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贤王死的突然,帐内帐外一片混乱。
左贤王妃坐在离床榻侧面的不远处,安安静静瞧着榻上已经梳理好的人。慌乱充斥帐间,眼前闪过一道又一道匆忙的身影,可她始终盯着榻上的煞白,静的仿佛就像在无声中失了生息。
最后,她缓缓低垂下头,心中长长叹口气。
或许从左贤王重病的那一日起,她就预料到了这一天的到来,只是没想到竟然这么快。
——这是穆格勒的劫难啊。
如今穆格勒对外打仗,左贤王忽然死于族中,一切都来的猝不及防,勒的人呼吸困难。他们在战争频频的节骨下,根本无暇去过多的悲恸,也来不及准备盛大的丧葬。
抓人的抓人,粗略准备仪式的准备仪式,左贤王妃在此刻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先让巫医引魂,尽早让左贤王魂归于天。
没想到一日之内,穆勒河水竟送走了多数灵魂。
勃律召回了被留在大帐中的部分狼师将士,把整兵出征的消息传了回去,自己等到仪式结束,才带着阿隼启程返回狼师。
海日古最终依令留在族中镇守,他则选择抗令,代替其出族前往西处退敌,并确认纳曼部的安危。
回狼师的路上一路无话。勃律的马驾的飞快,犹如腾空而起一般,在草原上迅猛疾驰。他们穿过火光通明,却无法捂热血脉沸腾。
所有人都知道小殿下要领兵出征了。
勃律下了马,直接大步跨进帐子。他立在榻尾开始解身上的宽袍,等阿隼拴好马进来后,他身上已经解开了绳带,正往下褪着外衫。
“你要出征了吗?”阿隼垂头盯着身前人,嚅了嚅唇,低声问。
大帐匆匆忙忙简单举行左贤王丧葬的时候,他只能在外看守着二人的马,没身份参与,更没机会听到接下来小殿下他们的决议。现在回到帐中,看到小殿下宽衣的模样,他稍一把大帐的事情结合起来,心中便有了数。
听到这句,勃律解衣衫的手指一滞,但很快就重新动起来。他点点头,“嗯”了一嗓。
阿隼捡起他扔在地上的外衫:“现在就出发吗?”
勃律又“嗯”了一声。
阿隼看着他忙碌的背影,脱口而出说了一句自己都觉得违心违意的话,说完就后悔了:“不能让其他人去吗?”
小殿下套上带兵打仗的劲装,难以置信的看向他:“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阿隼突然生出一股莫名的烦躁。他偏开头没敢看勃律,方才的后悔之意荡然无存,话说的颇为气盛:“可现在对你不利,你若去定会被人抓到把柄。”
“我勃律还会怕了他们不成!”他表情浮出薄怒:“不用你们一个个的来提醒我!难道你要我眼睁睁看着草原异主而不顾吗!”
阿隼咬住后牙槽,垂在身侧的手上还抓握着小殿下的外衫,越攥越紧,攥出一条条狰狞的褶皱。
就和他现在挣扎拧搅的心一样。
他知道前方有巨大的危险和千军万马在等待着勃律,但他对自己的身份和两人之间对立的局面一直在逃避,在小殿下面前根本没有勇气说出口。
他好害怕,怕好不容易寻找到的火苗刹然从手掌心上离开自己,让他再一次被抛弃,被孤零。
阿隼的手指不知是攥得太紧了,还是开始惧怕,竟是发起抖来。
然而小殿下并没有注意到,继续喝他:“阿隼,我生是草原的狼主,死亦是他们在天的庇佑。无论是哪个部,我们都才是草原真正的主人,轮不到他们接手!”
阿隼这样听后,忽然想到——那他和他一起去,这样这株火苗就不会窜出自己的手心,他也不用提心吊胆生怕身份败露。
阿隼紧紧抿住嘴,片刻后蓦然开口:“那我——”
然而前两个字才脱口出来,小殿下就打断了他:“你老实和族人待在族里,哪也别乱跑。”勃律顿了顿,倏尔放轻了声音低叹:“四周都在打仗,穆格勒夹缝难存。大庆人避过穆格勒的眼线进入草原,现在就在草原上。等此仗打完,你可以选择跟他们回家。”
勃律扣好腰上的狼符,阿隼顺着看过去,迷茫间看见了上面焕发的光亮。
狼符在此刻好像重现了生机。
“你要我回去?”阿隼不可思议地道。
“那是你的家。”勃律淡淡说。
“我不会走,我就在这等你回来。”阿隼怒道。
勃律眯了眯眼,提醒道:“我要打的,可是你们大庆。”
阿隼抓在手里的衣衫正好落在身侧掩住他腰间佩戴的香囊,他在布料上方悄无声息的将其紧紧握住,声音抬高了几分:“我只知道我已经是你的人了,我哪也不会去!”
