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风停了些许,让前方那些人的话再次依稀传进了勃律耳中——
“岱钦,现在已经没办法了,这大的活不过明天,先把小的给那位送去吧。”
“蠢货!谁让你们要它的命的!”
“这母狼机灵得很,中了狼夹叼着一只崽子还能跑这么远,现在还没死就很不错了。这小的你若不要,我们一块杀了,狼崽子的皮卖给中原人也能捞不少银子。”
“啧!算了算了,赶紧的!有一只是一只,我可不想得罪那个疯子。”
勃律神色顿时凛然,他看见其中一个猎手抽出刀子向前方匍匐护崽的母狼渐渐逼近,那狼已然重伤,却仍护着腹下缩成一团的狼崽子,喉中呼噜呼噜发出警示,呲这狼牙,身姿伏低,好似在以便下刻倾尽全力咬上来人的脖子。
少年小声骂了一句,甩开阿隼握着的那只手,当即就想跳出树后。
“你做什么!”阿隼眼明手快地一把扯住他的胳膊,将人重新捞回去,心有余悸地怒道。
“那狼颇有灵性,怎能任由人杀之。”勃律用力拧回自己的胳膊,从怀中掏出一个熟悉的骨笛放进阿隼的手中,语速飞快地吩咐他:“你吹响这个短笛,立刻向河岸跑,他们不敢踏进昭仑泊。进了昭仑泊,你就在拴马的地方等我。”
“你想让我先走,自己留下来救狼?”阿隼气的想把少年的脑袋撬开瞧瞧里面都装了些什么。
“这可不是驯马。野狼凶性难改,你根本靠不近它。”勃律余光看到那个猎手的刀子步步紧逼,就要向着母狼挥下了,他急得一把向自己的方向攥过阿隼的衣襟,炽热的呼吸骤然间扑面到男子的脸上。
少年似兽一般宽慰的在男人下巴上湿漉漉地舔了一下,随后很快撤开:“我需要你手里的骨笛使野狼躁动,更需要你帮我引开至少一半的人。剩下的不用担心,我可以搞定。”他狠狠推了下阿隼的肩膀,将人整个推出树外:“记得拿好刀——这些人的武功远远不及你,我相信你能安全回到河对岸。”
话音落下,他整个人便完全暴露在了外面。被推的踉跄的脚步重重踩在地上散落的树枝上,发出清脆的“咔嚓”声,在一片空旷上显得尤为刺耳响亮。
而这一声,也成功引起了那些人的注意。
“谁在那儿?”
阿隼咬牙狠狠瞪眼少年,瞬息后转身就向昭仑泊边界的方向跑,边跑边听少年的话吹响了手中的骨笛。
这笛子里也不知被塞了什么东西,他吹出来的竟是一阵短促生涩的虚浮声音,远没有上次少年吹的那般好听。但奇怪的是,这笛声一出,四面八方的草地仿佛随之躁动起来,像极了有千万群兽蹄正朝此处奔来。
也就是这道难听的笛声惊起母狼的耳朵。它竖耳抬头望去,四处转着头颅辨别笛声的方向。
“奶奶的,还不快给老子追!”岱钦骂道。
一声令下,勃律看见下边有三人闻声向着阿隼跑走的方向追去。他侧头悄悄环视了一遭树后,发现剩在原地的只剩下岱钦和其余两位猎手。
——看样子那个拿着令他眼熟的佩刀的高壮男子也随着笛声的方向追去了。
那人握刀的架势和其他人不太一样,看样子是常年习武,甚至比岱钦这个半吊子都强。勃律微不可察地皱皱眉,很快又平缓。
他是草原数一数二的高手,阿隼能在他手上过招,对付一个空有架势的无名小卒不足为惧。
前方再次传来岱钦的骂声:“一群废物——你们两个,赶紧把这畜生给老子解决了!”
