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测到员工已进入REM睡眠期。】
【您选取的是盲盒任务,关键词:轻松、温馨、日常,人数:2人。】
【检索完毕,任务已发放。】
【梦域接入成功。】
庄迭睁开眼睛,耳边传来了熟悉的机械合成音。
连续两天的睡眠状态都只能用“半睡半醒”来形容,来到凌溯办公室门口时,庄迭的意识已经模糊到了混沌的地步。
他几乎不知道自己躺进睡眠舱前都发生了什么,只能隐约想起来,副队长似乎也恰好没睡……
庄迭揉了揉头发,把录音笔揣回裤子口袋,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
理论上来说,现实中的困倦并不会延续到梦境中——很少有人在梦里还梦见自己困到不行,简直就像醒着和梦中其实用的是两套意识系统一样。
庄迭也只是惯性的困倦感居多,而这点零星的困意在下一秒,也迅速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正坐在一辆飞驰当中的云霄飞车上。
风呼啸过耳膜,车体碾压过轨道的声音清晰可闻。强劲的推背感格外真实,两侧的景物后退得实在太过迅速,已经糊成了一片模糊的色块。
庄迭坐在第一排座位上,顶着随风狂舞的小卷毛:“……啊。”
他又多用了几秒钟才彻底回过神,恰好赶上一个大弧度的急转弯,身体随着云霄飞车以一个几乎与地面平行的角度划出炸耳的音爆:“啊!!!”
云霄飞车的速度从不以乘客的意志和尖叫分贝为转移,一路加速出了残影,向最高点径直冲去。
由于风速的改变,庄迭“啊”的音调也呈波浪形不断变化。
他一边配合地放声惨叫,一边用双手紧紧攥住住座椅的边缘,颤巍巍探出半个身体,借助轨道回旋的机会仔细观察了一遍这架过山车。
很快,庄迭就确认了一件让他放心不少的事。
庄迭原本以为,这架过山车上的其他人都沉稳冷静,只有他一个人孤独地营造气氛……现在看来却并不是这样。
之所以没有人配合他,是因为过山车上原本就只有他一个乘客。
不止如此,在云霄飞车风驰电掣地冲向最高点、又以某种让人怀疑制动装置坏掉了的可怕速度把他抡过终点后,庄迭两腿发软地解开安全带挪下来,也没有在游乐园中发现其他任何人。
阳光很好,风和日丽。空荡荡的游乐园正在有条不紊运转,似乎并没有受到游客数量的影响。
五颜六色的旋转木马上下起伏,树林迷宫的深处亮着装点宴会的南瓜灯,激流勇进的皮划艇像是有人操控一般灵巧冲过浪尖。
游行花车上的动画角色向空旷的街道热情挥手致意,欢快的音乐声如常响着。
如果再仔细分辨,还能隐约听见人们嘈杂的交谈声、小贩兜售面具和纪念品的声音、孩子兴奋的笑声和尖叫。
……只不过,在眼前这个空无一人的游乐园里,这些声音掺在里面,反倒平添了一丝诡异。
“怎么说呢……也的确是很轻松温馨。”
庄迭顺势参观了整个游乐园,他检查得很仔细,连鬼屋也壮着胆子踮脚往里看了一眼:“所有游乐设施都在正常运转,看起来也不像是被废弃掉了。”
“还以为开门杀会出现在过山车上……结果也没有脱轨之类的意外事故,带着我飞了一圈,就这么饶过了我。”
“如果忽略气球自己在路上飘这件事,或者强行解释成某种科学现象,这些气球其实也很好看。”
“每个项目的设施都还很新,维护得也很好,看起来是家营业额和营业态度都很不错的游乐园。即使门票昂贵又是工作日,也应该有不少游客的那种。”
庄迭一边念叨一边探查,不紧不慢绕完了一整圈,还和小摊的空气交易,给自己买了个草莓味的冰淇淋。
他一小口一小口咬着冰淇淋,四处张望,甚至有点心动:“一个人都没有的游乐园,岂不是所有项目都不用排队……”
庄迭一向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
