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就扔下还在原地愣怔着缓不过神的D2,径直来到走廊尽头的船长室。
D2脸色微变,用口型道:“等一下,你——”
虽然已经被提前告知了那件衬衫的效果……但D2也完全没想到,庄迭的“潜入计划”会简单直白到这种地步。
他没来得及阻止,眼睁睁看着庄迭伸出手,直接推开了船长室的门。
到了这种关口,D2却也顾不上太多,瞬间提速跟上去,整个人悄无声息地贴在墙边。
在精神力的增幅下,D2的移动已经无限接近于滑行,脚步的声音轻微到几乎不可查,整个人的气息也会被调整到最隐蔽的状态。
D2没有贸然进入船长室,只是取出武器握在手里,潜伏在墙外,同时开启了侦查技能。
不论如何,D2都会尽可能确保庄迭的安全。
倒不是因为凌溯把庄迭托付给了他。事实上,目前在D2的眼里,凌溯就是个常人难以理解的危险分子,甚至还有一定传销窝点头目的嫌疑。
决定保护庄迭,是因为庄迭的身上的确有足以叫总部青睐的特质。
一个没参加过几次任务的新人,能一路把这片梦域的世界观破解到这种地步,只凭这一点,就值得被带回去大力培养了。
D2的脑海中刚一冒出这些想法,就又被毫无预兆的杂音打断,不得不停下念头,郁闷地叹了口气。
这件事只有他清楚,可他偏偏被凌溯植入了暗示,短时间内似乎也无法清除……为了这种事回总部找专人处理,论丢人程度只怕能在整个“茧”的内部成员里原地出道。
一个强到离谱的新人、一个看起来就是个混子却能随随便便给人催眠的队长,也不知道这个特殊事件处理小队到底有些什么名堂。
尤其一想到那个新人对凌溯的无条件信任,有关传销窝点之类的嫌疑就又提升了不少……
D2用力晃了下脑袋,定了定神,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船长室内。
开启侦查技能时,他能清晰地听见屋内的对话,也能通过后台查看里面的情况。
这种模式对战斗的辅助非常有效,只是需要一直消耗精神力来维持,距离越远消耗的精神力也就越多。
D2在丛林中战斗了太长时间,到现在血条依然岌岌可危,不敢太过挥霍,这才不得不冒险跟到了船长室外。
……
庄迭推开门后,里面的情形却和D2的预计相去甚远
船长正在埋头写邀请函。
他似乎忙得要命,听见声音也只是稍微抬头,草草扫了一眼推门进来的穿着白衬衫的人影:“格斯,你来了?”
庄迭答应了一声,合上门走过去。
认知的调整似乎是双向的,在他眼中,船长也不再是一具化成白骨的骷髅,而是变成了那个“格斯”眼中的状态。
船长坐在桌前,因为正在构思邀请函的新内容而绞尽脑汁,不断来回摇晃着身体。
他高瘦得像一根晃晃荡荡的桅杆,长期不见阳光的潜艇生涯让他的皮肤苍白发青,眼窝虽然深陷,两只眼睛却还很有精神,灼灼盯着桌面上的空白信纸。
他像是短暂地复活了,连同这间属于他的船长室一起,乱糟糟地出现在早已葬身海洋的潜艇中。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偷懒了。”
船长嚼着烟草,对着满桌的信纸抱怨,“你才是了望手,整天躲去主水柜里面睡觉,难道指望着老是靠我自己去看那玩意吗?”
庄迭的脚步稍停了下。
他没有继续在船长室里搜索那台潜望镜,反而走到书桌边,俯身看着那些信纸。
上面的字迹已经彻底无法辨认了。
船长甚至已经无法辨别笔尖究竟有没有蘸上墨水,纸面上有许多凌乱的划痕,有的墨迹又一直冲出纸面,歪歪斜斜地写到了桌子上。
船长摸索着抓起印章,在每张信纸上盖了一下,就草草归拢成一堆,扔到桌角。
那里已经有厚厚的一摞,有许多信纸甚至被直接推到了地上。
“太忙了,格斯,想来的人太多,邀请函总是写不够。”
船长似乎又忘记了刚才的不满,语气变得轻松愉快:“我必须得努力工作,这样一切才会重新好起来……你看见了吗?”
