盥洗室里,一缕黑影迅速钻进了阴影深处。
庄迭站在洗手池前,第二次擦干净镜子上的红油漆,低头确认了下时间:“考虑和现实的换算,应该是四点整……这是个特殊的时间点。”
他下意识想要用录音笔记下来,想到这是在梦里,还是打开另一头的笔盖,在袖口写了行字。
猫头挂钟忽然报时的时候,庄迭正在尝试给自己的新手表换个造型,一抬头就又回到了这间盥洗室。
“我没有动,也没有随地乱捡东西吃,因为某种行为触发传送的可能性不大。”
庄迭收起录音笔,回到镜子前,仔细观察着镜中穿着弄脏的校服、满脸淤伤的少年版自己:“这次的伤和之前有变化,是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庄迭沉吟着,伸出手尝试着摸了摸镜面。
指尖的触感坚硬微凉,没有特别的寒意,也没有被镜子里的“他”忽然扯进去的情况发生。和普通的镜子相比起来,其实看不出什么明显的区别。
唯一有些特殊的地方,或许就是在镜中的那些伤口和淤青,庄迭也能感觉到明显的疼痛,仿佛它们都是真实存在的一样。
“有没有一种假设,这面镜子其实会唤醒人沉睡的记忆。我小时候其实经常挨欺负,还被关在厕所隔间里,但内心的自我保护机制让我忘掉了这些惨痛的经历,误以为我的学生时代很快乐……”
庄迭拎着电锯,仔细排查了一遍自己的记忆,排除了这种可能:“应该不会,我一直都是个很不起眼的普通学生,没有类似的心理阴影,毕业以后还被分配做了幼儿园助教。”
根据庄迭对社会新闻的滞后了解,随着心理学领域的不断发展,到2052年,许多职业都已经引入了复杂的人格模型测量机制。像教师、医生这类影响深远的职业,只有心理测量结果达标,才能顺利入职。
庄迭把抹布洗好晾回去,关上水龙头,走到盥洗室门口,向走廊里看了看。
排除了这种可能,这段记忆是属于梦本身的可能性就大幅提升。再结合凌溯的分析,梦中体现出的强烈压抑焦虑和撕扯也找到了一部分源头。
但目前所知的信息依然极为有限,不够庄迭弄清楚自己为什么会重新回到盥洗室,也无法解释这些恐怖怪物的成因。
“我是一个经常被人欺负的中学生,每天脸上都会有不同的伤,校服也经常被故意弄脏……这种时候,我会急迫地需要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
庄迭看着镜子,里面的男孩躲在他的脸后面,瘦小单薄的身体缩在脏污的校服里。
庄迭试着代入进这场梦的思路:“四点是一个特殊的节点,为什么?”
“挂钟不能区别出上下午,但假设是凌晨四点,只有住宿生才会在学校,那间卧室的布局看起来并不像学生宿舍。”
“如果是下午四点……中学生,应该不会这么早吃晚饭,有可能是下午的大课间休息,或者是自由活动之类的时间。”
“对我来说,这却是一场噩梦开始的时间。”
“到了这个时间,就会发生一些很可怕的事,我要找个地方躲起来,一个不会被其他人找到的地方。”
“我很害怕,到处都是那些人的影子。我不能被抓住,被抓住就会挨打,只能拼命快跑,想办法藏起来,不能被他们发现……”
庄迭回头,看向隐藏在盥洗室深处的厕所隔间:“……我知道了。”
他大概猜到自己忽然回到这里的原因了。
……
另一边,凌溯把宋淮民拖回走廊,用力关上了卧室的门。
只是十几秒的时间,那团血肉组成的怪物已经迅速增殖生长,占据了大半个卧室,猫头挂钟和铁架床也都被吞噬了进去。
宋淮民险些被用力关住的门拍到脸上:“锁上就行了,不用这么大力气吧!”
凌溯松开手,率先冲向走廊的另一头:“这么恐怖的怪物,我有点害怕。”
宋淮民看着他没有半点波动的脸,把话硬咽了回去,大步跟上去:“那你还在里面浪费时间?你翻床底干什么,有东西?”
“没有。”凌溯摇了摇头,“以防万一,我怕小庄在底下。”
宋淮民:“……”
他到现在都没弄清凌溯为什么一定要留下庄迭,只能尽力跟上凌溯的速度,掏出配枪握在手里:“我们那组的模拟也是这样,其中一间卧室突然被怪物吞了,紧接着那个怪物就开始追我们……”
“是循环类的梦境,首尾相衔,只要不彻底解决,就会一直循环同样的发展。”凌溯点了点头,“梦里的人会被困住,大概也是因为这个。”
凌溯冲进最近的盥洗室,用最快的速度里里外外搜索了一遍,又朝楼梯跑过去:“下午四点是一个关键性时间点。”
宋淮民快步跟上,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是下午,万一是凌晨呢?”
