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进寒月,下了一场寒雨,整个上京笼罩在朦胧下,泛起阵阵凉意。
这一场雨后,出行的人们多加了衣衫,就连城内四处也肉眼可见的呈现出将要入冬的凄凄。
天气更凉了,之前勃律出门裹着裘衣捧着手炉还能保阵暖,现在雨后常常拂来冷风,当下的裘衣已经顶不住这股要透骨的寒凉。
祁牧安命人去给勃律新做厚重的裘衣,还没取回来,三日后再次拜访神医的日子就到了。他担心勃律的身子,左右深思下还是没让他跟着自己,带着人再次抬着重金去请神医。
马车照旧停在小宅院外,险些堵着这条窄街。
祁牧安踩着未退去的水气,轻轻敲响小院木门。这次他等了约莫有半炷香的时间,木门才吱呀从里面谨慎拉开条缝。
看清了外面站着的人,少女惊讶道:“你竟然真的来了?”
祁牧安向少女浅浅行了一礼,语气透出尊敬:“不知神医可回来了?”
“回来了,回来了。”少女被他这一礼行的不太自在,头缩回去,关上门前流出一句话:“你且等着,我去叫我师父。”
祁牧安下一句还没说出口,面前的门就“啪”的一声合上,留他们几人继续站在石阶上吹风。
身后,跟着一起来的纪峥瞪着院门不满意道:“太没礼数了,怎得能把人晒在外面啊。”
“少说点话。”祁牧安微微敛眉斥了一声,之后环臂直挺地站在那里,盯着木门一言不发。
竹苓关上门后站了会儿,心里百般纠结地“欸呀欸呀”叫了两声,这才把视线挪到后面的屋门上。她看了看院门又看了看屋门,往敞开着的屋子慢腾腾走去。
“师父,那人又来了,在外面等着呢。”竹苓站在屋门口向里面喊。只见屋中摇椅上躺着一个穿着花哨的男人,头发半散,半点郎中的样子都没有。
男人鼻哼一声,眼睛都不睁,话音从里面慢悠悠传出来:“那就让他等着吧。”
竹苓嫌弃地多看了他两眼,觉得被她关在门外的这人和他朋友都坚持不懈了好几日,求医心切的很,说不准当真是什么疑难杂症,到底还是不忍心。
她说:“师父,你当真不看看啊?他们这些人连续都来好几日了,早上还来了呢,挺不容易的。”
里头的人不说话,嗓音却细小地哼哼悠悠,钻进竹苓的耳中,也不知带着摇椅的晃劲在哼些什么。
少女接着说:“你以前不是天天嚷嚷着要救天下人?这般仁心大义,怎么外面那人抬了一箱子银两来求医,你就不治了呢。”
这话说完,竹苓明显听到许言卿的嗓音断了一小节,不过很快又续上。
“那一箱子可够我们吃一年的了……还能给多给你买几件花衣裳。”少女嘀嘀咕咕,声音却不小,定能听到那神医的耳朵里。
许言卿颇为不耐烦地睁开一双眼睛:“我突然悟了还不行吗?这天下这么大,我怎么救的过来?说的我真跟个菩萨似的。”他没好气坐起身,“你个小丫头,你怎么就知道吃?我让你碾的药你碾好没?明天我还要去城外施济。”
“没呢,这就继续去碾。”竹苓冲他吐吐舌头,转身一溜烟跑回院门,打开半个身子的缝隙,无奈地冲外面的人挥挥手:“你回去吧,我师父午睡呢,他最讨厌别人打扰他午睡。”
“午睡?”祁牧安看着再次冒出来的少女,偏头疑惑地望了望日头,淡道:“这都未时末了。”
竹苓凝噎,顶着一头用干药草作发饰的脑袋,使劲晃了晃摇了摇:“真的在午睡,他睡死了,怎么都喊不起来,你要不等他醒了再来。”
纪峥听后,附耳小声怨道:“将军,这明摆着是不见我们啊!”
