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传令的人走了,狼师里一传十十传百,搅得顿然萎靡不振。
但勃律并不在意,反而去催促帐子里的人。
阿木尔看着勃律,想看出些端倪来,可少年没有丝毫破绽。他知道,如今的狼师已经悄然成了小殿下的掌中兵,但大可汗收回的好歹是原本的那块狼符,对外的威慑不容小觑,也是勃律曾经引以为傲的声望。
收了狼符,对于小殿下来说意味着什么,众人心中皆知。
他觉得大可汗这次做的未免太绝情了些,就这样直接收了狼符并不妥当。思考了会儿,阿木尔小心凑过去问少年:“大可汗有说归还的什么条件,或者让你何时复任吗?”
勃律抱臂懒洋洋地倚在帐口处,挤眼抬头看了看头顶照下来的阳光:“父汗让我在生辰之前好好待着养伤。”
这样说,阿木尔心中有了底:“这次的事儿确实闹得大,狼师应该担责,大可汗或许是为了平族内悠悠之口,才出此下策。等你伤好了,说不准就还你了,大可汗还是宠你的。”
“肖想狼符的比比皆是,延枭就是一个,知道这件事他现在怕是乐疯了。”勃律却对他的话自嘲呵笑,不过没有回应,而是说:“这样也好,让他们先争去吧,若真能驯服狼师,我勃律双手奉上自己的符令。”
不过在他们手里攥了几年的狼符突然就被收回了,这相当于在族中被骤然拔去了羽翼,狼崽子被敲断了狼牙,难免还是让阿木尔感到心凉。
勃律凝睇着男子:“正好,趁这期间好查查族内那个谋害小王的叛徒到底是谁,找出来用狼师踏扁他。”
他微微便宜目光,朝帐中的身影看去,继而道:“表兄已经替我去查那个回来传信死在族外的狼师将士了,这件事你助表兄一力,一点情况都要报给我。”
阿木尔刚应下,阿隼就走了出来。
方才大帐来人传令的时候他没出来,却在里面把外面的话听的一字不差。他有些担心勃律的状态,谁知出来一瞧,这人慵懒的把全身的力气全靠在帐口的门沿上,听见他的声音,随意地瞥来一眼,感觉多看一眼就能要了他半缸力气似的。
“收拾好了?那就走吧。”勃律直起身时视线在他手上的包裹上大致扫了一圈。阿隼东西少,除了之前在这边住的时候他让人给他准备的两三件衣衫,几本下了令要看的书卷,就没其他的了。
哦,不对,还有一个相比起来珍贵的物件——勃律收回目光前瞅到了他手上握着的紫雁弓。
当初把人往昭仑泊拽的急,没拿这东西,现在想想还比较惋惜,没能让紫雁弓发挥出实际作用。
勃律边往前走边转着脑筋,佯装不经意地问落自己一步的身后人:“阿隼,改日同我比比射箭?”
阿木尔听着他突如其来的想法没出声。他听符燚讲了昭仑泊发生的“奇事儿”,听完脸色黑了一夜,硬是睡不着。哪承想这厮天天耍嘴皮子骗他们,把他们好一个骗得团团转,都这样了他都没想明白勃律干什么还把他整日挂腰上。
不过很快,阿木尔就骂口勃律,想明白了——这位殿下也不是老实的主,就让他们两个诓来诓去的吧。
阿隼听到少年发话,两步上去同他并肩。勃律向来是想到什么做什么,他便没多想,只当小殿下头脑一热生闲了。
但勃律却接着说:“射的好了,赢过我,便允你参加那雅尔大会,去给我赢个魁首回来。”
他听阿木尔说过这个草原上夏末的祭典,还说胜了能向大可汗许一个嘉赏。
他没什么向人许的。于是阿隼摇摇头,说:“我不去。”
“嗯?”勃律意外地顿住脚步,很快又重新迈开。他斜眼阿隼,问:“为什么不去?”
阿隼说的坦率:“胜者能得一个嘉赏,我没什么好讨要的。”
勃律耷拉下脸:“你就不能为了我去赢吗?”
“连续赢了两年,今年我若不上场,确实可惜了些。”勃律唉声叹气,“想当年我百发百中,次次都是穆格勒第一。”
夸夸夸,使劲夸,把自己夸上天去。阿木尔不屑地白了眼。
少年把自己说的可怜兮兮来博取同情:“一个月我伤可不见得能好利索,你真忍心让我附伤上场?”