他摇晃着羽毛笔,似乎是忽然想到了个绝妙的句子,一口气写在信纸上。
“潜艇里的人越来越多了,就快好起来了,大家都回来了,就是怎么都凑不齐,怎么都凑不齐……”
船长嘴里咕哝着“凑不齐”几个字,忽然一把抓住庄迭的胳膊,语气骤然严厉森冷:“是不是你也打算走?你不想待在潜艇上了?”
他说这话时,气势骤然变得极端压迫。
船长室是直接被船长本人控制的领域,这种压迫强悍得有如实质,甚至连在屋外的D2都瞬间掉了两格精神力。
D2心神骤悬,正要强行破门而入,里面的庄迭却已经开口:“你的‘island’写错了,你少写了个s。”
船长愣了下,沿着庄迭指的地方仔细看了看:“糟了!”
他忽然扔开了庄迭的胳膊,飞快划掉那个单词,在边上重新改正:“怎么拼来着?我怎么想不起来了,isl……”
“I-S-L-A-N-D,岛屿。”
庄迭帮他拼出来,看着船长趴在书桌上,像刚学会写字一样一笔一划写着字母:“我要是打算走,还来这里干什么?给你递辞呈吗?”
船长终于成功拼写好了这个单词,他似乎很满意庄迭的回答,没有再对他发难:“行了,快去做你的工作。潜望镜还在老地方,你不会不记得了吧?”
他看着庄迭的动作,似乎是嫌对方太慢,出言指挥:“把镜子往上抬一下,按住两边的插销,然后翻下来,打开后面的木板……”
“……”庄迭按照教程拉开木板,果然看到了藏在里面的了望口。
直到现在,他终于释怀了自己一搜船长室时,竟然对这里有台潜望镜毫无察觉:“为什么会把潜望镜藏在这种地方?”
“不是你当初要改的吗?你说这样会让这里显得更像个正常的房间,待在这里的时候,就能忘掉我们是在海底。”
船长又卡在了“天堂”的拼写上,烦躁地不断咬着羽毛笔:“格斯,这东西怎么拼来着?我想不起来了。”
庄迭调整好潜望镜,搜索着视野中的目标:“Paradise,你该有本字典。”
“谁说不是?我记得我原本还会好几门语言的。”船长摇了摇头,“一定是在潜艇里待得太久了,等回去后我要请个长假,好好歇一歇……”
船长用力抻了个懒腰,嘴里的低声咕哝说到一半,忽然隐约卡了壳。
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停下来想了想,却发现脑海中只有一片空茫的混沌:“格斯,我刚说什么?”
庄迭确认好坐标,通过团队通讯发送给凌溯。
找到那团光比他原本计划的更容易,只是调整了几次潜望镜的角度,就在一片漆黑中看到了醒目的光点:“说你的记性越来越差,你该退休了。”
“你还和以前一样,永远都一本正经,永远说不出半句好听的话。”
船长不快地重重敲了下桌面:“我离退休还远着呢!你以为我老到耳聋眼花了吗?门外那个陌生人是你带来的吧,你是不是打算让他接替你的工作,自己扔下我们逃跑?”
说罢,船长的视线已经径直转向了“茧”的监控角度。
D2头皮瞬间发麻,整个人凝固在了原地。
他早就被发现了!
在他的视野中,船长的骷髅僵硬地转动着,漆黑空洞的眼窝深处渗出猩红的光线,正毫无阻碍地直直盯着他!
D2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他胸口急促起伏着,整个人贴着墙一动不动,冷汗却已经悄然淌下来。
直到现在,D2终于彻底意识到船长对这片空间的掌控程度。
船长不是这个濒死梦域的梦主,是因为他本人的意识已经和整个梦域融为一体——在这片梦域中做的任何事、说的任何话,都不可能避得过船长的耳朵和眼睛。
而这也就意味着,凌溯他们正在对船员做的事,对船长来说,其实也只要动一动念头就可以轻松察觉到……
庄迭挡住了骷髅投过来的阴森注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副扑克,拿在手里切了几次:“玩儿牌吧?”
