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皇帝会再次挑起事端, 周昭宁眼中的不满已很是直白。
封离当场笑了,他这便宜弟弟,比他上一世那个鸟尽弓藏的皇帝还离谱, 竟然想在敌国使团面前下亲哥的面子。咸鱼如他,都不自觉开始想,这到底是因为恨,还是因为怕?
“没什么大事, 就是吴王在梁都时赌输了钱给我,今日一见我便问我还记不记得,说要还我。”封离朝赫连重锦拱手, 主打一个信口开河,“吴王真是, 诚信非常呐!”
封离身后, 南禹众臣窃窃私语, 东道国优势尽显。
“赌钱啊。”
“欠债呢?”
“还欠七殿下一个质子的债……”
赫连重锦:“……”他说什么你们就信?
若南禹众臣知道他心中所想,必要答他一句:不信我们自己的殿下,未必还信你一个外邦异族不成?
“离儿回了南禹, 倒是变得爱说笑了。”面对无凭无据的胡诌,赫连重锦尚且镇定。
“吴王出了北梁,倒是变得爱耍赖了。”谁知封离一个随口胡扯的, 比他还更淡定。
“你信口雌黄, 可有凭据?”
“你自作多情,可会读心?”封离敛眸一笑, 三分羞涩七分暧昧,“我家王爷说了, 我只念着他……和故土。”
嘶……群臣牙酸,强撑着把咳嗽声憋了回去。
周昭宁被他一言取悦, 面色缓和。是他多虑,这几个月以来,封离何曾真正吃过什么亏?只有他将人气得说不出话的时候。
他负手而立,朝御座之上的皇帝说:“今日国宴迎宾,群臣齐聚,皇上和吴王只顾着问七殿下,未免偏颇。”
一个诉衷肠,一个护身旁,永庆帝看着便气闷,但想到北梁吴王之大胆,又觉得机会有的是。
他没有再抓着不放,热情地请北梁使团入座,又与之寒暄。
此番北梁使团之中,吴王赫连重锦作为正使固然引人注目,但他的妹妹北梁三公主,关注的人更多。顶着北梁第一美人的名头,还不远千里来到大禹,这位三公主所为何来,北梁是否有联姻的打算,大禹朝上下都在思量。
封离跟着轩宁长公主和封尧姐弟去城外迎接时,三公主戴着面纱并未说话,可只是往那一站,绝代佳人娉婷婀娜便已令人侧目。此时,北梁三公主立于场中,向南禹皇帝施礼,更是引动全场目光。
她依旧戴着面纱不露真容,众人正觉遗憾,就听赫连重锦笑着说:“刚才贵国舞姬献舞,美则美矣,但太过柔弱。本王的三妹亦是享誉大梁的舞者,难得有机会南下,可不能错过良机。”
北梁素来以强国自居,又是蛮夷外族,不似南禹讲究礼仪,难得有这样平和,主动要公主献舞的时候。
永庆帝大喜,忙说:“噢,听闻北梁举国上下皆能歌善舞,却原来行家就在眼前。如吴王所言,南北舞蹈交流的机会得来不易,不知可能一赏三公主之舞?”
三公主又行一礼,先去偏殿换舞衣,众人期待。唯有郑贵妃面色不虞,特意安排个公主在使团里,还主动献舞,在她看来北梁公主就是意在后宫。
很快,三公主便带着八位北梁舞姬登场了,她手持绸带,赤足而立,舞姿豪放又带妩媚,惊艳众人。跳到最后,因为动作太大,晚风吹落她的面纱,绝色容颜落入众人眼帘。
封离听得惊艳之声不绝,不禁好奇地去看一旁的周昭宁。
周昭宁淡然自若,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恰好跟封离的视线撞上。
封离顺势调侃:“不好看?”
“尔尔。”
“王爷您眼光高啊。”封离歪了歪头凑近,“亏我之前还舞剑给你看,看来是难入你的法眼。”
周昭宁打量他一眼,也倾身向他靠近,低声慢语:“那倒未必。”
封离讶异,正要再说什么,周昭宁已重新坐正,自斟自饮起来。
所谓比舞,在这样的场合是比不出什么来的,但是北梁使团和南禹的较量,从昨夜就已正式开启,到了国宴之上,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果然,北梁三公主一舞毕,趁着华仪殿中气氛热烈,赫连重锦扬声道:“观舞虽美,但在场的还有诸多勇士,该当比武助兴?”
赫连重锦身后,三名北梁武士霍地起身,虎视眈眈看向南禹众臣。
此等场合,武将哪里能按捺,当场便有一位小将站将出来,向永庆帝请命。
永庆帝正待应允,一直没说话的周昭宁举杯示意,说道:“三位北梁武士可有军衔?”