当将士的都知道上了这次的战场,唯恐凶多吉少,而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回来。此次战役,他并没有很高的胜算。
勃律注视了他良久,最终什么也没说,理好衣衫戴好兵甲,便走出了帐子。
阿隼甩了手里的东西,在他身后紧跟不舍。走出没几步,勃律偏头命令他:“别跟着我了,回帐子里待着。”
阿隼根本不听,依旧寸步不离的跟在小殿下的身后。勃律没工夫再和他争论什么,无奈之下只好由着他跟着自己。
符燚已经点好了兵马,狼师尽数整装待发。勃律拎着佩刀走到他和阿木尔的跟前,厉声问:“狼师现在还剩多少人?”
符燚报了一个数:“可汗只带走了一部分,剩下的将士都在这里了。”
虽然带走的是一小部分,但却是狼师精锐人马的一半。勃律扫眼往后黑压压的人群和马头,沉思须臾,对他二人说:“你们留下。”
“勃律?”阿木尔惊诧,“我留下就算了,符燚可是你的主力,怎么说也要随你一起上战场。”
“你们都留下。”勃律又重复一遍,“我给你们留两百,若明日卯时听不到我的捷报,你们就和表兄护送族人前往小叶铁铊部。”
勃律从怀中掏出一个玉佩递给阿木尔:“小叶铁铊部离东越边境近,他们不敢贸然大军压境,这样做会惊扰到东越。这是小叶铁铊部公主额尔敦塔娜的信物,也是我与她之间的交易,届时她会庇护穆格勒。”
不知是该说额尔敦塔娜料事如神还是对草原上的情形看的比他透彻,没想到这东西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阿木尔仍旧感到惊愕,他糊里糊涂地慢慢接过来,下意识听从了勃律的命令,过了两息才反应道:“勃律,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听不到你的捷报?”
“此仗打下去,若胜也是惨胜。我若失守,他们的大军就会从西处直接进军穆格勒,届时你们要早早的带着族人撤离。”
“你怎么可能会败?”符燚大叫,“果然我还是跟着你去!”
“我勃律就算败也不会死,爬也会爬去和你们会合。”勃律骂道,之后落下眸子:“可族人不能死,现如今父汗不在,左贤王也死了,各个将领都在战场上,只有你们能保他们平安。”
左贤王的死和狼师集结的消息一同传进来,这让他们心里也是说不出的突然和悲哀。
后方,男人听完心里仿佛破了一个大洞,正往里猛烈地灌着冷风,刺着他的内里涩痛。
——所以他让自己回去,是担心回不来吗?阿隼在后面小心翼翼地拉了拉勃律的衣袖,却让人给不着痕迹地抽胳膊撤开了。
阿木尔不赞同:“我还是不放心,你从来没有不带符燚上战场的。”
勃律当即眉眼一横,冷声斥道:“这是小王的命令,你难道不从吗?”
阿木尔脸色一变,不在吭声,只是握着玉佩的手指在不断收紧。
勃律不再看他们,欲要现在上马出发。却在这时,一道声音从不远处叫住了他。
他们几人回头一看,见特勤面色沧桑地走过来。
“表兄,你这时候怎么来了?”
“我来给你送鹰师。”海日古站定在他们面前,抬手往小殿下手心里摁下一块属于鹰师兵符。
他说:“一万鹰师已经集结在狼师外面,随时听令出发。”
勃律大为吃惊,想把兵符还回去:“表兄,族中还需要你和鹰师驻守,这兵万万不能交予我。”
“我听到你们说的了,别担心我,我留了些鹰师的兵在大帐,足够了。”海日古坚定地把兵符摁在勃律手中,快速将手收了回来,生怕他把东西再反塞回自己手里。
特勤虚叹口气:“这次我同意你说的话。任何一方失守,敌军都有可能会一举进发直接攻进来。西处本来就没增援,如今已经处于岌岌可危的状态,能坚持到现在已是奇迹。”
“我会撑到卯时。”勃律郑重承诺。
“阿娜卜过,穆格勒迟早都有一劫。你不必太过恋战,保命回来才是最重要的。”海日古一日之间好似枯槁经年,他的眸子在黑暗下辨不出神情,像是无助的,悲伤的,又像是一潭平静到毫无声息的死水,掀不起任何波澜。
现在的海日古,镇静到仿佛之前那个无措到失魂落魄的人不是他。
勃律颔首,末了轻声问:“人还没有抓到?”
海日古肩膀一滞,摇了摇头。
“确定是汤药的问题?”
“巫医检查了,汤药里多了一种草药,虽然单独服用不致命,但却和阿塔的身子相克。”
“这不是巧合。”勃律断言,“此人有备而来,或是蛰伏已久,和那个叛徒也一定有关。”
海日古说:“我会继续查下去的。”
勃律转身要朝乌骨走,准备上马出发。可就在这刹,有一把银刃突如其来,从一侧直冲冲的向着毫无防备的勃律刺来!
眼见着就要刺上小殿下,怎料这时从人后方猛然窜出一道影子,生生用双手抵住了刀刃。
所有人都注意到了突发状况,而下一刻,又一人不假思索地做出了行动。符燚抽出刀子,刀起刀落,转眼就见那把小刃坠在了地上,伴随着飞溅出来的,还有温热的血液,和落在地上的一只手。
而阿隼正捧着被划伤的手掌,把勃律严严实实挡在身后,怒火中烧地瞪着被周围人制服在地上的行刺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