“你什么时候学会的?”船长愣了几秒,他现在很难维持注意力,轻而易举就被庄迭带着忘了刚才的事,“格斯,你不是从不打扑克吗?”
“在主水柜里学会的。”庄迭把牌分成两摞,“你知道,那里很冷也很黑,没什么事好做。”
船长将信将疑,慢慢坐下来。
他的神色不断变幻,视线落在庄迭身上:“格斯?我怎么好像觉得你有点不一样了?”
庄迭扯过一把椅子,坐在书桌对面,挡住船长依然试图向外看的视线:“人都是会变的。船长,你和以前一样吗?”
会出现这种情况,他心中当然有数。
白衬衫对认知的干扰效果只能持续五分钟,一旦超过这个时间,“被当成对方认识的人”的效果就会消失。
在庄迭原本的计划里,也只是利用这五分钟装作船长认识的船员,进来找到坐标就立刻走人。
……但在船长发现了藏身在门外的D2时,庄迭也同样意识到了凌溯和宋淮民的危险处境。
他的反应甚至还要更快,已经瞬间修改了接下来的全部计划——庄迭决定留在这里,牵制住船长的注意力,为凌溯在舱内的行动争取到更充裕的时间。
庄迭把那一摞扑克在手里敲了敲。
和船长的对话看似轻松,其实一点也不简单。
庄迭需要在船长主动开口打招呼的一瞬间,根据船长对自己的称呼和语气态度,基本推测出两人的关系、自己的大致身份。
接下来,他不断主动触发和船长的对话互动,收集自己目前这个身份的性格和习惯,并基本试探出了船长对自己的行为能够容忍的底线。
有了这些准备,即使白衬衫的效果逐渐开始减弱,庄迭也能及时调整自己的状态,继续扮演这个船长口中的“格斯”。
……
庄迭捡起地上散落的邀请函,他把这些纸张收成厚厚一摞,又和桌面上没写完的那些空信纸一起扔进了垃圾桶。
“格斯!”船长忽然大发雷霆,“你又乱收拾我的桌子——我告诉过你多少次,这样我什么都找不到!”
庄迭一边收拾墨水和羽毛笔,一边随意点头:“好了,好了,我会帮你找。”
船长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刚才还气得要命,下一秒就被顺利地安抚了下来。
他没有再追问庄迭的身份,向后靠回椅子里,冷哼一声:“你不是准备甩手不干了?”
“也不一定。”庄迭揉皱了两张空信纸,勉强擦干净了桌面,“那要看你能不能赢我。”
船长愣了下:“什么?”
“打扑克。”庄迭拿过扑克牌,“你要陪我打满五局。”
因为只有两个人玩,他把一整副牌提前取出了一部分,剩下的放在两人中间。
“格斯,你知道的,我从不接受没有意义的赌局。”
船长看了一会儿那些扑克牌,他忽然抬头,盯着庄迭的眼睛,神情清醒得有些反常:“和我玩牌,就要押上些能让我满意的东西……比如你带进潜艇的那些外人,或者你——”
在他说话的同时,D2隐约察觉到某种压力悄然扼住自己的喉咙。
他的身体僵硬地动弹不得,那种冰冷坚硬的力道就停留在他的喉间,似乎只要稍稍用力就能拧断他的脖子。
D2心头发沉,他清晰地听见船长说的是“那些外人”——也就是说,即使在庄迭的有意干扰下,船长并不清楚凌溯他们在做什么,也已经察觉到了这他们几人的存在。
……
“没问题。”庄迭点了点头,“我自己跟你赌。”
船长没有再说话,他似乎已经不再怀疑庄迭的身份,只是伸手摸了一张牌。
在船长把这张牌拿到手中的同时,那种挟持着D2的力量也顺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与之同时,庄迭察觉到自己被无形地束缚在了这把椅子上。
很显然,船长对“格斯”的重视程度,要远远超过了几个无关紧要的外人。
庄迭向后靠进椅子里。
他解开衬衫最上面的扣子,把领口稍稍扯松,挽起袖口,露出瘦削净白的手腕。
“五局三胜。”
庄迭抽了一张牌:“要是你赢了,我就不走了。”