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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大战(6)

皇位难辞 花笙酿 2820 2023-12-11 10:41:54

封离带兵至府城外, 见到东门被破,入目一片断壁残垣。他知道周昭宁在府城外北上的道路和码头安排有后军拦截,用以阻击从府城出逃的北梁兵马, 而他自己负责率前军入城决战。

城外可谓尸横遍野,近五日的攻城战役,两方阵亡无算。尤其是城墙下,禹军使用投石车、火箭、云梯等攻城, 杀死的梁军、牺牲的禹军落在护城河里,堆出高耸的尸山,已令护城河断流。

封离一生经历大小战役上百场, 这样的情景早已司空见惯,却始终无法漠视, 他偏头看去, 眉头深锁。尤其是战况愈惨烈, 就意味着周昭宁多一分危险。

尽管有担忧,但就两方兵力而言,封离认为不至于太过被动, 但他没想到的是,策马驰过城门后,会见到那样的场景。

府城被占有一段时日了, 据云伯中信中所说, 阿尔哈图主要是拿城中官员和富户开刀,对普通百姓未动刀兵。可封离今日入城所见, 梁兵在城中奸/淫掳掠、打家劫舍,简直无恶不作。

沿街百姓、商铺皆是门户大开, 惨叫声不绝于耳,女子衣不蔽体倒在街边没了声息, 更有孩童、老人的尸体被从楼上丢下。

封离见到有一些大禹军士在街面上奔走,击杀梁兵,保护百姓。

“畜生——!”程寅这样头回上战场的少年已是双目赤红,大声喝骂,拔刀便要帮忙。

封离却一眼就明晰了局势,说道:“他分兵了……阿尔哈图放纵士兵劫掠,他为了保护城中百姓,已分兵了。”

封离按住程寅拔刀的手,直接对贺蠡下令道:“分两万人马在城中肃清梁兵,其余人跟上!”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贺蠡想也没想便下意识听从了他的安排。

马过长街,踏进血泊时溅起血水,封离带兵往州府衙门的方向而去,迎面撞上了手持利刃、面颊染血的云伯中。

他一身素蓝长袍被染出大片红色,拄着刀在街边喘气,他身下是一具梁兵的尸体。而不远处,梁兵的弯刀插在一个垂髫小儿胸口。

唤醒他的是轰隆的马蹄声,他抬头望去,以为又是梁兵,竟一瘸一拐又举起了刀。

“吁……”封离勒马,认出了他,“云伯中!”

“殿下!”云伯中如见亲人,紧绷的神情瞬间放松下来,手一松刀便落了地。

“你怎么在这?”

“阿尔哈图下令屠城,我不能坐视百姓死于北梁屠刀之下,趁着他撤兵跑了出来。”

果然,与封离猜测的一样,阿尔哈图下这样的命令,也是为了拖延他们的脚步,令周昭宁分兵应对。光是刚才那粗略一看,并不知道周昭宁分兵多少,攻城损耗又有多少,战况难以准确估计。

他不禁心中焦急,忙问:“那你可知王爷在哪?”

“我知道,从西门追击而出。”云伯中连连点头。

封离:“上马,带路。”

程寅闻言,打马过去伸出一只手,直接将云伯中拽到了自己马上。他们再不停留,顺着云伯中指的方向而去。

封离从府城出城时接近晌午,追到周昭宁大军时已过了近两个时辰,天色渐暗,远远他们听到刀兵声、喊杀声,而位置已到了梁禹两国边境。

梁禹两国虽说是划江而治,但实际国境勘定并不是一路沿江划分,江南有梁国郡县,江北亦有禹国州府。这一处边境便是依山分割,往北是梁国在两山之间设置的关隘,往南是禹国的堡垒。

两军便是在此正面交锋,梁国关隘打开,正向禹国境内增兵,掩护阿尔哈图撤军。

封离一声令下:“斩杀梁军百户,封百户,杀千户,封千户,杀阿尔哈图,赏金万两!从侧翼包抄,杀!”

