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草地上躺了许久才回到族中。起身的时候祁牧安摸到勃律的手,骤然的凉意冰的他心里猛地发颤。
“你手好凉。”他呼吸一时间有些发紧,但很快想起来现在勃律身上的毒已经解了大半不在发作,这才稍微放下紧张的心。
勃律拢拢衣服:“在这吹会儿风,确实觉得有些凉了。”
祁牧安瞅着勃律身上在夏日里比他还多穿了一件的外衫,抿住嘴,将人从草地上拉拽起来。
“我们这就回去。”
勃律缩了缩脖子,跟在男人身边小声安慰他说:“你别担心,许言卿说我这毒入骨髓了,要想祛除干净不太可能,不过解了后就没什么大碍了,平日里无非是比人要更容易冷一些,多穿一些罢了。”
祁牧安不知不觉握紧勃律的手,虽然听勃律这般说可心里的担忧丝毫不减,面上却不再露出能让勃律瞧出来的神情。
他交待勃律:“回去还是喝碗热汤暖暖吧。”
勃律听后却笑话他说的话:“大夏天的,哪来的热汤。”
“以后就有了。”祁牧安的语气不容置疑,“以后我需要经常在你身边备足三样东西。”
“什么东西?”勃律好奇。
祁牧安瞥他一眼:“手炉,大氅和姜汤。”
勃律一愣,看着祁牧安一本正经的磨样被逗笑了。他笑出来两声,连说三个好地去哄身边的男人;“那我要你亲手熬制的姜汤,别人熬的我可不是不会喝的。”
祁牧安一听,立马当真,脚下的步伐不由得快了好些:“这就回去给你做。”
勃律倒是乐意看他这般在乎自己,心头发喜。
他们和吉勒悄无声息地走出去,又悄无声息的双双回到小叶铁铊部,还没走进自己的帐子,看见额尔敦塔娜和阿木尔急匆匆向他们的帐子赶来。
二人走到帐外,似乎没想到能在外面就碰见勃律。双方均是滞住身形,随后阿木尔注意到祁牧安和勃律挨着紧凑的身姿,脸上皱了皱,怪声问道:“你们这是出去了?”
这话中含着肯定的意味,而“出去”二字的意思,自然不是出帷帐,而是在说他们出小叶铁铊部了。
勃律一副显而易见的模样耸耸肩:“我和阿隼去哪还要同你汇报一声?你今儿怎么这么没眼力见儿。”
阿木尔自讨苦吃,被勃律骂了后,憋着一张脸说不出话。
额尔敦塔娜先正了色。小殿下和这个中原人之间的事情她无法做过多的评价,况且她对勃律身边这位男子并没有如海日古他们那种的恶意,她这时候跟着阿木尔说话,反倒是自己不合规矩了。
勃律看穿了额尔敦塔娜前来找自己是有事要商,也正了神色问:“有什么事吗?”
额尔敦塔娜点点头,刚要开口,突然视线前方走来一大一小两个人,让她生生把嘴重新闭上。
勃律见她又不说话了,感到疑惑,观察了下发现额尔敦塔娜在越过他看其他人。于是他顺着女子的视线朝自己身后望过去,就看见许言卿好似身披着淡淡悲怆凄怨,沉着憔悴的面孔和小徒弟竹苓一起向着他们走来。
勃律一直看着他来到自己面前,顿了顿,轻声道:“回来了?”
“嗯。”男人这声十分低哑,让勃律险些没听到。
许言卿这次回来变得格外寡言沉默,竹苓见到他的时候都被吓了一跳,眼前的师父就像是被鬼夺了魂似的失魂落魄。但他在帐子里只漫无边际地转了一圈,就吩咐她收拾东西跟他来勃律这里。
许言卿抬起脸,魂不守舍似地盯了勃律良久。勃律和祁牧安感到奇怪,对视一眼,但斟酌了片刻谁也没先开口问他这是怎么了,又在乌兰巴尔部里发生了什么。
就在这时,面前的男人突然出声:“你不是要解毒吗?来吧,我现在给你解。”
祁牧安看他状态不对,帮着要拒绝:“神医,你现在的精神看起来很不好,要不我们改天再解毒?”他看眼勃律似乎在征询青年的意见,见对方没反对,才继续说下去:“你这样子,我怕你们中途出事,总之也不急于这一日。”
许言卿慢慢蹙眉道:“我行医多年,救济无数,在什么条件下都救过人,从来不会出错。”他看向勃律,“我就想现在给你治,过几天我没心情了,到时候再找我我可不会答应。”
祁牧安面色被他这席自大的话说的很是不悦气愤,刚要驳斥,勃律却先他一步同意了下来:“好,那就今日。”
祁牧安讶异看向他,拽住人压着嗓子低呼:“勃律,解毒之事你怎么能这么草率?他现在的心思分明就不在这件事上面。”
“早一日解我就能早一日恢复,这不也是你希望的吗?”勃律淡淡笑着,想用笑容安抚祁牧安,不过他很快就收回了嘴角。
“你且放心,我们在苗疆就是这样解毒的,我现在信他。”
许言卿对他二人之间的对话漠然置之,出奇地安静,若是放在平日,他准要为自己辨上好几句,可今儿他一句多言的话都不说,在扫过此二人后,先所有人踏进勃律的帐子。
祁牧安满眼忧虑,试图还想劝劝勃律,但勃律按着他的手摇摇头,随后把视线转向额尔敦塔娜。
他歉意道:“抱歉,额尔敦塔娜,有什么事情你先告诉阿隼就行。”
额尔敦塔娜犹豫了一下,看眼祁牧安,点头:“我知道了,小殿下当下解毒要紧。”
“麻烦了。”勃律报以颔首,转身要跟着许言卿往帐子里走。走之前,他还看了眼阿木尔,阿木尔瞬间了然,对着他点了两下,表明自己知道有些事情该如何处理。
祁牧安没注意到他们之间地小动作,二话不说就要和勃律一起进帐,陪在他身边解毒,可里面的许言卿看见这二人要一起进来时,毫不客气地要把祁牧安赶出去。
“出去,这里只留三个人。”许言卿在三人之间点了一圈,“他,我,和我徒弟。”
祁牧安深吸一口气,憋着一股怒火站在原地毫不退让。
勃律问许言卿:“这次解毒需要几日?”
