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市坊里一处寂静无人的马厩,有几人在每一个木柱上飞快解着绳疆。外面突然跑过一众火把,惹得他们俯下身子屏住呼吸,待火光跑远了以后,他们才重新拾起上半身继续手上的动作。
这里是他们安置用来出城马匹的地方,十几匹马在他们进城的那几日就已经陆陆续续买了下来,一直在这里让人好生喂养着,就等着今晚出城用。
这时候市坊所有的人早已经回家,外面又惹出了一场骚乱,整座城都在夜晚里不停的被人砸开屋门,人心惶惶,无人去仔细听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也就是这时,有几处别的地方的马厩的门却被人悄无声息地打开,不多时,伴着一阵有规律的不轻易能听见的笛声,从这些马厩里面突然冲出十几匹马,撞开木门,跑上街道上,开始延着市井街道毫无目的地四处狂奔。
有的马撞飞了街上商贩留下的竹筐,有的则迎面撞上巡查的士兵,那些士兵先是见到好几匹背上没有人的马互相大眼瞪小眼,随后回过神看到这些马发了疯似的乱窜,这才赶忙去压制。
到处都有马跑出来,城中更是乱成一团。
而有一处始终安静的马厩,里面所有马的绳疆已经全部解开。与外面的马相比,独独这里的马十分安分,并没有像那些马一样躁动着跑出马厩在街上乱跑。
一个男人立在外面观察着情况,看了会儿折身跑回来,小声对其余几人道:“其他马都放出来了。”
他们为了混淆视听,声东击西,不仅在这一处买了马,还在别的几家商贩那也分散买了几匹马,就是等这时候把马全放出去,做出他们要分别闯四个城门的假象。
现在那些马都被他们的人放了出来,外面已经大乱,这些真正要和他们出城的马这时候终于从马厩里牵了出来。
有人问:“要去找殿下吗?”
“直接去东边的城门。”
随后,他们翻身上了马,身后跟着几匹空马,扬蹄向着东面奔了出去。
京城四处城门在勃律闯出皇宫之后就有人立刻匆忙跑来下了太子殿下的命让严守城门,靠近城门者一律格杀勿论。彼时四处城门下站满了举着兵刃的士兵,可面朝着城门的四条街道上只有时不时窜出来举着火把四处搜查的士兵,并没有见到其他可疑之人出现。
等的时间久了,守在城门处的将领开始不耐烦起来,杵着手上的兵器立在地上跑了神。
这夜闯皇宫的人到现在都没有人向他们传来任何可用的信息,他们连此人长何模样手上拿着什么兵器都不知道,只能听命漫无目的地等在这里。眼瞅着夜幕就要弱下去,城中依旧躁动,火光四窜,不见其他动静,始终没有找到那人的踪影。
这人现在到底是还在不在城中,他们忽然都拿不准了。
就在守着东城门的人仰着月色打了个哈欠的时候,突然远处传来了阵阵马蹄声,正朝着他们这方跑来。他当即睁开双眼,一把捞起兵器,瞪着街道远处的夜色。
可算来了。他心想。
他抬起手,身后的一众兵纷纷举高了手上的枪戟,刃头齐刷刷对着前方,大有下一刻对面一现身就冲上去拦截的趋势。
然而当他们睁着眼睛看清楚从远处跑来的黑影时,却纷纷愣在了原地。
——跑来的确实是马,可马背上却空无一人,且这些马正横冲直撞毫无理智地向着他们奔来!
站在前面的人大骂一声,竟是被耍了,继而快速跑开,边跑边急忙让众人撤开,以免被疯了的马蹄践踏在地上。这些马跑起来震震有力,若是真的撞倒了人,一蹄子下去难保不会丧命。
一瞬间,东城门被马冲开了一道缺口,但这个缺口很快就让人补了回去。士兵们举着枪戟逼迫着这些想要破出城门的马退回去,马匹一个个躁动地甩着头颅,后退几步后又突然找寻了另一个方向冲。
有兵刃划到马身上出了血,另有马像是闻到了这味道,嘶鸣一声掉转马头开始往另一条街道上冲,而有的马却是被惹怒了,眼中仿佛窜了一团火般闷头向着他们撞来。
这些马全没了能牵引的缰绳,活像野马在城中狂奔。这些士兵们并不像草原人一样生于马背,整日和马打交道,一个个都不擅长驯马驭马,他们对付这些乱了方寸的马对付的满头大汗,东城门前是彻底乱了。
不久前的另一厢,祁牧安和勃律从死巷里踩着墙壁上凸出的砖块一齐跃上旁边的房屋顶,一路踩着瓦砾的背面往前轻轻飞奔,直到来到一处略高的房屋时才停下身形。
勃律把身子藏在阴暗里,看着后面寂静无声的院落,低声问身边人:“脚下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这条街上最高的视野。”祁牧安拉着勃律慢慢俯下半身,贴着来到垂脊旁边,露出一双眼睛望下方望。
他们正好在背部,这里背对着街道,屋子后面又是院落,没有人能看到他们。
勃律却忽然捂住口鼻,在手掌下嗅了嗅,皱着眉疑惑道:“什么这么香?”