援军疾冲入战阵,封离目光锁定帅旗方向,二话不说便御马奔去。战场上放眼望去全是人头,封离看不到周昭宁的金甲,心中焦急更甚。

卫国公知道拦不住他,示意程寅赶紧跟上。程寅带队,紧追着封离,他马上还带了个云伯中,也顾不上找个地方把人放下来。

封离手中长剑已出鞘,一路冲杀,浑身染血,也不知哪些是自己的,哪些是敌人的。他握剑的手都有些发颤,无论怎么看,都看不到周昭宁的雉羽盔缨。

忽然,为彩霞遮蔽的落日跳出云朵,照出前面一抹耀眼的金光,封离定睛一看,那是周昭宁胸前的护心镜。

连日激战,他的铠甲上数道破口、无数血痕,也不知道伤得怎么样。难怪看不到周昭宁的雉羽盔缨,他的头盔已掉落,手持长刀正和阿尔哈图战在一处。

“驾!”封离催马更急,撞开梁兵冲了过去。

近了,他们不过十余丈之遥,可就在这时,阿尔哈图一个矮身受了周昭宁一刀,他身后万户将军却借着这个机会朝周昭宁射出了一箭。

这一箭避无可避,周昭宁几乎没有反应机会,他的刀嵌在阿尔哈图肩胛骨上还未拔出,箭矢已当胸而入,就这么擦着他的护心镜边缘,刺穿了他的铠甲。力道之大,几乎将他击穿。

“周昭宁——!”封离目眦尽裂。

周昭宁忍着剧痛,刀刃一转,迸发出巨力往上横挑,从阿尔哈图的肩胛骨一力刮到了脖颈,拉开一道长口。

血流如注,哗啦淋了他一手。阿尔哈图震惊的神情还在脸上,人已摔落马下。他徒劳地捂着脖子,一代名将陨落于此。

“谁还要战!?”周昭宁一声高喝,收刀便砍断了胸前羽箭的杆身。

他浑身浴血,当胸中了一箭,却气势骇人,一时竟无人敢上前。封离终于冲到他眼前,与他并骑,伸手搭在他腰上,帮助他支撑。

碰到了人,他才知道周昭宁状况真的不好,他几乎是立刻便压了部分体重到封离身上,若不是伤重乏力,他绝不会向封离借力。

程寅已带人向梁军冲杀,与那梁军那名万户战到一处,云伯中在他马背上影响他发挥,这位前翰林院侍读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竟从马背上翻了下来,冲到封离和周昭宁面前帮忙。

封离问:“还好吗?”

周昭宁轻笑,不答,只唤了一声:“阿离……”

那一刻,封离仿佛看到了上一世,在京郊竹林中,身陷重围,中箭而亡的自己。

“我带你回家。”他说着,勉强接住彻底脱力的周昭宁,要将他挪到自己的马上来。幸好有云伯中帮忙,不然他一个人真不行。

两军仍在交战,但封离带来援军后,禹军已呈压倒之势,封离没再关心战局,他现在最重要的便是尽快将周昭宁带回去。他调转马头,对周昭宁说:“抱紧我,别睡。”

云伯中笨拙地翻上周昭宁的战马,把刚才捡到的头盔戴在了自己头上。

艳丽雉羽做成的盔缨、金雕兽首于其上,那是禹军统帅、摄政王周昭宁的头盔。这头盔是禹军的象征,是梁军的仇恨,在这战场上,既是禹军的士气,也是梁军的目标。

封离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没待他说什么,云伯中已朝他摆手:“殿下快走,带王爷回营救治。云某……拜别……”

他一拱手,拉住缰绳便举刀高喝:“杀啊!”

这位腿伤致残的文弱书生,脸上写满的是悍不畏死,是一往直前。

封离眼见他跟在程寅之后冲杀,根本不懂武功,刀却握得死紧。他回转目光,策马折返,凭着手中青罡剑杀出一条血路。

越往外围跑,禹军人数越多,他很快得到了支援。与卫国公程文骥打了个照面,命他支援程寅,封离便在掩护下先行撤离,送周昭宁回营。

“此战必胜,殿下放心!”卫国公信誓旦旦,接过禹军指挥权。两军统帅一死一伤,没有了阿尔哈图统领的残兵,他半点不惧。

封离没有再回望战场,周昭宁胸口流出的血已将他的后背染透,从热烫一点点变凉。

夜幕渐渐降临,只剩昏黄光亮,他在马上疾驰,往滁州大营的方向狂奔。

“周昭宁。”封离唤他。

只得到了微弱的回应:“嗯……”

“你挺住。”封离大声说,既是鼓励他,又像是在鼓励自己,“很快就能到……你要是死了,我可不会为你守寡。”

周昭宁的手还揽着他的腰,头搭在他肩上,发出一声低笑。

明明是贴在他颈侧,他们那样近,可封离却分不清周昭宁是真的在笑,还是假的在笑。他像是不信,在笑话他嘴欠嘴硬,却又像是信了,在表达一份放心。

“好……”半晌,周昭宁低低应了一声。不为他守寡才好,他若死了,封离也要快活地过日子。

封离的情绪瞬间决堤,他将手中剑归鞘,空出手来死死扣住了周昭宁的手,几乎是咬牙切齿:“姓周的……你他妈……给老子撑住!”

封离马速更快,手几乎要在周昭宁手背上掐出血来。

他不时回头查看周昭宁的状况,他已几近昏迷,阖上的双眼没有再睁开过,要不是还有呼吸打在颈侧,封离都要以为他死了。

“周昭宁……”他一路上都在唤他,却再也没得到回应。

奔入大营的时候,他的马彻底脱了力,将马背上两人甩了出去。封离就地一滚,硬生生给周昭宁做了肉垫。

“来人!军医!太医!”他顾不得自己身上也带伤,费力扶起周昭宁便先探他的鼻息和脉搏。

随他北上的太医、军中的军医奔来,将周昭宁团团围住。

“快,将王爷抬入帐中,准备拔箭!”军医吩咐道。

封离刚松一口气,就听太医说:“王爷脉象已十分微弱,先取人参来吊命!”

脑子里嗡的一声,封离一骨碌爬起身便跟着跑进了大帐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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