就比如看到了“带薪睡大觉”的广告以后,他就会立刻带着小熊睡裤出门。
而当他被热心路人领到特殊事件处理小队,阴差阳错通过了考核后,他也丝毫没有怀疑凌溯是不是骗子,会不会把他卖到哪个世界的尽头的小岛上去种向日葵。
所以,虽然一个人都没有但正在如常运转的游乐园的确有些诡异,但在身边没有其他人、又没有明确任务指向的情况下,庄迭还是很难抵挡住这种诱惑。
他飞快吃完了手里的冰淇淋,站在游乐园正中的喷泉广场上环顾一周,还是忍不住再度抬腿,朝云霄飞车走了过去……
……
一个小时后,庄迭终于彻底玩儿过了瘾,心满意足地闭上嘴,拖着发软的两条腿从云霄飞车上一点点挪了下来。
事实上,如果不是嗓子已经彻底喊哑了,他甚至还想再来一个小时。
庄迭意犹未尽地看了看游乐园里的其他设施,顺手拿过一个飘在半空的气球。
在听到耳边人群的嘈杂声里忽然掺杂了男孩的尖声哭泣后,他还是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把气球还了回去。
“看来游乐园比我想的要好玩……”
庄迭对游乐园的印象,还只停留在做助教时带着幼儿园小朋友来春游。要在兴奋地尖叫声里徒手控制住十几个随时脱缰的幼年神兽,和现在这种专属贵宾级的体验完全不能同日而语。
“别的项目应该也可以体验一下吧?”庄迭一手搭着凉棚,仔细比较起了激流勇进和旋转木马,“说不定这次的任务就是玩遍游乐园里的所有设施。”
一个因为休息日游乐园的人太多而没买到门票,连嚎哭带打滚地被爸爸单手冷酷拖走,挨了一顿竹笋炒肉,回家以后梦见自己正在游乐园里畅快玩耍的小朋友……
虽然不像凌溯那么擅长分析梦境与心理学的关系,但在庄迭看来,这种流畅的推理应当没有什么问题。
……
就在他这样专心说服自己的时候,庄迭满脑袋凌乱的小卷毛忽然警惕地一炸,敏锐抬头。
他似乎无意中走到了花车巡游的路线上。
缓慢前行的豪华玩具马车队伍的最前方,一个兔八哥玩偶穿着燕尾服,正以某种踢踏舞步旋转着向他靠近。
更加诡异的,是它体型变大的速度明显远远超过了近大远小的视觉效果。
从远处看,兔八哥的体型明明与庄迭相类,再怎么也不会差出太多。可随着它的不断接近,庄迭却发现,这个玩偶已经完全可以居高临下地俯视自己。
因为视线刚好与玩偶套装脖子处的接缝平齐,庄迭可以清晰地看见那里面空无一物。
而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玩偶空洞的黑眼睛,血红的大嘴和两颗森白的大板牙……
庄迭用不到一秒的时间掏出了电锯,大概是由于某种极限的精神压力导致的突破,这台电锯明明没有插电,闪着寒光的锋利锯口依然高速旋转了起来。
即使是生活在温馨的游乐园里的动漫角色,显然也能看出这种东西的威力。
兔八哥明显有所迟疑,不停踢踏着旋转的两个大脚板也开始减慢速度。它用漆黑的豆豆眼盯着庄迭,隔了几秒,它像是忽然被彻底激怒了,随手拔起路边的路灯杆砸向庄迭。
与此同时,游乐园在庄迭的眼中也变了样子。
小火车的隧道扭曲着攀附出数不清的藤蔓,探险山洞冒出绿烟,有猩红的灯光影影绰绰闪烁。宛如儿童邪典的玩偶们裂开血盆大口,齐齐扭转过头盯着他。
欢快的背景音乐声不知何时消失了,嘈杂的人声也逐渐开始归于寂静,与之同时,还有某种尖锐刺耳的铃声正试图钻进他的脑子。
雪白的路灯杆以一种诡异得如同慢放的速度朝他飞来。
庄迭试图横跨闪避,却发现自己的动作似乎也在同一时刻被强行拖慢。
有某种无法用语言具体描述的力量,正在拖住他的手脚、裹住他的身体。
不知过了多久,庄迭身后的空间像是裂开了个缝隙。而那种逐渐拥有实质的、泛着水银一般光泽的力量,忽然将庄迭不容抗拒地吸入其中。