“大多数时候,梦中明确出现了卧室而不是其他房间,意味着潜意识里对于休息和安全的需求没有被完全满足。”
凌溯跑到楼梯尽头,拐向这一层的盥洗室:“而我们在那间卧室里,床被收拾得很整洁,说明即使在梦里,这也不是常规的休息时间。”
凌溯逐个查看着厕所隔间:“不受公寓变异和REM期的影响,说明这个时间节点非常明确。下午四点,一般的成年人下班时间不至于卡得这么死,是这个时间上夜班?还是说是个学生……”
他还在埋头念叨,宋淮民余光瞥见外间的盥洗室,脸色骤然变了:“凌溯!”
那团怪物的速度远比模拟时更快,不知什么时候,竟然也来到了这一层。
盥洗室的几根水管都已经被触手卷住,硬生生凭蛮力扯断,灯管也开始无规律地闪烁。
它似乎已经吞噬了不少房间,庞大臃肿的身躯用力挤压着墙上的瓷砖,不断有绿色汁液沿着墙壁和地面的裂缝淌出来。
他们被堵死在了里面!
宋淮民握紧手里的枪:“现在怎么办?!”
“冷静,赌一把。”凌溯避开漫进里间的绿色液体,“先上个厕所。”
宋淮民:“啊?”
“记得反锁。”凌溯拉开其中一间厕所隔间的门,把宋淮民塞进去,自己闪身进了另一间。
那团怪物似乎正在寻找着什么,整个盥洗室都被它吞进去,外间的灯管已经彻底熄灭,只剩下了厕所顶棚那几盏明灭不定的昏暗感应灯。
透过隔间的门缝已经可以看见蠕动着的触手,宋淮民一颗心已经悬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一点一点把门闩挪进插孔。
另一边,凌溯甚至在很投入地上厕所,旁边的隔间里不断传来冲水声。
出乎宋淮民意料的,隔着一扇薄薄的厕所门,听见里面发出的动静,那团怪物竟然真的没有立刻进行下一步行动,反倒暂时守在了门外。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轻轻敲了两下另一边的隔板:“老宋,有烟吗?”
“……”宋淮民压低声音:“庄迭!你怎么也在这……你怎么也跟凌溯学着乱叫?!”
庄迭蹲在另一边,老老实实改口:“副队长。”
宋淮民重重叹了口气,把攒了一肚子的问题压下去。
他是退休后被上面派来配合任务的,抓犯人在行,对这种时候的诸多情况却都没有应对经验。
凌溯有心理学专业背景,熟悉各类灵异恐怖怪谈。庄迭虽说看起来有些危险,整个人也来路不明,但现在也绝不是质疑对方的时候。
宋淮民是个老烟枪,弄出香烟和打火机都不难。他有些年没和人一起躲在厕所抽烟了,摸出一盒烟,和打火机放在一起,动作有些生疏地从隔板下面递过去:“够吗?”
庄迭双手接过来:“嗯嗯。”
宋淮民脑仁生疼,按着太阳穴,放轻动作凑回门板的小缝上。
不知为什么,那团怪物没有立刻就闯进来,但也没有就此离开,依然逡巡在外间的盥洗室。
……
火机咔哒响了一声。
隔了几秒,庄迭打开了自己所在隔间的门。
宋淮民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就敢出去,连忙提起十二分精神关注着外面的动静,准备随时撞门出去救人,定睛细看时却忽然愣住。
因为角度的原因,宋淮民只能通过镜子查看庄迭的情形。
昏暗的灯光下,镜子里的庄迭看起来年龄比现在小一些,校服下的身形瘦弱单薄,皮肤有些苍白,半长的碎发遮着眼睛。
那几乎不像是庄迭了,更像是某个被无端恶意逼得无路可逃的学生,在一场噩梦里被绝望逐渐吞噬。
一瞬间,宋淮民脑海中忽然闪过了自己经手过的几起案子。
庄迭倚在七号隔间的门口。
他的姿势很放松,甚至有些悠闲。苍白的手指间夹着支烟,微偏着头眯起眼睛,打量着那团怪物。
“说了里面有人。”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听不见,耳朵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