“区区百夫长,令摄政王见笑了。”
“既如此,连将军出战未免欺人太甚。”他不容辩驳地一挥手,示意连将军退下,接着又说,“来人,去今日当值的禁卫军里挑三个人来,和北梁的百夫长切磋切磋。”
禁卫军统领岑荣领命,立刻下去安排。
所谓安排,其实只是把提前准备的人叫上来。北梁好武,周昭宁早料到他们必有这一手,事先已让周泉和岑荣安排好了人手。
赫连重锦见状,越发兴味,交待三名武士无须留手,必要速战速决。
他和周昭宁的目光在场中交汇,一个盈盈笑意却暗含阴晦,一个冰冷沉静又乖戾轻狂。
比武很快开始,北梁人身形更为健硕,一身蛮力惊人,可南禹人更为灵巧,招式多变。两场打下来,竟势均力敌,一胜一负。
第三场开始前,赫连重锦心中也没有十足把握。周昭宁早有准备,安排的都是好手。
他故意问道:“离儿,你往日就爱看武士们比斗,尤其是那赤身壮汉肉搏,你说,这第三场,双方胜负几何?”
封离有原身记忆,早知道赫连重锦这人不要脸得很,但他还是没想到,能不要脸到这个份上。竟然在国宴上,当着南禹皇帝,当着满朝文武,当着他的便宜夫君,造谣他爱看躶男。
他直接不答话,自顾自吃菜,还趁机给自己灌了杯酒,微醺,一会更好发挥。
“离儿?”见他不答,赫连重锦又问。
所有人都在看他,他吃完夹着的菜才放下筷子开口。
“吴王你叫谁?哦,我知道了,你是问左都御史祝骊大人?祝大人,吴王问你呢?”
左都御史突然被点名,下意识站起了身。赫连重锦看过去,乃是一白发老者,没有七十也有六十五高龄了,鹤发鸡皮,配上“离儿”两个字,霎时将他雷得愣了一愣。
“七殿下,老臣还是年少时,被母亲唤过骊儿。母亲故去后,再无人叫这个小名了。”
“既如此,那吴王肯定是南腔说不好,发音不准,喊的是贺蠡将军吧。”
被点到名的贺蠡起身,很是上道:“蠡和离同音不同调,很好分辨,吴王的南腔看似说得好,没想到是徒有其表。这赤身肉搏确实精彩,依我往日经验,这第三场,胜者必是我大禹儿郎!”
封离抿唇而笑,他撞见过贺蠡出入摄政王府,不愧是周昭宁的人,机敏得很。
赫连重锦被堵了话,怒极反笑,直接挑明:“本王有旧的只有南禹七殿下,这离儿叫的自然不是别人。当年北梁比武场上,七殿下与本王同席坐卧,喝酒作赌的时光已是忘了?”
“同席坐卧,喝酒作赌?”封离笑着摇头,他对那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可是清晰得很,“我怎么记得是趁我受伤,逼我同行饮酒,又趁我酒醉,令武士与我较量。”
他每说一句,语气便冷上一分,那虽非他亲身经历,可七皇子当时的无助,那场酒后加重的伤势,缠绵病榻的那些日子,都历历在目。
他说着,将眼前酒盏放下,侧首望向周昭宁。
“王爷,我想打这个姓吴的。”
“他不姓吴,你醉了。”
“姓赫连的。”封离握住他的胳膊,语气带了些请求的意味,“我要打他。”
“封离,你还不是他的对手。你想打他,我替你打。”
“我可以的。”
“乖,听话。”周昭宁又凑近些许,哄道,“下次找机会,让你亲手打。”
“好。”封离本就知道自己打不过赫连重锦,借酒装醉,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满意地点了头。
周昭宁知道他打不过,肯定不会让他上,免得丢了南禹的面子。不让他上,又抵不住他耍赖卖痴,那就只能……封离出的是阳谋,看来也正中周昭宁下怀。
赫连重锦如此嚣张,打败个把北梁武士算什么,要打就打他本人。而要在国宴之上打他,出手之人需得身份对等,那还有谁比周昭宁更合适。
周昭宁起身,足尖一点桌案,凌空跃入临时划出的比武台。
“看了两场武士比斗,大家也腻了,这第三场,吴王,本王与你比,敢应否?”
赫连重锦还没接话,一看周昭宁上场,他身后的武士已是群情激奋。十年前那一战,周昭宁战功赫赫,射杀北梁左将军的血仇他们可不会忘。
赫连重锦立时就架在了台上,已是不得不应。他虽看似斯文样貌,但自小习武,自认也不怕南禹人。
两人在比武台中立定,蓄势待发。
“刚才比的拳脚,这回吴王想比什么?”
“那便比刀法!”
“好!来人,拿刀来。”
两方各有侍卫将刀呈上,赫连重锦用的是他惯用的弯刀,一出鞘,锋锐非常。再看周昭宁,他本没想自己上场,便让周泉随便找了一把。横刀刀身不长,比不上赫连重锦的宝刀,一出鞘竟输了一筹似的。
满朝文武,一时有些尴尬,摄政王府的周侍卫长也真是,怎么也不知道给王爷找把好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