母狼被眼前的刀光逼得恢复警惕,远处的骨笛声一时抛却脑后。
勃律抽出卡在腰后的一把不起眼的小短刀,眨眼间从树后飞跃而出,动作迅捷地将手中的小刀子对准那个挥刀的猎手甩去。
刀子在半空急促地撕裂风气,正中命脉,顷刻便见那人的脖子被这柄利器贯穿,鲜血飞溅,直挺挺倒在了地上。
岱钦背这惊动吓了一跳,猛然寻着刀子的轨迹望去,这一眼正正对上勃律凛凛的面孔。他一愣,似是没反应过来眼前这个见过几次的少年如今为何会在这里。
勃律顾不上岱钦更没心思嘲讽他,甩了刀子便撤身。包围母狼的半圈被他破开一道口子,而这时远处连绵不绝响起的骨笛声再度随风飘进狼的耳朵里,可由于草原开阔,这道笛声离得远,加之清风时不时的扰乱听觉,让人和兽都一时难以分辨这声音到底是从哪个方位传来的。
母狼犀利的绿眸在在场众人的身上扫荡一圈,随后衔起腹下的狼崽拔脚盲目的向一个方向急冲,突破了人形的围障。勃律随它赶忙往河畔奔跑,边跑边吹起狼哨,伴随着时有时无的笛声引领着母狼向昭仑泊的地界奔去。
“原来是勃律你这个王八蛋!”岱钦似乎终于想起这个干扰他猎狼的少年是谁,抄起随身的刀和另一个猎手抬脚追去。
少年不暇顾及身后紧追而来的人,他一声又一声急切地吹着狼哨,把母狼离昭仑泊越跑越远的身影生生拉扯到自己身边。
少年伴在狼的身边飞快向昭仑泊的河岸疾驰。
母狼受了伤,嘴里又叼着一只狼崽,跑起来体力尤为不支,脚力愈发慢。勃律保护在它身边,更是跑不快。身后那二人穷追不舍,眼见离他越来越近。
猎手先一步碰上少年的背后。勃律眼底闪过一道凌冽的锋芒,他乍然在草地上刹住脚根,后脚用力稳住身形,掀飞一波草根子。
他借力压身转回,目光撞上来人的眸子,使得对方蓦然心惊肉跳。
——这个少年身上霎那间散发出的气息令他毛骨悚然,这是久经战场才有的杀伐气。
就是这股不寒而栗的气势使得他挥起砍向少年的刀子滞瞬,对面的人就当机立断的掐上了他的脖颈,脚下扳过他的腿,借势大力往地上按压,另一只手握住他的刀柄,轻而易举的将刀子扭下来,随后不假思索的松开脖子上的手指,速度敏捷的一刀抹断猎手的脖子。
一呼一吸之间,一人便死在了他的手下。
这番窒息抹脖的动作做的十分自如,迟来的岱钦将此幕完完全全看在眼中,吓得他面色发白,当即停下脚步不断后退了三四步,转而往回跑。
勃律没工夫去追逃跑的岱钦,他胡乱蹭蹭溅到脸颊的血滴子,转首去寻找母狼。
母狼跑不动了,就跌躺在离他几步远的草丛里,腰腹的伤口源源不断淌着血,大口喘息着。身边,小狼崽哼哼唧唧地站起来去拱母狼的脖子,见没得到反应,又委屈巴交地绕到背部,想将其拱起来。
勃律缓缓蹲在母狼身边,粘着血腥的手慢慢向它靠拢。
它有所察觉手掌的压迫,一口气提起来仰起脖子,幽绿的狼眸瞪着少年无声警告。
“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少年虽这样说着,但手却停在半空中,没有继续往下落。
躺在地上的狼喘着热气盯了会儿少年。似是没了力气支撑它仰脖,又似是察觉到这个人真的没有恶意,头颅重重跌回到草地上。
勃律眸色暗了几分,他启唇喃喃,吐出一串涩音,意外的让狼平复下来。
他心里缓口气,滞留在半空的手重新下移,这次轻轻抚在了狼身上。
勃律感受着手下母狼减弱的起伏,眼睛不禁瞥向手边的狼崽,轻笑出声:“你到底是从哪里跑来的?一定跑了很远吧。”
他目光流转,停在它身上。母狼遍体鳞伤,近距离看腰腹的伤口委实吓人,皮肉绽开,不像是寻常刀子所伤,里面的脏腑都被扯出了一节。
勃律的声音犹如切冰碎玉,嗓音却更低了几分,神情注重:“伤这么重,你带着它又跑那么远,一定很累吧?”