祁牧安轻轻摇了摇头,对少女道:“多谢姑娘相告,不过我还是在这等等吧。”
竹苓皱起眉,作势就要关门:“罢了罢了,你想等就等吧。”
少女眼疾手快地把门合上,生怕他们撞门进来似的,利落上了门闩后,脚步声隔着门越来越远,轻快地离开了。
祁牧安站在台阶下,心里叹口气。
“将军,他太瞧不起我们了。”纪峥不服气,“他真以为自己是神仙了?我们为公子请人请了好几次了,他竟是一次都不见,比皇帝都尊贵。”
祁牧安轻声道:“罢了,说不准神医当真有这个习惯,我们就等等吧。”
纪峥一听,嘟囔起来:“也是,这种人通常都奇怪的很。”
祁牧安又面向院门站了一会儿,对身边人说:“我要很久才能回去,勃律在府上该烦闷了。你先回去吧,不用在这和我一起等着,我一个人就行。”
纪峥不愿意:“将军,府中有苏俞照顾公子呢,再说了还有十一皇子给公子解闷。我若先回去,公子问起来我不好交代啊。”
祁牧安垂眸思忖片刻,再叹一口,默许了。
可是他们直到等到日落,都没见眼前的屋门再次打开。祁牧安动了动站了许久已经僵硬的身子,便知今日是等不到了。
他面露疲倦,望眼紧闭的小院木门,最终伴着昏色招呼人回府。
几个时辰前,在他出府时,勃律正津津有味读着看了几日都没看完的话本子,越看越乐呵。
就在他兴趣浓厚的时候,苏俞在外不合时宜地通传,打断了他高涨的兴致。
“公子,有人来府上找您。”
勃律不悦地抬头,冲着身后的窗子往外道:“这上京城哪有我认识的人?是找你们家主子的吧。”
苏俞在外道:“是和您一起进京的二人。”
话音落下,里面默了一会儿,他听见男子懒洋洋的声音传出:“那让他们进来吧。”
苏俞颔首,看了眼跟在身后的阿木尔和符燚,上去推开屋门,把二人领了进去。
外头凉寒,屋门一开,却铺面洒来腾腾热意,一时间几人都冒出了薄汗。
苏俞把手里拎着的食案打开,里面有两盘刚买回来的糕点。他把盘子一一摆在勃律手边的小几上,默不作声打量着进来二人的动作。
纪峥走之前告诉他要把这位公子看牢了,待人要和待将军一样认真,他虽心有不愿,但多少知道这位公子在将军心头的位置不低,所以还是要听命,做到尽职尽责。这两人来找公子,指不定要带着公子去干什么,他若失职,怕是要军规处置,再一脚给踢回军营里待一辈子。
符燚一踏进来就四处打量,嚷道:“嚯,这小子对你可真舍得,这屋子里置办的暖烘烘的,还有这么多宝贝。”
“你什么眼力?都是些一文不值的玩意儿,图好看罢了。”勃律从话本子上赏过去几眼,“你们怎么来了?”
阿木尔坐在对面的一张凳子上说:“自然是来带你去看那神医的。”
勃律看见糕点,向苏俞道了声谢,捏过一块说:“不用了,阿隼已经去请了。”
“他不带你去,怎么见的了神医?”阿木尔敛眉问。
“我还必须要去?把人请过来就是了。”勃律道。
符燚摸着一个青花瓶,左看右看,边说:“那神医傲得很,根本谁也不见!我们日日都去,每次都被拒到门外,直到今儿才告诉我们,还得带着患疾之人一同去才行。”
勃律张着嘴,两息后闭上,嚼了嚼,没出声。
“看来他这次还要无功而返了。”阿木尔道。
“将军是看在天冷公子身子受不住,才自己去的。”苏俞这时插话,“将军有办法把人请回来。”
“他本事变这么大了?”符燚惊叹。
这话说的苏俞很是不快,张嘴要回斥,勃律见状赶忙截了话,把人打发出去了。
勃律等人出去,房门一关,说:“谁的人维护谁的主子,就跟你们看不得别人说我不好一样,在阿隼的人面前说话注意点。”
符燚咧咧嘴,没吭气——这里面就数你最维护那小子了。
屋子里剩下三个人,一个继续看着手上的话本子,一个东摸摸西看看,一个杵在桌面烦闷。
静了会儿,阿木尔有些烦躁:“这神医就跟石头造的一样,我们造访这么多次门都没进一下,人都不看一眼,还算什么神医,必勒格这话说的真对,浪得虚名。”
“人不见你们自然有道理,没准哪日天时地利人和,就见了呢。”勃律翻下一页,慢悠悠道:“这急不得。再说了,我都不急,你们在那眼干着急什么。”
“您可当真是心大。”阿木尔轻呵一声,心大到说不定等着等着哪日就死了。
勃律“嗯”了嗓,仍旧沉浸在话本子中:“我现在心情好,就当你在夸我了。”
阿木尔这时注意力才被勃律手上的书卷吸引,他皱了皱眉,问:“你在看什么?”
勃律把书卷立起来,让他们去看上面写的大字。
“你何时喜欢看这些东西了?”
“这几天才觉得有意思的。”勃律看着看着忽然咧嘴笑出一声,很快弧度又压回去趋平,头也不抬对他们说:“你们若是在宅子里待得闷了,就业去看看这些,还真挺有意思。”
“我听闻这都是闺中小姐打发时间的玩意儿,你现在捧着这个,还真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似的,愈发有中原样了。”阿木尔侃他。
“也不看看天天身边绕着的都是些什么人,能不有中原样吗。”勃律再翻一页。
阿木尔无奈扭头,看了眼还在东瞅西瞅的符燚,对勃律说:“既然阿隼去请神医了,那今日我们就先回去,明日再带你去。”
他正要起身,谁知勃律突然开口挽留他们:“留下吃个饭?”
阿木尔震惊不已,觉得勃律脑子是不是这些日子被燎炉蒸坏了,这种话怎会从如今他的嘴里吐出来,跟不怀好意似的。
“留下吃个饭,若是阿隼当真把神医请回来了呢?”勃律拿起一块糕点塞进嘴里,“你们不是天天盼着我赶紧解毒,若神医今日真来了,你们亲眼看到早能放下一颗心。”
阿木尔思忖片刻,觉得有道理,于是他重新坐了回去,看会儿勃律阅话本,看会儿符燚爱不释手地摸来摸去,自己叹息一口,一杯杯斟着茶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