祁牧安看他一眼,神色尴尬,面色纠结了一阵,才在勃律的目光下道:“这里是花楼。”
瞬间,他就看见勃律露出来的眼睛变得古怪了好几分,连带着诡异的神色把他上下打量了好几下。
祁牧安露出窘态,别过头不再看勃律,弱声道:“只有这里的屋顶是最高的。”
勃律看着祁牧安神色复杂地从脸上放下手,盯着男人不知想了些什么,忽然祁牧安就听他开口道:“祁牧安,你真的没来过花楼?”
“没有。”祁牧安眼尾一跳,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
勃律看看脚下斜着的瓦砾,再抬头狐疑地看着面前人,没再出声。
祁牧安这时无意间侧头望到皇宫的方向,发现那边有一点隐隐红光在夜空下不断跳跃。他皱眉,忽地就想起了刚才勃律说的话,问身边人:“你方才说你烧了什么?”
“烧了一个宫殿。”勃律不咸不淡地答道。
祁牧安看了他一眼,又望向远处,瞧着那点火光的位置,他心里推测出一个地方。
“你烧了永信殿?”
勃律想了想,说:“大概吧。”
祁牧安诧异地看向勃律,这时勃律也察觉到他的目光,和他对视上。
方才听勃律说把李玄度的宫殿烧了,未曾想烧的是这一座。
“怎么,烧不得?”勃律看着祁牧安的眼睛,冷道。
祁牧安摇摇头,半响之后笑出了声。
“笑什么?”勃律不解。
祁牧安收住笑声说:“没什么……只是觉得我们真般配。”
勃律静静注视着祁牧安的脸,听他说完眉头皱的极深,啧了口气。
“有病。”说完,勃律越过祁牧安的身子走到他前面的垂脊的地方,不再理他。
“别恼,我夸你呢。”祁牧安拽住勃律道,“若是我,我也先烧他永信殿。”
勃律扭头:“我没有听出来你在夸我。”
祁牧安把人从垂脊外面拉进来,说:“永信殿里不仅有呈给皇帝的奏折和暗地里往来最后送到皇帝桌案上的密信,还有大量的书卷,一个整座大庆的舆图,和几座常打战役的地形即排兵阵型。”
“若我猜得没错,现在老皇帝多半躺在自己寝宫里早就下不了榻了,是死是活都难说。”祁牧安道,“老皇帝不上朝,这永信殿自然而然就应该是李玄度觉得最安全的地方,他最喜欢把一切都牢牢抓在手里,在他的掌控之下的感觉,所以永信殿定是重兵把手,他一定信誓旦旦觉得不会有人能闯进皇宫,更不会有人能闯进永信殿窥探到任何秘密。而你却把这个地方烧了,烧的不仅是宫殿,还有李玄度这些年经手的密信情报,更有朝中大臣们诸多的把柄亦或是往来书信,还有李玄度这么些年高傲。”
祁牧安看着勃律,说:“这一把火,可把不少心血都烧没了,他会气个半死。”
“那可真是太好了。”勃律面不改色地夸赞道,“自己要是能气死自己就太好了,省的下次见面我动刀了。”
祁牧安看着他笑笑,扭过头看着下方。然而忽地,他觉得自己手腕被身边人攥住。
“怎么了?”祁牧安侧头问。
勃律没说话,只是拽着祁牧安往旁边挪了好几步,像是腾开了什么地方一样。祁牧安将将反应过来,就察觉到自己身边落了一个人。
他飞速扭头看去,是一个不认识的人脸,却又觉得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但这人来到他身边,眼神却不一样,倒是把他仔细瞧了一遍,像是觉得新鲜的很。
末了,他把目光转向祁牧安旁边的人,唤了声:“殿下。”
祁牧安放松下来——原来是狼师的人。
勃律颔首:“马呢?”
男人小声答:“他们已经去马厩了。”
“其他人呢?”
“都在下面等着。”
祁牧安听出了一二,问勃律:“你们要从哪个城门出去?”
“北门。”
祁牧安蹙眉。
“怎么?”勃律看他神色不对。
“北门看守的应该是……”祁牧安沉吟一息,说了个人名,继续道:“我在昌王府的时候打探过了,人应当还是我认识的那个人。若是他的话,此人虽只是个看守城门的将领,但单凭几人从他那里却仍是不太好闯。”
勃律听他说完,蓦地笑出一声:“谁说我们只有几人?”
他迎上祁牧安讶异的目光,视线落在北门那边的方向,说:“阿木尔早就已经在城外准备接应我了,彼时北门从外攻破,我们都能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