母狼随着话落呜咽,像是附和。可猝然间,它好似回光返照,在勃律惊讶的目光中猛地窜起身子,直直朝少年扑来。
阿隼微怔,身子一动不动,就那样看着母狼张开血口擦着他的脸侧跃过,前爪搭在他肩膀上借势向上腾起。下一刻,他便听身后清晰传来骨头断裂的声响。
他侧首看去,发现一个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背后的猎手已经被母狼咬断了脖子失去生息。
这一发力,让它的生命快速流逝。母狼这次倒在地上再也没有爬起来,它湿润的眸子不住的在少年和小狼崽之间漂移。
勃律了然,上前一步蹲在它身边,郑重道:“你放心,我会护好它的。”
像是听懂了这句话,母狼最后定在勃律身上的那双狼眸终于渐渐闭上。温热的体温开始从手指间流失,手下也没了呼吸的升沉。
勃律呆愣愣地低头瞧着母狼了无生息的躯体,浑身的血液仿佛随之一起消逝。小狼崽跌跌撞撞地跑来,一拱一拱的在母狼身边呜呜直唤,终于把勃律的意识拉了回来。
他哀叹口气,低声细语:“走吧,我也不能把你仍在这里不管啊。”少年去捞狼崽子,把它从地上四爪挣扎地塞进衣襟里裹好。
欲要起身时,勃律感觉耳畔呼啸一阵厉风。他反应敏捷的拾起身侧一把刀子折身避开,就见身后突如其来一把卷着细小尖齿状的银刀,险险擦着他的脖子而过。
勃律将怀里的小狼往衣服里掖了掖,一手护着站起身子。
面前执刀的人,正是方才所看到的那个高大的男人,手里拎着的是那把惹他眼熟的刀。勃律的心底唰得沉到底,他抬头去看来人的面孔,却发现这人戴着一个稀奇古怪的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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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应该认得你。”勃律眯眼质问,“你到底是谁?”
冷声响彻在二人周围,可对面的男人却不回一句话,二话不说提刀再次对准少年的面门挥下。
此人挥刀的力道极大,刀刃又比他手中白捡的破刀要长,起刀的招式也摸不通门路,叫勃律心里隐隐发慌。
——他好像错判了。
这人在他看来,武功断不他的差,也不比阿隼的差。
思及此,勃律有些慌乱,不知道阿隼那边怎么样了。不过他转念一想,这些人纷纷折回来摸着他的足迹追来,说明阿隼已经跑进了昭仑泊的地界,现在已然无恙。
勃律稳住心神,手中的刀子“当当当”接连三声撞上对方的刀刃,却是被迫防守,被其压制到根本没有余力化被动为主动。
勃律一手牢牢捂在胸口鼓鼓囊囊的狼崽子头上,难以施展拳脚。他一手艰难的挥武招式,脚下不断变换着步子,身子轻盈的躲避着来人的攻击。
不知不觉,他额间不堪负重地暴起青筋。
若是一直守不攻的话,迟早有一招会败下阵来。
勃律挑开男人的刀,想要抽身往后跑,但对方逼得太紧,让他刚刚有脱身的想法下刻又不得不重新执刀迎面抵上来势汹汹。
这次,男人用力下挥,勃律只好甩刀防守。不知是他手中的刀子太过脆弱,还是对方的刀子太过坚硬,这一招过后竟是砍下了他的刀刃,把他手中的弯刀劈成了两断!
勃律大惊失色,但出于常年习武的习惯,他断刀在手也下意识护住了自己的心脉。对方见这一刀要不了他的命,手中的刀刃随着手腕转动在空中划过半弧,竟意料之外的向着他腰腹而去!
少年抵挡不及,做成尖齿状的刀刃深深卡在腰间皮肉上。随着大力挥划,这柄刀在他腰间裂出一道狰狞的伤口,皮肉瞬间完全绽开,里肉被刀刃连带着翻了出来,鲜血旋即流淌成河,疼痛麻木着他的神经,引得他猛吸一口气窒在喉中!
这一霎那,他只觉天旋地转,痛的他两眼发黑。
就在他努力撑起眼皮从新执起断刀的时候,耳畔响起了一道遑急叫喊——
“勃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