许言卿低头忙着收拾自己的东西,头也不抬地回:“两日足矣。”
勃律转而向祁牧安低声抚慰:“就两日,阿隼。”
祁牧安气的头昏脑胀地,闭了闭眼才把气顺畅过来。他长叹口气,目不转睛地看着勃律,无奈下答应了下来:“好,就两日,我就在外面等着你。”
他的话音将落,许言卿的嗓音就随之响起,使唤着自己的小徒弟:“竹苓,被热水,熬药,准备施针。”
“是,师父。”竹苓听命后立刻扭身跑出去,对着外面站着的几人喊:“你们热水在哪烧?我师父要我去备热水。”
额尔敦塔娜见状立马拦下小丫头,叫了他们族里好几个族人去帮忙。竹苓见烧水的人有了,又喊:“再来个人腾出片地方,我要帮我师父熬药。”
“我来。”阿木尔自告奋勇,就像在苗疆里时一样上前帮她忙。
这小丫头的动静把元毅都惊出来了。他的帐子离这里不远,这时候走出来正好能看到竹苓正指挥着人忙手忙脚地往帐子里送东西。
他站在帐子口处往这边望,拿着扇子敲了两下掌心,思索了会儿这是在干什么,没想明白,赶过来找到唯一的熟人阿木尔,站在他的身边。
头顶落下一片阴影,让正腾帐子前一堆杂物的阿木尔眯着眼对着阳光往上看了看,逆着光影看出是元毅,又落下头没理会。
“这是怎么了?”元毅见他没理自己,笑着主动问。
阿木尔回他:“勃律要开始解毒了。”
“好啊,太好了!”元毅听后看起来简直比勃律本人还要高兴,“勃律殿下能恢复如初,简直太好了!”
阿木尔听的耳蜗子聒噪的很,忍不住抬头斥他:“觉得好就过来帮忙!”
“欸,来了来了。”元毅笑呵呵地把扇子别在腰间,挽起宽袖,弯腰准备去帮元毅搬竹筐,谁知这两只手抓上了把手后却没把筐子提上来,险些还把他带倒在地上。
竹苓风风火火地前后忙碌着,跑回来见他挡着路,恨不得把人一脚踹开,可自己却没这个能耐,只能嘴里不断叫嚷着:“都让开都让开,我师父要行医了,都让开!”
元毅立马松开手退到一边让竹苓跑进帐子,见小丫头的身影没入帐帘后,他重新弯腰吭哧吭哧想继续搬,谁知那帘子蓦地又被人从里掀开,自己的狼狈样一览无余。
元毅怔住,抬头向上看,发现是祁牧安后,尴尬地笑了两声。
祁牧安看着元毅保持不动的姿势缓缓放下帐帘,沉思了一息之后,走上前接过他手下的竹筐拎到一旁。
元毅笑哈哈地道谢:“多谢多谢。”
“湘王为何会在这?”
“这不是……”元毅点点帐子,“这不是想着帮勃律殿下一点忙嘛。”
祁牧安刚被从帐子里赶出来,就连勃律也不让他留下,难免有些失落,对着元毅只淡淡说了句:“有心了。”
元毅到不介意,笑得依旧开心的很。
帐子里,许言卿递给勃律一个东西。勃律看过来,发现是一个酒囊。
“喝一口?”
勃律狐疑不决地看眼酒囊,又看眼许言卿。
许言卿又往前递了递:“喝吧,醉一场,就当做了一场大梦,醒来就能如你所愿。”
勃律沉默了会儿:“让我大梦一场,至少要两壶的量。”可虽然嘴上这样说,但他还是接过许言卿的酒囊,扬脖灌下去。
“方才你为何不让那小子留在帐子里陪你?”许言卿看他开始喝酒,低头装作忙活的模样,嘴上却问了这么一句话。
勃律把酒囊里的酒全部喝尽,咽到肚中,回味了下舌腔间浓香的酒味儿,抿抿唇,低声说:“不是你说不留人的吗。”
许言卿闻声瞟他,二人此刻都心知肚明,若勃律让祁牧安留下,那祁牧安就一定能留下。
神医不再吭声。
勃律坐在榻椅上低垂着头,手指无意识慢慢攥紧酒囊。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只能在自己心中默默反复地念。
——因为他不想让阿隼看见自己解毒时的狼狈样,他怕阿隼见一次就愧疚一次,他不忍心他愧疚和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