阿隼压了嘴角,他当然不忍心。
“莫不是你要让全族看我三王子的笑话。”勃律扁嘴,“今年一个魁首都拿不到,可忒丢脸面。”
阿隼握紧手中的物什,纠结拧眉。不是他不愿,他会武功这事在勃律及他周边人眼中露个一二到无妨,他怕到时当着众族的面给勃律招来危险。
他可以当勃律身边隐藏的利刃,随时拔刀而出,但他不能做少年身边失去刀鞘的刀子。
“罢了,不愿就不愿吧。“勃律看他许久没出声,率先松了口,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反倒让阿隼心里没了底。
恰巧这时阿木尔领着他们来到了新的主帐。这座主帐坐落的位置和原先那座差不多,但原先的东西全都该搬得搬走,该烧的烧掉,如今的帐子里面一切物件都换的崭新的。
“还顺眼不?哪里不顺眼我再让人换。”阿木尔搓搓手,对勃律说,
“行了行了,就这样吧。”勃律环视一圈,还是觉得别扭,到底没有之前住了许久的帐子来的舒服。
“这可是你说的啊,你可千万别半夜睡不踏实起来使唤我。”阿木尔恨不得让勃律画押。
他眼睛在勃律和阿隼之间转了一圈,到底还是试探着询问少年:“用不用在右边隔个位置再摆张榻?”
“不用。”勃律被方才阿隼的态度整的有些气闷,胡乱在躺椅和地上用手指划了一道,说:“他睡那儿……或睡地上。”
阿隼对上阿木尔惊异的目光,哑口无言。
阿木尔见他勉强满意了,撒手不再管,转身要走:“得,那你让他好好伺候你吧。”
勃律不耐烦地冲他挥手,让他快点滚出去。
回到族中的这些日子,没有大可汗的传召,也没有延枭和别人来给他添堵,果真一时轻快了不少。
符燚和阿木尔自打得知狼符上交的这件事,终归萎靡了几日,就连宝娜听他们讲清了其中的利害,都开始担忧小殿下日后的过活。可勃律却仿佛满不在乎,仗着伤尚未痊愈,整日瞎跑。
以往没战事时,虽是悠闲,但好歹有狼师的事务要处理,现在连事务都没了,便让他愈发自在。
搬回主帐的第一日,阿隼自己不知哪里得罪了小殿下,让少年指挥着把帐中东西又重新一个个摆规矩擦干净,碍眼的丝毫不给阿木尔面子直接丢了出去。第二日则是在狼圈里和狼待了一整天,任凭阿隼怎么叫都不出来,似是还堵着闷气。
然而第三日晌午,勃律起的迟了些,正坐在榻沿边怔怔看着早一步起身的阿隼给他展衣物时,外头吵吵嚷嚷几道妇女声,脚步离主帐愈发的近。
谁啊?
勃律抓抓前发,颇为厌烦。抬起胳膊的时候略微发酸,他察觉不对,一把掀开里衫衣袖,看到手臂上端正印着一口整齐的牙印。
他又晃晃脖子,想起来了昨夜什么事。
他入夜了还赖在狼圈不走,阿隼实在没办法,硬是上手拖着,两人一路拌嘴又吵又打的回了帐子,帐帘一落下,他就气急败坏地把人压在地上要上拳。
谁知对方敏捷的很,不仅躲过了他的拳头,还顺利从他身下脱了身,占了主导权,把他转移压制在了榻上。
他胳膊上的牙印子应该就是在打斗的时候留下的,他要是没记错,阿隼的身上应该也有他先咬的一枚。
勃律更加烦躁了,从阿隼递来展平的衣物中随手拿了个外披披在身上,打算就这样在帐中过一日的时候,帐外的声音不出所料地在他帐前停了下来。
他帘子遮得严实,外头的人不敢贸然招呼。他听见领人来的阿木尔咳嗽两声,扬声说:“殿下,可汗命大帐来人了。”
勃律盯着帐口,问:“来人何事?”
阿木尔听见了他的声音,小心翼翼掀开帐帘钻进来一个脑袋,见勃律已经坐在了榻上,回道:“是族里做衣袍的缝衣,遵可汗之命,来给殿下做生辰的礼袍。”
勃律满脸疑惑:“做什么礼袍?”
阿木尔先让外头的人等候着,随即自己侧身钻进来小声说:“你生辰啊。大可汗下令,今年你的生辰和那雅尔大会一起办。”
“我生辰在那雅尔前面几日。”勃律盘腿坐在榻上,不快。
阿木尔解释:“对,所以那雅尔大会今年提前了。”
勃律皱眉:“哪个孙子提议的?”
阿木尔说:“好像是二殿下吧。”
勃律骂骂咧咧:“他是不是脑袋被驴踢了?管这闲事干什么。”他说完,觉得自己遗忘了什么,想了想,疑道:“一个生辰,摆个宴席的事儿,做什么礼袍?”
阿木尔欲言又止:“因为……和你生辰一起办,所以这次那雅尔大会乐舞的人是你。”
于是,阿隼和阿木尔看见小殿下坐在床榻上眉头越皱越紧,紧到仿佛能夹死虫子的时候,少年下了榻胡乱拖拉着靴鞋,随手抄起墙上挂的佩刀,要去找人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