……
庄迭突然睁开眼睛。
四周的场景已经彻底发生了变化,似乎只是一瞬间,游乐园就变成了一间窗明几净的教室。
看不出任何诡异或是阴森的氛围,教室里的桌椅排列整齐,地面扫得很干净,墙上还挂著名人名言和流动红旗。
教室里的日光灯亮度很足,照在桌面摊开的空白卷子上,投下一点笔尖的影子。
路灯杆还是砸在了庄迭的脑门上,他揉着额头,低头仔细看了看,原来是半截掰断的粉笔。
“梦中梦?”庄迭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明明在上课,居然擅自做梦跑去游乐园玩了吗……”
沿着这条思路,刚才听到的刺耳铃声多半是上课或其他某种提示铃,而兔八哥砸过来的白色电线杆,就是发现自己还在睡觉的老师掷过来的白色粉笔。
很快,身边同学的反应也对这一猜测进行了佐证。
不少人回头看过来,有人幸灾乐祸地偷笑,有人只扫了一眼就又转回去看书,还有人正飞快打着手势,试图提醒他刚才发生了什么。
坐在旁边的同桌正朝他挤眉弄眼,枕着胳膊趴在课桌上,用立起的书本作掩护说着悄悄话:“打铃了还睡觉?快点,该交卷子了。”
庄迭:“……”
他看着桌面上那张只写了个名字的白卷,反复看了两遍,终于确认自己只怕终于遇倒了人类公认最恐怖梦境之一。
“还好我刚才没在游乐园找厕所……”庄迭抄起一支笔,迅速在选择题上毫不犹豫地写下了乱序的ABCD,“我们是几年几班?”
同桌莫名其妙地瞪着他:“你睡傻了吗?”
“对。”庄迭用龙飞凤舞的笔体飞速在答题区抄了一遍简答题的问题,熟练地威胁小朋友,“说实话,不然把你装进精灵球。”
同桌:“……六年二班。”
庄迭最后写上班级,当他一气呵成合上笔盖时,课代表也刚好走到他这一桌,收走了那张卷子。
庄迭这才有时间直起身,足够从容地观察自己此刻所处的环境。
时代在飞速发展,只是隔了十余年,现在小学生看起来就明显要比庄迭那时候压力大得多。
大概也是面临小升初压力的缘故,许多学生的桌上都摆着成摞的辅导书和练习册,有不少人已经戴上了眼镜。
——当然,这种情况在一定程度上,也是随着座位排数的靠前而越发明显的。像庄迭这种后排角落,也有不少人在课本底下藏着游戏机,桌膛里塞着课外书。
这倒不是说后排就没有刻苦的小朋友,只不过这些角落相对偏僻,不完全被老师的视野笼罩,大半个班的存货恐怕都藏在了这几个位置。
不论怎么说,种种细节都分明彰显了同一个结论——这是间很普通且正常的教室。
庄迭利用一节课间加上一整节课的时间,仔细观察了教室的每个角落,终于稍稍松了口气。
这大概是最后的一节课,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外面的天色已经明显暗淡下来。
淡白的新月挂在枝梢,厚厚的云层叠进渐变的深蓝底色,尽头刚被夕阳染上一线亮橙。
下课铃响了起来。
班上的同学迅速欢呼着收拾书包,几分钟就跑没了大半。庄迭拿起橡皮,擦掉了自己用铅笔在草稿纸上整理的思路。
照这样看起来,那个游乐园里的古怪兔八哥,也只是梦主在梦中梦里一时不慎做了个噩梦……
下一秒,他忽然听到某种奇异的节奏。
像是高跟鞋有规律地踏在地板上。
只不过,这种频率不像是走路,倒像是在这种有些违和的场合里,忽然给同学们表演起了踢踏舞。
……
庄迭坐在座位上,捏着橡皮抬头。
班级里不知什么时候变得空无一人,黑板上的粉笔字自己扭动着跳下来,在空中手拉手旋转。
天边的暮色被镶嵌进窗框,铃声忽然被某种力量拉得极遥远。
在每个人的学生时代大概都有过一个的、穿着职业套装高跟鞋戴有框眼镜的严肃女老师,正以一种奇怪的踢踏舞步旋转着向他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