘟嘟囔囔,从浴池里爬出来,结果泡久了腿更软,差点又跌回去。
王妃失踪一天一夜,最后从前院被送回来,回来时穿着王爷的衣袍。他走路哆哆嗦嗦,他鬓发微湿,颈间还有半块未遮住的青紫。这回不是他的陪嫁宫人故意传谣,当晚见到这一幕的王府下人无不惊叹联想。
周廉亲自去送的人,一看丫鬟小厮们的神情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简直头大。他送完人去向王爷回禀,周昭宁听完却眉也未抬,无波无澜地吩咐他去休息。
大管家心中忐忑,琢磨不清,满府下人偷偷谈论,唯有明福单纯的开心。见封离无事,他服侍人睡下,坚持在房中守夜。封离不忍心让他一个人担惊受怕,只好同意,很快主仆二人都安心睡去。
第二天一早,沈蔷姑姑又来了,喜气洋洋。封离请她一起用早膳,两人筷子还没放下,丫鬟进来禀报,说是兰公子前来请安。
这第一声像是一个信号,就在封离吃下最后一口虾饺的当口,连续来了五位公子、七位姑娘,凑了个十二的吉数。
封离还不知道昨日周昭宁一边吓唬他一边做了什么,满头雾水地看向沈蔷。
“都是后院的姬妾,除了您,王爷没给任何人名分,您乐意就见见,不乐意直接打发了就好。”
姬妾,那肯定是美人了,封离大喜,反正周昭宁能看不能吃,那他这些姬妾他只看看也无妨吧?
“见,当然要见,都是兄弟姐妹,得友爱。”
沈蔷见他面上喜色不似作伪,一时怀疑起昨夜所闻是真是假。可那么多人所见,还能有假?王爷留七爷一日夜,又是金殿上出言相护,又是鸳鸯戏水,七爷怎么还是这般态度?
难道,七爷对他们王爷的表现,不满意?!
沈蔷大惊,差点当场变脸,回想起了上次见面时封离说的话。给王爷补补……补补……年轻人在房事上贪一些,难满足一些,也属正常?封离让丫鬟去请人的这么一会,沈蔷已经在心里列好了食补方子。
周昭宁下朝回府,就听说封离在花园和兰公子等人饮宴。
“王妃看兰公子舞剑,赞不绝口。王妃抚掌而歌,又击鼓应和,喝了两坛桃花酿。”侍卫将所见所闻如实禀报,听得周昭宁沉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